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世事总是无常 人心从来自私
(一)
“你就把自己卖这么贱吗?”
凌笑刚把屁股抬起来一半,听到这句话瞬间气血上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保持着半撅屁股的姿势愣是呆了三秒不知如何动作。
凌笑狠狠的把屁股又甩回了凳子上,二郎腿翘上又放下,换个腿翘上又放下,如此往复三次,凌笑才找回了社会主义文明女青年的正常语言系统。
“是又怎样,你签不签?!”
对面的男人戴着一副黑色细边眼镜,眼镜上白光闪闪烁烁,看不真切眼神。薄薄的嘴唇微抿,即使是在这炎热的夏季,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也扣的一丝不苟,还戴着很显端庄的袖箍。
在他没说出那句话之前,凌笑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是个尤物,可是现在,凌笑觉得用四个字来形容他无比的贴切。
衣冠禽兽。
对面男人的表情毫无波澜,半晌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和一把钥匙,“这是合同,还有你房子的钥匙,在我楼上,地址合同里有。”
说完也没等凌笑反应,便站起身来离开了餐厅。
凌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被一口莫名其妙的气堵得难受,明明是来面试一个家教的兼职,却不曾想坐下来谈的确是契约女友的合同,还因为价格如此这般的被狠狠的羞辱了一番,凌笑摆了摆头,仔细回想了一下面对这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干脆地拍屁股走人,回想了一分钟,得出了一个让凌笑的内心更加不愉快的事实。
美色误人啊。
作为社会主义下迎风飘遥的一朵美丽的...额,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凌笑什么都没有,唯有那点破破烂烂的自尊心时不时会出来作祟一下,可是不愧是被打击多次还能茁壮成长的野草,转瞬间便识时务为俊杰的把那股本来就不坚挺的愤怒压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住的房子有着落了。
(二)
凌笑来帝都工作已经一年多了,可是生活仍然捉襟见肘,房子还即将到期,所以凌笑本想在本职工作外利用闲暇时间再找份兼职,她自己把这叫做天分不够,时间来凑。
可是碰到的兼职老板美色有余,脾气似乎不怎么和善,凌笑一直担心那衣冠禽兽会变着法地整幺蛾子折磨她,毕竟给的薪资不算薄,不,可以算是很丰厚了,可是这老板打第一次见过面之后到今天,凌笑掰了掰手指头,也快月余了吧,愣是没有现过面。
人在面对未知的情况时一般会本能地充满恐惧,可是耐不住凌笑心大,在这兼职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消失了一个月之后,凌笑几乎都要忘了他了。
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没心没肺,这天,老板就亲自找上了门。
周日的晚上是凌笑一周之中最痛苦的时光,不仅是因为隔天就要上班,还因为这个时间凌笑一般都已经弹尽粮绝了,就在凌笑泡好泡面掐时间表的时候,门铃响了。
“...”根本没来得及思考门铃响是怎么回事的凌笑,身体就已经先脑子一步屁颠儿屁颠儿去开了门,在看到门口的人的时候脑子更是十分干脆地选择了当机。
凌笑此时承袭了广大女青年不出门坚决不洗头的美好品质,顶着一个油腻腻的丸子头,穿着一套蓝色丝质吊带睡衣,脸上没有半点脂粉,简而言之,就是一副邋遢的死人脸,凌笑忖度着,此刻自己装晕能不能稍微挽回那么一丝丝颜面。
凌笑当机的脑袋还没有得出结论,那斯文老板就熟门熟路的绕开凌笑,走了进来。房间是一户开间,进门左手边显然是卧室用,右手边是洗漱间,再往里靠着一个吧台隔开了厨房和厅室,说是厅室,其实是和卧室兼具。
整体还算整洁,只是若是仔细瞧便知道,那整洁的地方并不是主人认真收拾的结果,而是那些地方不在活动范围内所以压根儿没碰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江逾白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待江逾白转过头来时,凌笑已经穿上了一件小西装外套,江逾白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似的,红了耳朵根。
“老板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么?”凌笑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
江逾白似乎很不喜欢这个称呼,眉头皱了皱。
“我来拿合同。”
哦对了,上次这斯文老板把合同和钥匙丢给自己就走了,也没来得及把签好字的合同给他,只是他这声音听着怎么莫名有一股心虚的感觉...“你等会儿,我找找。”
“给,还有一份我保存。”
江逾白看到凌笑递过来的平平展展的合同心里莫名堵了一下,她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显得异常生疏却又得当得毫无破绽,将自己不远不近的正好挡在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想到这里,江逾白内心自嘲的苦笑了一下,现在的她可根本不认识自己。
就在这时,凌笑放在厨房定好的闹钟响了,顿时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
凌笑噔噔的跑过去,满脸愉快和满足。
“你就吃这个?”江逾白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昂...”凌笑有一瞬间又有点局促,但是转眼就释然了,对着一个合作关系的老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是人吃的么?”
听听,这语气多么嫌弃。
凌笑刚刚被自己安抚的心瞬间又因为另一种情绪躁动起来,凌笑心里的白眼简直翻上了天,多新鲜呐,你面前杵着的不是人啊。但是出口还是语气平淡,“老板,门在那边,我就不送了。”
“怎么了,还有什么别的事儿么?”凌笑看着站那儿毫无动作的江逾白说。
“你...我想加一条条约...”这回江逾白的心里是真的有点儿心虚了,他知道这个时代合同签了就相当于一锤定音了,事后改合约可是会遭人唾弃一万遍的。
“...”凌笑果然愣了一下,“可以,你想加什么?”
“你...要给我定点报备行踪。”
也对,签的是合同女友的约嘛,可不就得保证随叫随到吗。凌笑异常从善如流的走过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微信扫一下吧。”
“...微信?”江逾白有点犹疑。
凌笑抬头看到江逾白的面色有点茫然,搞什么,现代人没有微信?多大概率的事儿啊,居然又让自己碰上了。“你,不用微信么?”
