小雪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围在她身旁是5号楼一家姓孙的老夫妻阿爷和阿娘,还有他们12岁的小孙子麒麟。小雪慌忙要坐起来,阿娘伸手把她按住说:“小雪,你总算醒哉,快把我一家吓煞。我先听到6号楼踢门声音,后来又听到晒台上枪声,真是吓得瑟瑟抖!没想到你躲在我家晒台楼梯边。你喊了一声“嗳……”我才听出是你的声音,赶紧跟出来看,就看到你在矮墙旁边昏过去,墙头上还扑着一个死人。我是吓得手脚发软,还是老头子和麒麟有力气,马上把你拖到屋里来。真真相差一点点啊,门口的日本兵又杀上来哉。”
小雪这时神智完全清醒,一经阿娘提起晒台矮墙上的一具尸体,真是万箭钻心。她像疯了一样“腾”地坐起,跳下床来,赤着脚要朝晒台上奔去。幸好前楼的门上了锁,把她挡住,被阿爷阿娘拉回。
阿爷73岁,祖籍浙江宁波,早年是上海一所中学的国文教师。儿子媳妇在宁波一家公司任会计。两老带着孙儿麒麟一起生活。老人禀性正直善良,惜贫怜苦,宽厚待人,深得邻居的尊敬。他们知道小雪被拐卖的底细,深表同情,而对胡缋生十分厌恶。现在冒死救助小雪,发现她与墙上的死者必有密切的关系,就询问原因。小雪现在孤苦无依,就视孙家如亲人,当即跪拜救命之恩,述说与忠义相识相爱,一直讲到胡缋生狗男女忘恩负义,投敌举报,忠义遇害的始末。姑娘说得肝肠寸断,两老听得落泪如珠。鉴于忠义为国抗日而牺牲,两老商量后,并征得孙儿的同意,决定舍命救助他的遗孀和遗腹子。
孙阿爷担心日本兵可能会进行大搜捕,而5号楼是近邻,更是逃脱不掉干系,他叫老妻赶紧为小雪理发更衣,改扮男装,自己先到灶间去窥测外面的动静。阿娘不敢怠慢立即为小雪解开大辫子,剪成一个男子的小分头,换上阿爷的汗衫和对襟布衫及长裤,还用阔布带扎紧小雪高耸的胸脯,粗看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农村男孩子。麒麟侧着头看看说:“不像,男人哪里有这么细嫩的皮肤?”阿娘仔细一看,也感到不像。担心日本兵上来看破机关,不但小雪的命保不住,还得赔上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但一时又想不出好办法,老太顿时急出一身黄汗。
再说虹桥路上的日本宪兵队长木村大佐接到报告说:“抗日分子被击毙,4个日本宪兵死亡。木村为此大为震怒。他派出一部卡车运尸,自己亲自带着20名宪兵,和在队里等候领赏的胡缋生夫妇,直扑广德坊。
这时夕阳西沉,暮霭重重,大地笼罩在一片灰黑色的夜幕下。胡缋生夫妻俩一进5号楼,拉亮电灯,看到前后门都已破碎,灶间,客堂一片狼藉,楼梯下还躺着一个脑壳破裂的日本兵尸体,心里又气又怕。等搬掉尸体上楼,看到亭子间、前楼,房内的衣箱、大橱都戳得稀巴烂。胡缋生看了气得发抖,但他不敢哭,只把眼泪往肚里咽,那女的一见心痛得嚎啕大哭起来。
木村队长看过亭子间和前楼出来,跨过楼梯上的两具日本宪兵的尸体,上了晒台。那里的一盏电灯已经被刺刀戳坏。木村扭亮手电筒,看到躺在地上的是他最得力的干将春田少佐这时已气息全无,不由得洒下几滴狐死兔悲的眼泪。再过来看到矮墙上伏着的忠义。他命令二日本兵把忠义的尸体抬起放在晒台水泥地上,叫胡缋生夫妇来确认。两人战战兢兢过来,只见忠义瞪着两只仇恨的大眼,好似看着自己。他们到底做贼心虚,立刻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惨叫,如鬼哭狼嚎,声音直传整个广德坊。
验过尸体无异,木村急于向上级报告请功,命人收殓尸体,就转身下楼,准备登车回部队。胡缋生没有见到小雪,一直心神不定,见木村要走,急着过来请求说:“家里一个婢女小雪失踪,要求皇军留下帮助搜寻。”经翻译官转述后,木村面有不悦之色,他说了一通日语后要上车。翻译官对胡缋生说:“队长公务已经完成,你家里的婢女应该自己去找。”老贼一听十分着急,为了追寻心爱的小雪,竟不顾一切上前拖住已经发动的军用吉普车哭喊道:“队长:你一定不能放过小雪,因为只有通过她,才能知道这凶犯的住处和真实身份,他的同党和老巢才能一网打尽!”经翻译官转达后,木村一听转怒为喜,马上跳下车,伸手在胡缋生的肩上一拍,学着中国话说:“要西,你良心大大的好。”这段对话被孙阿爷和第一排几幢楼房里在偷听的人们听得清清楚楚,胡缋生的汉奸嘴脸暴露无遗,眼看各楼都要遭殃,莫不切齿痛恨。
孙阿爷在灶间听得木村在集合队伍,要到各幢楼房来搜查。他心慌意乱,气急吼吼地奔上楼来说:“快,快!那个6号的杀头胚硬拉着宪兵队来搜小雪,现在队长正在集合队伍,马上就来了。”
