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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君子说话,对待天下极为尊敬,看待天下非常郑重,见识超越了整个世俗,却有意识地把自己放在整个世界底层,这并不仅仅是为了谦虚退让。上天好善,百姓有常,凡是有耳朵、眼睛、嘴巴、鼻子被称为人的,没有不具备参赞天地之化育的神明,没有不具备经纬有形无形的能力。我哪敢用自己浅薄的心识和狭隘的度量,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窘迫之地呢?
左丘明家传下来的是鲁史,鲁国就是左丘明的父母之邦。他记载华耦来聘,无缘无故宣扬先人的丑恶,来推辞宴请,还评论说:“鲁人认为很机敏。”左丘明的意思,难道不是认为华耦说的话,被鲁国人称赞,却不是君子所认同的吗?华耦说的话,对于稍微懂得礼仪的人来说,都知道是很差劲的。即使当时有几个轻浮之人认同,感觉不错,但是,鲁国七百里的封地,难道就没有一人懂得这是错误的吗?左丘明说“鲁国人都认为华耦说的话机敏”,这也太武断了吧!如果鲁国人都认为这是机敏,那就是说整个鲁国没有一个君子,也不考虑一下,所谓的鲁国人,哪一个不是你的乡党亲友?哪一个不是你的亲戚眷属,哪一个不是你的良师兄长?一句话把大家都埋葬在庸俗卑鄙的境地。左丘明傲慢暴躁的样子,可以想见可以描画可以捧起来给大家看,说左丘明不谦虚不孝悌的话,一点也不冤枉。过去,孔夫子也评价鲁国,他说:“鲁国如果没有君子的话,宓子贱又是从哪里学到的呢?”这样,孔子一句话就把鲁国当成了君子,左丘明却一句话就把鲁国当成了小人。二人的心境有这样大的不同啊。
有人说:“左丘明说的鲁国人,只是那些普通人。那些闳达博雅的君子,哪里敢称之为鲁人?”答案是:“闳达博雅之君子,他们虽然出自于千千万万的鲁国人,但是,走的是鲁国土地,喝的是鲁国泉水,服的是鲁国药物,吃的是鲁国粮食,难道不能称为鲁人吗?一旦成了君子就悖离家乡,蔑视名教,不把自己当成鲁国人,那就是把父老乡亲当成外人,羞与他们同类。这难道是君子能够安心的吗?从这里,我更加看到左丘明的错误了。
《东莱博议·宋华耦辞宴》
君子之立言,待天下甚尊,期天下甚重;识虽在一世之先,而心尝处一世之后。非自托于谦退也。降衷在天,秉彜在民,凡具耳、目、口、鼻号为人者,罔不备参赞化育之神,经纬幽明之用,吾其敢以浅心隘量,大弃之于闒冗无能之地乎?
左氏世传以为鲁史,则鲁其父母之邦也。其载华耦来聘,无故扬其先人之恶以辞宴,乃系之曰:“鲁人以为敏。”左氏之意岂不以耦之辞令,鲁人之所夸,而非君子之贵乎?耦之言,少知礼义者,皆知贱之。虽当时二三浮薄辈妄相矜衒,然曲阜、龟、蒙七百里之封,宁无一人知其非者?
今概称鲁人以为敏,果哉左氏之论也!概称鲁人以为敏,是谓鲁空国无君子,抑不思所谓鲁人者,谁非尔之党友乎?谁非尔之姻戚乎?谁非尔之师长乎?一出言而尽置党友姻戚师长于庸鄙之域,倨傲暴慢之气勃然可掬,归之以不孙不弟之名,吾意左氏不能辞也。昔吾夫子亦尝称鲁矣,曰:“鲁无君子,斯焉取斯?”是夫子一言而待鲁为君子,左氏一言而待鲁为小人,人心之不同如是哉?
或谓:“左氏之言鲁人,特蚩蚩之流耳; 至于闳达博雅之君子,敢名之以鲁人哉?”曰:“闳达博雅之君子,其材虽出人千百等,然履鲁地、啜鲁泉、服鲁药、食鲁粟、岂不名之以鲁人乎?一为君子而背乡闾、蔑名教、不以鲁人自命,是外父兄而耻与同类也,夫岂君子之所敢安哉?吾益见左氏之误也。
【附评】
邱琼山曰:深得排击之体。孙执升曰:责华耦者只一二语,通篇就左氏鲁人以为敏一句,反覆狙击其非,左氏之罪定,则华耦自不得从轻。是文字避实击虚法,是论人责备贤者法。朱字绿曰:世之巧诋者,可以知警。张明德曰:左氏一言,关系鲁庭多少名节,耦扬其祖罪而鲁人以为敏,诚千古罪案。提此一语,左击右攻令左氏无词以对,而华耦之失言又不辩自明矣。
附:《宋华耦辞宴》
鲁文公十五年,三月,宋华耦来盟,其官皆从之。书曰“宋司马华孙”贵之也。公与之宴,辞曰:“君之先臣督得罪于宋殇公,名在诸侯之策。臣承其祀,其敢辱君?请承命于亚旅。”鲁人以为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