江逾白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用,你就打我电话吧。”说着拿过凌笑的手机,输入一串数字并按了拨叫,在自己的手机屏亮起之后挂断,“这是我的手机号,每天一个电话,我等你。”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在履行合约,可是不知道是江逾白刚刚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太过脉脉,还是那句话本来就被广大人民赋予了厚重的意义,所以凌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听到那句话时,突然漏了一拍。凌笑赶紧凝了凝神,说道,“好。”
江逾白垂下眼帘,这下似乎真的没有可以继续逗留的借口了,道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
(三)
其实一开始,江逾白是生气的,他虽然拿着合约去见了凌笑,可是根本没有指望她会答应。其实不管是在哪一世,不论看到什么职业什么性情的灵霄,江逾白脑子里面浮现的都是那个在东海的问宇岛上一天到晚缠着自己“逾白,逾白”的叫个不停的小女孩儿,那个独立坚强又骄傲倔强的小女孩儿。她对这些荒谬的事情总是会一笑置之,可是今天的凌笑接受了,不但接受了,似乎对价格还异常满意的样子。
当时看到她那个样子,心内一股没由来的怒火便立即窜了出来,她那副市侩略显尖利的模样就显得异常的刺眼,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伤人的话就已经出口,却悔之晚矣。
做了快一个月的心理建设,终于在不断催眠自己她现在只是凡人她现在只是凡人之后,才在今天晚上鼓足了勇气去找她。
在门刚打开的时候,只觉得入眼那一片没有血色的苍白让自己心里紧了一下,后来看她穿上外套,脑子里才后知后觉的浮现那线条明晰的锁骨和微微起伏若隐若现的胸口,江逾白感觉从身体的某处窜出一股热流,瞬间便侵袭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江逾白凝了凝神,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
江逾白听着楼上的动静,在她似乎已经准备睡觉之后才缓缓转身走向浴室洗漱。
(四)
说是要每天报备行程,但其实自己的生活也就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实在没什么好报备的,所以凌笑每天的电话内容几乎是复制粘贴。拿着丰厚的工资,每天打个虽说没有任何营养的电话,凌笑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这个老板似乎不太满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凌笑发觉每次回家的时候,这个老板总是能够适时的出现,和自己一同跨进电梯。渐渐的,凌笑发现不仅回家,就连早上出门的时候,也总是能够见到他,就算凌笑的神经再粗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凌笑后背一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在电梯门口站了三分钟后终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按了向上键。
“你怎么才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凌笑这叫声,估计能叫那方圆三里之内的小鬼都退避三舍。
“......”
“你属猫吗,走路都没声音的啊?”
“我......”是你自己刚刚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才没听见我的脚步声的吧。
“你刚刚说什么?”继续没好气。
“都快11点了,你怎么才回来?”而且看起来,满脸疲惫。
“我什么时候回来关你什么事,你家住太平洋吗?!”凌笑觉得豁出去了,不吼上一吼难平自己心中愤懑。
“...啊?”江逾白明显愣了一下,“太平洋?我家...住这儿啊...”
“......”凌笑觉得自己气势汹汹地出了一拳,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刚走到胸口,只待喷薄而出了,硬是被这句话又给生生地逼了回去,凌笑觉得自己要被这口气给撑爆了。
还好这时候电梯比较识时务的及时到了,才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
凌笑的一辈子活得战战兢兢却又大大咧咧,属于那种大事思虑再三,恨不能把事情所有起因经过结果按排列组合全列一遍,然后选取其中最稳妥的一种以求万全,可是小事情几乎从来不过脑子的人。
所以凌笑在闭嘴了三十秒以后,便有了一点点的后悔,意识到刚刚自己有点冲动了。
在电梯门到达江逾白楼层打开的那一瞬间,凌笑鬼使神差的开口道,“对不起。”
随即她便惊讶的抬头对上了同样惊讶的老板的眼睛,因为这个老板刚刚似乎也说了句,“对不起。”
在电梯那亮的就像不要钱似的灯光下,江逾白的五官就突然异常明晰且立体起来,凌笑发觉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清眼前的这个人,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洒下一片阴影,尖挺的鼻梁下嘴唇因为讶异微微张开,那喉结随着主人的欲言又止而忽上忽下,凌笑突然觉得自己嘴唇有点干,不太能说得出话了。
江逾白的身后电梯门关上又再次打开,到了凌笑的楼层。两人方如梦初醒般的不知所措。
还是江逾白率先反应过来,按着电梯门让了让凌笑。
“对不起,我好像吓到你了。”
凌笑听到声音,终于肯再次抬起头来,可是眼前的人却像没事人一般,笑容温柔得恰到好处,声音和煦的分缕不差,不知道为什么,凌笑的心里就突的沉了一下。“没事,我刚刚太冲动了,你别介意。”
“你以后...尽量别太晚回家了...”犹豫了一下,江逾白还是说出了口,只不过后边的“我会担心”还是被自己压在了心底。
这句话江逾白不知道在心里转过了多少遍,此时出口不自觉就带上了多日来思虑的重量。
可是凌笑被自己心里刚刚那突如其来的异常搅得有点心不在焉,于是并没有觉出江逾白话中的任何不妥,随意的摆摆手,“好的,我知道了。”说完便挥挥手以示再见,转身把江逾白一个人丢在原地回了家。
(五)
凌笑的成长之路并不十分顺遂,可以说是跌跌撞撞,异常坎坷。
不要误会,她的身体并没有电视里悲情女主那样的弱柳扶风,倒是强壮的总是被家里征用为劳动力。但是从小总是会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什么在池塘边玩的好好的突然就被人拽了一下似的一头栽进了水里,什么在树上站的稳稳当当的小风儿一吹,就像被人一把撂下了似的摔了下来,每一回都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命,弄得家里人心惊胆战。
凌笑心大胆儿也肥,从没把这些当回事儿,可是吓坏了她的爷爷奶奶,家里的大神小仙从没断过,凌笑小时候不懂事,被逼着不知喝了多少浸了香灰的水,直到高中凌笑还从自己的枕头下翻出过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符。
凌笑觉得自己的一身胆子都快被这些东西一点儿一点儿给吓没了。
所以什么平地起雾这种事儿,真的没什么诡异的,凌笑挺了挺自己的胸脯自我安慰道。
这条路是凌笑下班回家的必经路段之一,因为地铁站和家中间有一个公园,凌笑每次图近就从来没正正经经走过大路,每次都是借道公园,不知蹂躏了多少花花草草。
虽说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是公园里一直有一些虽然不怎么顶事儿但聊胜于无的照夜灯的,凌笑很努力的睁了睁眼睛,发现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也不是疲倦到看不清东西,现在的能见度绝对不超过自己的手臂长。
凌笑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受社会主义熏陶了这二十多年,可是任凭是谁也不可能在此种情况下还安之若素,况且还是被家里的大神小仙折腾了十几年的凌笑。
凌笑努力的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凭着一直以来的记忆慢慢的探路,可是不知道是自己太过于紧张还是什么,凌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夜里那浓厚的潮湿味道也感受不到了。想到这里,凌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重,自己的耳膜几乎都要被震破了。
凌笑突然心里惊了一下,这个公园正好有个不大不小的湖,因为从来只是观赏用,所以凌笑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过,此时突然想起来,凌笑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拜小时候溺水所赐,凌笑怕水。
病急乱投医,凌笑心里开始拜起了那些神佛,可千万保佑自己不要踏进湖里面啊。
“啊!”突然的拉拽几乎将凌笑的魂给吓飞出去,可是下一秒凌笑便觉得自己被拽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那人的身体有些凉凉的,就像在万里雪山中浸了百年一般,而且他的怀抱坚实而宽广,此时此景下让人无比地安心,只是他的心跳听起来似乎有点乱。
那个人把凌笑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似在空中划拉了一下,虫鸣车流人声就又重新钻进了凌笑的耳朵。那个人的手臂越收越紧,直到凌笑已经完全从方才的惊吓中醒过来,那个人还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凌笑挣扎了一下,慢慢推开了那个人。
刚一站稳,凌笑就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就站在那观赏湖的湖沿上,按刚刚的方向再前进一步就要踩进水里了。可是从公园的小路上走到湖沿是一个斜斜的草坡,刚刚自己走的明明是没有任何角度的平地...凌笑抖了一抖,难不成自己真的撞鬼了?
