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智瑶从韩、魏两家要到两座“一线城市”后,又将矛头指向赵家。原文如下:
“遂与之万家之邑一。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赵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赵无恤性格的核心是“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连韩康子和魏桓子都能忍的事,按说他也能忍,智瑶也熟知他的性格,本以为他不会拒绝。但不知为何,这次赵无恤拒绝了。
从智瑶角度看,土地要来最好,要不来就抢,于是内战爆发。如段规所料,但他没料到韩氏不能置身事外,智瑶让韩、魏两家组成联军攻赵无恤,韩、魏不敢拒绝。
在绝对实力面前, 一切兵法都没意义。
对于实力太弱的一方, 打野战显然不明智, 常规策略是依托地利, 把野战转化为城防战, 用地理上的优势弥补兵力上的劣势。赵无恤正是如此打算,他要找一座牢靠城池躲避。有人建议长子城,城墙厚实且近,但赵无恤认为百姓筑城已疲惫不堪,不会拼死守城。又有人建议邯郸,物资充足,但赵无恤说那里是榨取百姓所得,百姓也不会齐心守城。
这时,赵无恤想到父亲的政治遗嘱,于是直奔晋阳。他的顾虑体现了管理学难题:如何让人为自己卖命。
这场战争对赵无恤和赵氏家族是生死之战,对赵氏治下百姓而言,胜败似乎无所谓,败了不过换个主人。
假如对手不是三家联军,而是遥远、陌生的外国人,事情还好办些,因为人对陌生的事物总是心怀恐惧,很容易把外国侵略军想象成虎狼之师,一来就要烧杀抢掠,所以统治者很容易凝聚人心,激发斗志。但是,三家联军全是熟悉的本国同胞,谁也不比谁更凶残。就算赵无恤有纳粹德国一般的宣传力,把联军说成魔鬼,也很难让自己人相信。这个时候,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晋阳百姓了。对晋阳百姓来说,一旦赵氏家族灭亡,一来情感上接受不了,二来新主子肯定没有旧主子仁慈。所以,赵家的生死存亡和晋阳百姓的切身利益是绑在一起的,晋阳百姓就算仅仅为了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也应该和赵无恤齐心协力,共渡难关。这就是《礼记·大学》讲过的道理:“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长子城和邯郸城就属于“财聚则民散”,对百姓的压榨太狠,所以民心离散,不能共患难。晋阳城就属于“财散则民聚”,正因为有了善待百姓、藏富于民的基础,所以民心可用。于是,赵无恤退守晋阳,追兵很快到了。
三大家族屯兵晋阳坚城下,面临攻城难题。虽有人数优势,但智瑶这边也有人心问题:大家是来抢劫,卖命攻城犯不上;且三家联军不齐心,都怕自家损耗大被别家吞并。这种局面要求智瑶要有超越《孙子兵法》的智慧才能打赢。
这一段内容最让我影响深刻的不是现在这件事的当事人,而是赵简子其人。按《左传》,赵简子公元前 475 年逝世,智瑶公元前 455 年攻打赵氏,也就是说赵简子 20 多年前就开始谋划。他派尹铎治理晋阳,少算户数、减轻赋税,百姓归附,晋阳成为赵氏根基。赵简子看中晋阳的地理位置优势,有山有水有屏障,是战略据点。经尹铎治理,晋阳有地利、人和。这些举措让赵氏在被攻时能退守晋阳,凭借城防、物资和百姓支持坚守,最终联合韩、魏反败为胜。赵简子的布局体现其深谋远虑,对家族未来和危机应对考虑周全,改变了赵氏家族乃至历史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