阿娘一听,吓得浑身颤抖起来说:“阿爷!哪咋弄弄啦……小雪扮得还勿像呀!”阿爷抬眼看小雪,一张俊美的鹅蛋脸,两条弯弯的柳眉在小分头下面就像是“的笃班”里唱绍兴戏的女戏子。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急得六神无主,这时,只见麒麟伸手在八仙桌上一碗豆瓣酱里一捏,手里沾满酱汁,就往小雪的脸上和额头处抹去,一张秀美的脸顿时成了驴粪蛋。他又用干纸把酱汁擦匀,使皮肤变成棕黑色,加上小雪已哭得眼皮、嘴唇肿胀,双目无光,嗓音沙哑,很像一个木头木脑的乡下蠢汉。
这时,灶间已经传来日本兵乒乒乓乓的敲门声。阿爷对阿娘说:“我去开门,你再仔细检查一下,还有什么漏洞赶快纠正。”他回头对小雪说:“我们都要学习忠义这样的硬骨头精神,挺过这一关就是胜利!”说完就匆匆下楼去开门。
阿娘在前楼各处仔细检查,冷不防在八仙桌下发现了小雪换下的一身单衣裤,还有剪下的一条大辫子和畚箕里修剪下的许多短发。这一吓,让楼上老少三人差点都急晕过去。阿娘急得跌坐在椅上,脸色煞白,说不出一句话来。小雪哭着说:“阿娘,让我翻墙回去吧,死在那里算了,我不能连累你们。”说着就要夺门而走。麒麟一把拉住小雪的胳膊说:“你们不要慌,我有办法,快过来帮忙!”他说着就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空粪桶,把畚箕里的头发,辫子,衣服倒在粪桶里,再去床横头布帘里拎出一个用了两天的粪桶,揭起盖子朝空粪桶里倾倒了一半,一股腥臭的粪便味顿时布满了房间.粪便就把这些东西盖没了,然后就把粪桶重新放进床底下,另一只粪桶仍旧放在布帘里,催着小雪进去坐在马桶上装大便。阿娘和小雪看到这个只有12岁的小男孩这样的勇敢、机智,不由得也都壮起胆来。
再说木村召集20个日本兵,分成四组,每一排楼房派一组人马去搜查。他认为第一排是重点,由他亲自带队,胡缋生忙着领路先去敲5号楼的门。孙阿爷匆匆下楼来开门,一下子涌进来5个日本宪兵,还有一个中国翻译官,走在最前的是狼心狗肺的胡缋生。阿爷看见他进来肚里窜火,胸口却在“咚咚”地打鼓,知道这贼老奸巨猾,诡计多端,今天要瞒过这双毒眼谈何容易。但事已如此,只能拼着一死,为正义献身也算值了。他强作镇定领着他们先在楼底搜查,胡缋生断定小雪十之八九躲在这里,所以他搜得非常仔细,连灶间的米缸,灶膛,柴垛,碗柜都不放过。见一楼没有小雪的踪影,他就领着木村队长等人上楼到亭子间。那小屋是麒麟的卧室,陈设很简单,只有小床,书柜和写字枱,他搜过床底下,只有一双小套鞋就退了出来。
这里没有后楼,胡缋生认定前楼是重点,他第一个跨进房里,被一股臭味熏得打呕,嘴里叫着“臭!臭!”木村和几个日本兵也捂着鼻子进到前楼。阿爷最后一个进房间,闻到了浓重的粪便臭味。见阿娘搂住麒麟站在楼窗前,却不见小雪,心里不禁猜疑:莫非这姑娘翻墙去了家里?还是躲进粪桶里?心里十分焦急。
日本宪兵拿着刺刀在床底下一阵乱戳,翻箱倒柜也一无所获准备撤走。胡缋生急得走到幕前放下脸面,赤膊上阵,开口问阿娘:“你看见小雪逃到这里来吗?”木村这时也龇牙咧嘴的说了一遍,翻译官立即转述:“太君说,你们快把小雪交出来,就饶了你们一家的性命,如果给皇军搜出来,你们一个也活不成,快说!”阿娘这时脸色煞白,紧咬牙关,把孙儿搂得更紧,嘴里不发一声,只是把头摇着。木村等人把眼睛瞪着阿爷,这个慈眉善目,瘦弱矮小的白发老头,现在额头皱起深深的皱纹,太阳穴和额头处暴起条条青筋,古铜色的脸上两条法令纹拉得更长,呈现出坚决刚毅的神情和一种挑战性的倔劲。他把下巴颏一抬,从缺失的牙缝中吐出三个字:“没见过!”
木村顿时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句:“死拉死拉的!”突然从阿娘怀里拉过麒麟说:“小孩,你的说!”麒麟没有思想准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时,阿爷和阿娘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抢夺孩子,几个日本兵用枪拦住他们不让靠近。木村又问了一遍,他以为小孩子嘴里可以讨真言。麒麟一边哭,一边说:“小雪姐没有来过。”这下搜查队顿时泄了气。
“小孩的,你家里几个人的?”木村又问。
“家里4个人。”麒麟不哭了,他爽快地回答。阿爷听了,急得脸色煞白,差点心要跳出来,人要晕过去,但他还是咬紧牙关,挺立在那里。
“还有一个人呢?”木村和刘缋生大喜,都抢着问。
麒麟用手朝床横头一条黑黑的,不起眼的小布帘处一指说“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