江逾白双手扶上凌笑的肩,俯身轻轻问到,“你没事吧?”
刚刚受了万分惊吓,此时面前出现了一个正常人类,凌笑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拽住了江逾白的手臂,脑子里只想把这股恐惧找一个人分担,可是说出来他会信吗,况且我和他的关系说这些不会突兀吗,还有刚刚那个怀抱又是怎么一回事,思绪太过纷繁复杂反倒不知从何说起,隔了半晌,凌笑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事,谢谢你,回家吧。”
凌笑放下了拽住江逾白胳膊的手,默默的抱进胸前,似乎这样就能自己给予自己一些能量和勇气。
江逾白望着凌笑的背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声,慢慢的跟上了凌笑。
大家的勇气和胆量是和年龄成正比的,可是凌笑偏偏相反,凌笑的勇气和胆子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小。凌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吧,小时候有爷爷奶奶,渐渐长大有一帮至交好友,可是后来大家渐行渐远,现在回过头,凌笑突然发现自己身后似乎已经空无一人,连带着那身穷胆子现在也几乎烟消云散了。
进到房间,凌笑背倚着门迟迟没有动作,随着进入到空无一人的房间,那没有说出口的恐惧似乎瞬间被无限放大,其中不知道还掺杂了几分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孤独和寂寥。
家,难道不是一个可以让人觉得安全的地方吗。
凌笑浑浑噩噩的就这样不知道呆了多久,所以当门铃突然响起的时候,凌笑被吓得头皮一麻。
开门看到江逾白的一瞬间,凌笑鼻头一酸觉得似乎立马就要哭出来了,可是所剩无几的理智瞬间将凌笑拉了回来,“老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江逾白没有说话,提起了手中的袋子到凌笑的眼前晃了晃,食物的香味瞬间攫获了凌笑的全部感官,想要立马伸手接过可又迟疑了一下,就在这个空档江逾白已经绕过凌笑径直进了房间并在厨房的吧台上开始摆起了刚刚买来的夜宵。
他进别人房间,一直都是这么轻车熟路的么。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在楼下还没关门的小店随意买了点。”
江逾白的动作轻便而有条不紊,一举一止却又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端方庄严,优雅大气。凌笑觉得这样的人,即便是有一天归于尘土了,也一定是高洁贵气不容冒犯的。
凌笑的眼神在他身上晃来晃去,突然方才观赏湖旁的那个拥抱就异常突兀的闯近了凌笑的脑袋里,江逾白的脸随着他的动作被他头顶的灯光照的忽明忽暗,凌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听他刚刚的语气似乎毫不在意。凌笑的心头有点疑惑又有点沉重。
在收拾好了食物之后,江逾白望了望还犹自愣在门口的凌笑,“你不饿吗?”
“...现在已经”凌笑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了...”
“...怎么了?”
“很晚了。”
“你上次吃泡面也是这个时候。”
“...”凌笑无言以对。可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走了过去,因为真的很香啊。
“我就在楼下。”江逾白忽然开口道。
“啊?”本来这一顿简单的夜宵两个人都吃得很沉默,江逾白突然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凌笑忽然有点没反应过来。
“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江逾白没有抬头,继续补充道。
“...啊?”还是没懂。
江逾白几不可闻得叹了口气,“我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你要是害怕可是随时打电话给我,或者直接去找我。”
“去...”找你?!凌笑还是看起来痴痴的,可是这一回却不是没听懂,而是信息量有点大她需要消化一下。
所以江逾白大半夜突然拎着夜宵来自己家是因为...怕自己一个人害怕?凌笑本来一直在绞尽脑汁地在想那个拥抱是怎么一回事,突然黑乎乎的心里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光,就像黑夜里,在海上迷失了航向的船只看到了远处灯塔的一丝光亮。
凌笑本能的想要朝那束灯光走去,可是...见多了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凌笑突然就没有了前进的勇气,她默默的吐出一口气,低下头,“嗯,谢谢老板。”
看,自己已经完全是一只胆小鬼了。不论是身还是心,都是。凌笑自嘲的想。
凌笑的“老板”两个字咬的颇重,不知是想强调什么,还是想要斩断自己心中的什么妄想,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两个字不仅影响了凌笑,显然对对面的人也影响颇大,不过凌笑低着头,没有看到江逾白瞬间黯然下去的双眼和耸动的眉尖。
(六)
江逾白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视线跨过窗外那辽阔的霓虹璀璨,越过远山,望向黑沉沉的天际。
突然房间的温度似乎陡降了几十度,阴沉寒冷的似乎所有的生气都在这一瞬间被吞噬殆尽。
一个着玄色长袍的男子静悄悄的出现在了屋内,对着江逾白轻轻一揖,幽幽的开口,“青帝”。
江逾白眼皮抖了一下,出口却语气平板,声音冷的掉冰渣,“不敢,不知有何要事劳得魔君亲临寒舍。”
那被称作魔君的人似乎毫不在意,“我今天来是想请青帝帮一个忙。”
江逾白哼了一声,“魔君太看得起在下了,魔君的忙恕在下无能为力。”
“哦?青帝知道我想请您帮的是什么忙?”魔君扯开嘴角笑了笑,可是这个笑让他那张惨白没有人色的脸看起来更加阴测测的。
江逾白没有答话,搭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放开。今晚那浓雾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魔界的杰作,现在魔界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都敢动手。
魔君走上前来与江逾白并肩而立,一齐望向窗外,“青帝可要明白,楼上那个人不是她。”窗外在那看不到的天边,有一团黑气似乎涌动了一下,“她在那里,马上就要回来了。”魔君的眼中突放光彩,脸上有一种诡异的兴奋。
江逾白仍旧站着一动不动,可是这句话在江逾白的心里却确确实实的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当然知道魔君说的“她”是谁,这三千多年来自己心里不知祈求过多少遍希望她早日回来。
“只要青帝...”
“闭嘴,”江逾白打断了魔君,几乎咬着牙道,“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伤凌笑分毫。”
“呵,你不会还天真的以为,让她的一魂三魄经了这三十三世的折磨,天帝就真的会还她自由吧。”
“...”江逾白握在身后的手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感受到身边人的变化,魔君似乎很高兴,继续开口道,“天帝要还早在三千年前就还了,什么三十三世轮回洗尽怨愤便给她自由,不过是你们天界为了掩盖自己背信弃义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江逾白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对着魔君说道,“不要以为现在天界对你们止戈就是怕了你们,魔君不为自己考量,也该为你魔界数万生灵考量。”
魔君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是吗?尽管来啊,我樗凤何曾怕过。”突然魔君眼波流转,就似春池里泛开了一丝涟漪,低下眼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心底一软的东西,“更何况,若是为了她,我可以倾尽所有,几万生灵又算什么。”再抬眼又是一汪冷冰冰的寒潭,“你可以吗,三千年前你就当了懦夫,现如今仍旧只是一个懦夫。”嘴角的讥笑无比的刺眼。
江逾白眉尖耸动,不知是愤怒还是悲恸,抑或是不甘,屈辱,一瞬间心内五味杂陈,只觉得一颗心被搅得天翻地覆,面上仍是平淡无波,“我劝魔君还是不要在我这里白费心思了,我不会动她的,也绝不允许你们动她,更何况激怒我对你们没有好处。”
“江逾白,你不要忘了,她是因为谁才会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三千年。”魔君似乎终于厌倦了和颜悦色,恶狠狠的道。
江逾白脑中崩了几千年的那根弦似乎终于断了,嗡嗡的余音在脑中萦绕不去,让江逾白一瞬间无法思考,无法听也看不见,只有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瞬间便没了顶。
“楼上那个人不过是装着她一魂三魄的一个容器而已,你要是不想让她更恨你,就该知道怎么做,至少不该阻拦我们。”
恨?!恐怕,她早就恨透了我。江逾白自嘲的想。“魔君慢走,恕不远送。”
“你?!”魔君脸色变了几变,“哼,不要以为没有你我们就办不了。”说完,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七)
所以说胆小的人根本不能起贼心,自从那晚差点儿没把持住之后,凌笑的一颗心七上八下,颠三倒四,反正就没在它原来的位置上过。
一时脑袋一热,想要干脆豁出去告诉江逾白自己的心迹,一时又觉得比起遭到他眼神的凌迟,自己还是一直呆在黑暗里好了。
就在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近一个星期之后,凌笑濒临崩溃的神经迎来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怎么样,资料有好好准备吗?”在去会议室的路上,‘痞雅公子’胡平突然窜出来,献上他不怀好意得恰到好处的问候。
胡平此人,得了一种“不端着就会死”病,即使在公司,只要没有boss在,永远是他那副标志性的松松垮垮的站姿,嘴角轻轻抬起三分,眼睛斜睨你一眼,在他眼里下一秒你就该被他那风流无限的气质给迷倒。
痞雅公子是公司众人给他取的诨号,他也浑不在意,乐嘻嘻的就接受了。凌笑对付这种人,有一个百试不爽的绝招,就是绝不跟他对视。如若不得不对视,那就看凌笑当天嘴角的状态,如果状态上佳,嘴角的角度把控得当,绝对可以让对方溃不成军。
而今天的凌笑,是真的没有抬眼看他的心情。
今天是和合作方的第一次正式会议,凌笑作为项目组的一颗小螺丝钉,被负责人安排在此次会议上详细介绍合作项目。
上个礼拜几乎已经定稿,可是周一被要求重新修改,就按凌笑这个星期的状态,能改到他们boss满意才叫奇怪了。
所以在会议前半个小时,凌笑才最后定稿进行打印。此时临会议开始已经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哥们儿,兄弟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帮我一起把会议室安排一下。”
胡平其实只是例行的对凌笑皮一下,看到凌笑的表情也立即收敛起了戏谑,接过凌笑手上的资料一起走向会议室。
凌笑和胡平是从初中开始的朋友,说来也是缘分,两人明明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上的大学,还能在同一个公司碰上。凌笑多次庆幸能有这个好朋友在身边,他们两个都深知对方对自己起到了多大的支撑作用,所以各自心里都对这份友情珍而重之。
凌笑听着两人快速而有节奏地脚步声,想着要不周末再拉他来一顿酒吧,浇浇愁。
在匆匆忙忙的安排好座位,资料和投影仪之后,参会人员已经开始陆续进入会议室。
(八)
凌笑站在投影仪前面,努力平复着因为紧张惴惴跳动的一颗心,在气血上涌的脑袋里一遍一遍地过着材料文案。
眼神无意间瞥过门口,凌笑觉得有人兜头给自己浇了一盆冰水,把自己里里外外浇了个透心凉。
“江总,不好意思,久等了。”声音干净而又利落,脚步稳重而又坚定,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朝对面的江逾白伸出了手,正是凌笑的顶头上司,沈舸。
“沈总客气了,我也刚到。”江逾白声音异常和煦,可凭白听得凌笑心惊肉跳的。
“今天辛苦您了,亲自过来。”
“应该的,我们公司对此次与贵公司的合作非常重视。”
寒暄客套完毕,沈舸和江逾白双双就坐,“今天主要是向您详细介绍一下我们的产品,然后就我们以后的合作方针协商敲定一下。”
“麻烦了。”
“那江总,我们就开始吧。”
江逾白微微笑着点点头,眼神转向了投影仪前的凌笑。
他怎么在这里?江总?合作方老总?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和我们合作的老总是他?他想干什么?他早就知道我在这个项目组?
凌笑还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站在那里兀自愣神,没有完全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凌笑,开始吧。”沈舸简短的下达完命令便翻起了手上的资料。
人在极度紧张或者极度惊吓之下,会手足无措,甚至会不知今夕何夕,自己是谁,在哪儿,应该要干什么。
凌笑现在就是这样。
凌笑僵硬地转过身面向投影仪,用残存的几分理智帮自己认清了眼前的形势。然后迅速转过身开始了讲述,还好会议室关了灯看不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
也还好嘴一旦张开,就像机器上了马达,开始了自转。
产品介绍终于是安全地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她老板沈舸的场了,凌笑手脚僵硬的回到了座位的最末尾,背后早已经湿透了,一阵一阵的阴风吹的她浑身凉飕飕的。
“你咋了?”胡平用胳膊肘戳了戳他,轻声问道。
别人或许看不出,胡平不可能看不出,这个人今天不正常,整场讲述凌笑右手控制幻灯片,左手下垂一动没动过,而且无论声线还是每一个动作,都透出一股精心设计的做作和僵硬。
她今天,超乎寻常的紧张。
凌笑摆了摆头,没有回答。接下来会议的半个多小时都被凌笑用来平复自己的心情,以及控制自己的手不要继续抖。
(九)
直到送走了江逾白等人,坐上了自己的工位,凌笑才觉得恢复了自由的呼吸。
“有情况啊,老实交代,你今天怎么了?”对面,胡平端着咖啡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凌笑看着他那冒着精光的八卦眼神,突然就觉得泄了气。
江逾白就像程序里面的bug,出现的莫名其妙,却能让自己分分钟抓狂。
他一出现便成了自己的兼职老板,顺便还成了自己的契约男友,今天又以自己本职工作合作方老总的身份出现,一不小心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瞬间就填满了自己的整个生活,并把自己犹如死水一般的生活搅起了轩然大波。
可是他,来的似乎那般漫不经心却又高高在上。
蓦然间,凌笑觉得自己成了人家手中编制篓子里的蛐蛐儿,一个供人逗乐的玩意儿。可这个蛐蛐儿却在妄想着跳出竹篓,和它的主人并肩。
凌笑为自己的天真觉得可笑,且羞耻。
而这些,凌笑是不会宣诸于口对任何人说的,即使是好哥们儿胡平。
“怎么了?”胡平就瞅着凌笑越来越不对劲的脸色问道。
“没事。”凌笑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有事儿说,有你平哥哥在,什么都给你摆平了。”
“好消息,好消息,boss说今晚请我们吃烤肉唱K!”胡平还想说什么,却被办公室的小喜鹊孙蕴子打断了。
“真的?!”
“oh yeah太棒了!”
“沈公鸡中彩票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便吵吵闹闹的喧哗了起来,而痞雅公子胡平在这种时候一般会站在场面的中心,争当办公室最美的那只花孔雀。
凌笑开始收拾自己的包,并不打算参加今晚的聚餐。
“喂,烤肉欸,你不是想吃很久了的吗?”胡平拉住她。
“今天不怎么想吃东西,你们去吃吧,我就不去了。”
“那喝酒啊,你别告诉我,你今天不想来一杯啊。”凌笑略有迟疑,便被胡平抢走了自己的包,也被拉着跟着大队伍来到了烤肉店。
(十)
“你自己还OK吗?真的不用我扶你上去?”
凌笑在外面喝酒一直都很有分寸,不会让自己喝多失了仪态丢脸,更不会让自己喝到站都站不稳,胡平看出来她今天有点故意买醉,有点担心地问道。
“没事,你看我不是站的还挺稳的吗?”凌笑推开胡平的手,虽然眼前天旋地转的,但是凭经验她知道只要自己不动就不会乱晃跌倒。
“你,没事吧?”
其实,不论凌笑还是胡平,在对方面前喝得烂醉如泥都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可是成年人的伤不是找人倾诉一下就可以治愈的,他们能为对方做的也就是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放下一切陪她醉一场,然后拍拍她的肩告诉她,明天并不会推迟到来。
“真的没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可以了。”凌笑强撑着站得笔挺。
“走,我送你上去。”胡平说着就要来搀她。
“真不用了,进去就是电梯,你快走吧,要赶不上末班车了。”
胡平安静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用一身刺将自己武装的密不透风的女孩,她对什么事情看似都好像很洒脱,公司里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好似能处理的游刃有余,她好似能一个人将自己的生活经营的有条不紊...看似,都是看似,因为没有人能真正的走进这个人,就连关系如此亲密的好哥们儿,也不能。
她将所有人都放置在离她自己恰当距离的远方,不让任何人走近,也不去接近任何人,将自己在这个热闹喧哗的城市里活成一朵安静的夜来香。
“行,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嗯...”
(十一)
凌笑模糊间看到胡平似乎走出了公园进了地铁站,才松了口气闭了闭眼,转身准备进楼。
凌笑的每一步都走的虚晃漂浮,却自欺欺人似的迈的很慢,以为自己迈的稳稳当当。刚走到门口,准备上台阶的时候,一阵胃绞痛疼的凌笑直不起来腰,那犹如千斤石头一般的脑袋更是失去重心支撑一头向地板上栽去。
脑袋似乎并没有真正的砸到地上,但凌笑的眼睛却真的睁不开了。
凌笑闭着眼感受到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那股凉凉的气息再次撞入鼻间,虽然眼睛睁不开但是脑袋无比清醒的凌笑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此刻的自己并没有力气将他推开,而且自己的状态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推开他,只庆幸此刻自己可以借着喝多光明正大的装死。
凌笑享受着脑袋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自然下垂的轻松感,脑袋在空中被甩来甩去的一阵阵眩晕似乎也变得让人甘之如饴,凌笑心里一边无比鄙夷自己此刻的满足,一边又不知餍足的呼吸着那股气息。
脑袋终于着了地,江逾白将自己放到了一张床上。
凌笑决定装死到底。
凌笑听着那个人给自己盖好被子,然后开始一会儿厨房一会儿冰箱的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失去了意识。
(十二)
因为喝了酒,凌笑睡的并不安稳。
恍惚间,凌笑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诺大的虚无般的天地,没有光亮没有声音,甚至都感觉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凌笑的脚下也没有踩在地上的实感,没有方向,看不到尽头,所有的感官都像被屏蔽了一样,只知道茫茫然的往前走着。
蓦然间一股愤怒从凌笑心底喷涌而出,想要撕裂这荒芜天地。可还未施展,身体里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就被人抽了去,无力的瘫颓下来,身体也如坠深渊般的往下落,没有止尽。
凌笑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江逾白那张脸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进了凌笑的眼睛。这时候江逾白没有戴着那个几乎日夜不离身的眼镜,凌笑这才发现他的眉眼其实很深邃,眉毛就像是被墨点过般浓黑,修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似乎一下一下敲击着凌笑的心,那眉间,眼角溢出的悲伤重到挂都挂不住,笼罩在阴影里的双眼犹如黑夜下望不到边的汪洋大海,深沉压抑的让人难以呼吸。
不知道是否是还没有从梦境的恍惚中醒过来,还是被江逾白的表情吓到,凌笑居然连害怕都忘记了。只觉得看着这样一张脸,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底深处一点一点蔓延上来,瞬间便席卷了全身,又像是辛酸和委屈,又有点愤怒和无助,这股子情绪似乎是隐忍埋藏了上千年,沉重的让人透不过气。
“对不起...你别哭...”江逾白抬手抹去了凌笑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声音有点颤抖。
这时候凌笑才入如梦方醒般的躲开了江逾白的手,可身体似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沉重僵硬还伴随着难言的酸痛,凌笑艰难的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声音沙哑还带着厚重的鼻音,凌笑抬手摸了把脸,有点错愕的看着满手的湿润。
床前的江逾白别开脸,慢慢的收拾自己的情绪,良久,再次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戴好了眼镜。
“你刚刚...可能做了噩梦...”说着抽了两张纸递给凌笑。
凌笑愣愣的点点头,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不知所起,亦没有出处,凌笑望着江逾白的身影来来回回,所有的情感忽然间都莫名的化做了对眼前这个人无限的依恋和缱绻,似乎找了千年,等了千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满足和喜悦。
江逾白从厨房里又端来了一杯热蜂蜜水和一碗白粥,“你吐过了,喝点蜂蜜水会舒服一点,白粥垫垫肚子再睡,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凌笑接过蜂蜜水,眼睛扫过白粥,一眼不错的看着江逾白,说道“你,一直在这里照顾我吗?”
墙上的钟显示已经快到凌晨四点了。
江逾白一瞬间感到有一丝局促,“啊,那个,我...我是看你...”
“谢谢你。”没有等他说完,凌笑端起蜂蜜水一饮而尽,又端起了白粥。这种感觉遥远而陌生,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定,就像无尽汪洋的一叶扁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一般,凌笑的鼻头忽然有点酸。
“不要怕”,凌笑知道江逾白的视线一直一眼不错的在自己身上,只是直到他开口自己才有勇气抬起头和他对视,“有我在,我定会护你周全。”
凌笑并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江逾白如此柔软而温情的神色,她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有什么东西似乎就这样在不言而喻间冰消融解。
“嗯。”凌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喝完粥,一股心满意足的倦意席卷了凌笑,凌笑懒懒的窝进了被窝,听着江逾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收拾的声音,闻着那股淡淡的清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意识渐渐变得迷糊。
还有很多疑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噩梦能够让自己泪流满面?你又是为什么要用那么悲伤的表情看着我?我心底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感受?你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你透过我,看的到底是谁?
但是就这样吧,我已经漂泊的太累太累了,就让我暂时停靠,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也好。
迷糊间感觉到有人走过来给自己掖了掖被角,那个人的手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很舒服,摸索着抓住了那股清凉才任自己沉沉的坠入了梦乡。
(十三)
江逾白有些好笑又有些满足的任由凌笑握住了自己的左手,右手轻轻地拨开了凌笑脸上的头发,再慢慢的俯下身去,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深深的吻向了凌笑的唇。他的动作缓慢而庄重,让人看了都不觉得他是想要做些什么,只不过是情之所至,想要讨一个肌肤相亲的吻而已。
江逾白望着眼前和那个人无二致的容颜,嘴角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未必就能换来自己想要的,包括三千年前做的也未必就是她想要的,可是只有这样才能暂且保全她的性命,也只有这样日后才有可能继续名正言顺地留她在自己身边。天界众人包括天君对她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别人可以看不出来,作为五方帝君之一的自己不能再装做看不出来了。
“逾白,逾白!”
一声声呼唤似乎穿破时空,遥遥而来,其实自己跟她说过无数次,要记得称呼自己帝君,自己与她的父母皆为至交,她想要称呼自己为伯父也是无不可的。
可是她总是任性而执着的昂起头,“不,我就要叫你逾白!”
偶尔被说得狠了,她便会学着自己板起小脸,郑重其事的回答道,“好的,逾白。”
每次这种时候,岛上的仙娥们便开始掩着嘴偷笑。似乎从她来到自己的岛上,自己帝君的威严都无端的矮了一截。
还记得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叫自己,还是在一个清风和煦的午后,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在问宇岛上追着蝴蝶乱跑的小女孩儿。那天她束起发,用丝绸绑着,穿着窄袖长袍,做小男子打扮,粗起嗓子背着手站到自己身侧,“逾白,今日天光如此大好,不若我们去人间逛逛如何。”
跟在她身后的仙娥侍从们早已经笑弯了腰,满岛的灵兽仙鸟也似乎被逗笑了,扑簌簌地飞出了丛林,漫天的盘旋。夕阳的余晖洒满海面,轻柔的海风打碎了本该鲜艳的绸缎,化作粼粼金光,熠熠生辉灿烂夺目,晃得江逾白忽然有些睁不开眼了。
或许从那天起,她便是他躲不开的劫了。
灵霄的父亲是天界第一战神勾陈大帝,母亲是西天燃灯大佛座下受了数十万年教化的修罗大帝的幺女棠韵。万年前神魔两界大战,棠韵以身祭战,勾陈也灵识尽散,陷入沉睡。
棠韵在弥留之际把粉面馒头似的灵霄交给了自己,说这个孩子喜欢你。江逾白固然对挚友的重托义不容辞,可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跳的孩童是如何向她的母亲表达喜欢自己的。难道就因为在她的诞辰宴上自己刚接过这个小娃娃,她就在自己身上撒了尿?
那场大战让神魔两界皆受到了重创,更是天界万年都没有人敢轻易提起的伤疤,它让天界失去了第一战神,而且还是靠修罗妖女的牺牲才换来了战乱的平息,虽然没有人明确提出过,但是天界所有人都视那场战争为耻辱,对之讳莫如深。
也因为这个女娃娃的特殊血统,自己才在东海找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也是为了保护她,让她能安静,平安地长大。
可是无奈这孩子的基因太过于强大,长势过于良好,不过须臾几千年,那茫茫大海便再也困不住她,上天入地,几乎没有她不敢去去不了的地方了。
“逾白,你看,据说这是龙身上最硬的那块龙鳞,我用它给你制战甲如何?”
“...”
“逾白,我好像闯祸了...”
江逾白望着可怜巴巴却毫无悔过之色的灵霄,想着自己这小小的问宇岛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去赔罪,“你又干什么了?”
“我...我好像打翻了太上老君的药炉,还烧了他半座宫殿...”
“...”火气冒到了头顶...
“我想给你找点补药...”
“...”又瞬间熄灭...
“逾白,这人间的桂花酿甚是美味,我也给你捎了一...”
话还没说完,灵霄便沉沉睡去,江逾白敏捷的捞住她,也没忘接住那坛酒。
那几千年,江逾白过的闹腾但充实。
宫娥们都说自从她们的帝君接来了这个小神女,那永远高高在上,遗世独立的帝君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活气息。只是这小神女过于调皮,东海龙宫,地府冥宫,三十三天,对她来说似乎毫无禁忌,那人间游逛更犹如家常便饭。
“逾白,你说这小天孙长什么样啊?有几只眼睛几条腿啊?”
“和你一样,两只眼睛两条腿。”江逾白好笑又耐心的回答道,小心地护着她不让她掉下驾云。
“那,天君爷爷有了小天孙,还会不会继续疼爱我啊?”
江逾白突然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要怎么告诉这个小女孩儿,她其实一直被天界视为不详,刚出生便迎来仙魔两界的大战,她奉为英雄的母亲也一直被天界视为耻辱。
“不会的,天君爷爷说我阿爹阿娘都是天界的英雄,是他们在那场神魔大战中保住了天界的平安,天君爷爷说会把我当他自己的孙女一直疼爱的!”
是啊,这么多年,灵霄闯了多少大祸,众人固然还能看勾陈和自己几分颜面,要是没有天君一直以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凭自己怕是根本不能维护她的周全。
“逾白,你说,小天孙抱起来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软绵绵一坨啊?”
自上次灵霄烧了太上老君的宫殿之后,就一直被自己拘着,算算快有大半年没有出过问宇岛了,所以这次出来小丫头显得异常的兴奋。
“等会儿你可以自己抱抱看。”
“对了,逾白,你打算给小天孙送什么当贺礼啊?”
“九歌吟。”
“是你新谱的曲子吗?哼,我都还没有听过。”灵霄嘟起嘴跳到了一边。
“等会儿就弹给你听,”江逾白伸手把她拉回到自己身边,揉了揉她的头,“保证让你做第一个听到曲子的人。”
“好。”灵霄甜甜的应道,伸手环住了江逾白的腰。
祸,便是起自天孙诞辰吧。
(十四)
凌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窗外的太阳直剌剌的照进房间,让人的心情也变的明丽鲜艳。凌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翻身而起,在看到厨房里的那个人影之后一颗心才又重新跌回了它原来的地方。
那个人仍旧一丝不苟的模样,头发丝没有半分凌乱,袖箍也还好好的,一切都是昨天的模样。
“醒啦?”忙碌见望了一眼床上还睡眼惺忪的凌笑,“别赖床,赶紧洗漱吃早餐了。”俨然一副相熟经年的老夫老妻语气。
凌笑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迈的犹疑又凝重,彷佛想要确认什么似的,从后面环住了江逾白的腰,“这都是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
江逾白关小了火,转过身将凌笑整个揽进怀里,“是真的,都是真的。”
“只是...”凌笑听到他这踟蹰的语气,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抬头望着他,眼含悲戚,“你的头,该洗了...”
江逾白看着怀里人的脸由悲转惊,又羞红着脸窜进浴室,爽朗地笑开了。
“喂,大姐,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表情,这里是公司好吗。”胡平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看到凌笑一脸痴笑的模样了,在工位上都还好,可是这里是食堂,人来人往的,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美貌之外的原因被人行注目礼。
凌笑瞪了一眼胡平,没有应声。
“话说你是学京剧的吧?这变脸速度也忒快了点,昨天晚上还一副要死不活的脸,今天就满面春光了?”胡平的好奇心简直到了极点,小猫爪子在心里一挠一挠的,极为煎熬,“你不要告诉我,昨天你在你们公寓里来了一场艳遇。”
“吃你的饭吧,好奇心害死猫,听没听过啊?”
胡平不以为意,“可就凭你昨天晚上那模样,那状态,不应该啊...”
“干嘛,老娘什么状态都是国色天香的好不好。”凌笑斜睨了他一眼。
“...”胡平撇着嘴,惊异于对面这个人的厚脸皮。
“说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吧?”胡平看着她那全身心地无可奉告的模样,正色道。
“放心,没什么事,”凌笑听到他的语气,也认真地回答到,“等成熟了,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切...谁稀罕。”胡平扒拉了一下眼前的菜,不屑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和他们约了打会儿球。”
“你少打一会儿,别下午又净瞌睡了。”
胡平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凌笑每天饭后会到公司后面的长椅上坐一会儿,碰到人少的时候还能迷瞪一会儿,下午工作会更有精神。
凌笑像往常一样来到了那片休息区,可是心里暗暗纳罕,今天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而且虽说已近夏末,天气转凉,可是这正午时分的,这里冷的实在有点异乎寻常。
“凌姑娘,”凌笑正思忖着是去是留,身后声音突起,惊起凌笑一身汗毛。那声音有点飘忽而且冷极,不似来自人间。
凌笑转过身,那个人高鼻深目,眉毛浓密,皮肤白的吓人,周身环绕着一股犹如来自地底深处的冷冽气息,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当胸捏着一顶毛毡帽。此刻,那个人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凌笑内心惊骇惶惑的不知所措,愣在了当地。
对面那个人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仿佛重获至宝般的感动,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凌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此刻他已经完全恢复如常,浅浅的勾起嘴角,“凌姑娘不要怕,我和青帝是朋友,哦,就是江逾白。”
青帝?是江逾白以前的名字吗?
凌笑半信半疑,觉得此情此景每一处都充满了无限蹊跷,而且直觉此人并非善类, 遂无意与他继续纠缠,转身想要离开。
“凌姑娘难道对江逾白丝毫没有好奇吗?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在这美女成群的帝都,她偏偏对你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多有关照?这些你都丝毫不想知道吗?”
她想,无时无刻不在想知道这些事情。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有些东西一旦戳破,便会消失不见,就像小时候爱玩的吹泡泡游戏,追逐着在阳光下五光十色的泡泡,可是一旦触及,便会瞬间化为泡影。
长大是什么,长大就是学会放弃执着。
有些东西,不知道也可以。
“我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自己去问他,我们时间还长。”
“时间还长?”那个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不长了,凌姑娘此刻赶过去,怕是还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犹如一颗惊雷,凌笑的冷静瞬间便被炸了个七零八落。
“哦,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樗凤,凌姑娘也可以称呼我为,魔君。”
“魔君...”凌笑似乎在思考这是哪两个汉字,等等,魔君?青帝?帝君?“你到底是什么人?江逾白现在在哪里?”
魔君似乎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神情,反倒好整以暇起来,“凌姑娘不要急,我会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的。”
“你到底是谁?你对他做了什么?”凌笑现在已经全然忘记了恐惧,向前两步逼问道。
“他是堂堂天界一方帝君,我能奈他何?可如果是天界容不下他...”樗风说到这里忽地停下了,语气不无嘲讽的继续道,“凌姑娘,想不想救他?”
天界?帝君?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看他神情,也似乎并不是玩笑,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冥冥中,凌笑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遇到的那些志怪之事,或许并不是巧合,而那命运自有天定的说法,也并不是完全胡诌。同时,自己似乎已经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那个劫,如若跨不过...
“你想怎么样?”
“凌姑娘若不介意,我现在带你去见他,如何?”樗凤玩味的看着凌笑的神情变化,良久后开口道。
“好。”
(十五)
凌笑被带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此地群山环绕,可是都是一些怪石嶙峋,没有丝毫绿意和生气。凌笑看着眼前的景象惊讶的说不出话,这里或许是在中国的某处深山?也或许是某个不为人知的海岛?还或许这个地方根本不在地图上?
只是一瞬间而已,凌笑觉得自己可能一不小心误入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
樗凤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看向前方。
凌笑这才看见怪石的另一侧交错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看侧颜不是江逾白又是谁?只是此刻的他一身广袖白袍,那繁复的锦纹显出一身华贵,风起白衣,飘飘然犹如谪仙。不,或许他本就是仙。
“青帝何必这么急不可耐,”开口的这个人背对着凌笑,看不见他的容颜,只见他那满头青丝犹如绸缎,背着的手轻轻握住一株芍药,映着他天青色的外袍备显娇艳可爱,“都等了三千年了,又何惧这人间须臾几十年?”说出口的话并不算客气,可一字一句都带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风华,和让人不自觉想要仰视的威严。
“含元君误会了,我今天来只是来观察一下结界的状况,并无意破坏结界。”
“青帝不必紧张,我亦只是偶然途经此地,看到青帝在此,过来寒暄几句。”那人将手里的芍药拿到了眼前,还似乎低头嗅了嗅。
“含元君,得饶人处且饶人,”江逾白停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才又道,“灵霄已经为她的过错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而且,日前我听说...”听到此处,被称作含元君的人抬头看向了江逾白,“我听说,花神已经重又修得了人形。”
“是,木辛是回来了,”含元君似乎被江逾白的话冒犯到了,语气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可是五千年,我用我的血养了她五千年,才换的她重新修回人形。”
“灵霄也...”江逾白似乎极为悲恸的闭上了眼睛,良久才又睁开,“灵霄被囚九幽境也已经五千年。”
含元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其实我和木辛早已经原谅了灵霄,我想你也明白,灵霄现在被囚,不是因为我更不是因为木辛,纵然当年在天孙诞辰宴上打散了木辛的灵识是无心之失,可是三千年前她冲破结界大杀三界呢?仍然只是无心之失吗?”
身后樗凤听到这里,捏紧了拳头极其不忿的哼道,“虚伪,还不都是你们逼的。”
凌笑更是被他们的对话砸的晕头转向,他们嘴里一直说的似乎是自己的名字,可又明明不是自己。
“当年棠韵在燃灯大佛座下受教化数十万年,才将将能控制住体内修罗的嗜血本性,灵霄她...”含元君思忖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她毕竟有着修罗族的血统,嗜杀嗜血是她的本性...”
“她只是还没有学会怎么控制,是我的错,是我一直太过纵容。”江逾白不忍再听,急急打断道。
“青帝,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各自在天界担了神职,便就该为天界,为这天下众生的安危着想,三千年前你既已选择天下众生,我只是希望你这次仍然能作出正确的选择。”含元君看着青帝眉眼间的悲伤有一丝不忍,“逾白,我知道此刻你全身的刺都不是因为怨我,而是放不过自己。放过自己吧,你并没有做错。”
含元君和青帝本就交情颇深,如若没有五千年前天孙诞辰宴上的那场意外,他们两个现在仍会是彼此的至交。
“含元, ”江逾白忽地转身面向含元君,郑重地望向他的眼底,徐徐道“如若换做是木辛,含元又该当如何?”
含元君张口,微微哑然,似乎真的仔细想了一下江逾白的话,“我不做无用的假设,我今天来是提醒你,有人面呈天君,说你数次秘密破坏结界,请你回去询问的使君怕是已经在路上了,你好自为之吧。”
“是何人面呈?”
“酒君。”
(十六)
忽然凌笑发觉整个地面开始轰隆隆颠簸作响,犹如发生了强级地震一般。江逾白和含元君面前的那座石山更是碎石横飞,山顶红光大现,呈喷涌之势。
“灵霄...”
忽然从天际传来一声浑厚而绵长的呼喊声,犹如一顶巨大的盖子盖住了眼前的整片天地,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凌笑开始觉得四肢有点乏力,呼吸也渐渐有点困难,而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回头狠狠的瞪向樗凤,才发觉那人似痴了一般,只呆呆地望着那天际的红光。
这时半空中凌空出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周身金光环绕,是睥睨众生之相。他站定之时,地面和山顶的一切动静都归于平静。
“天君。”江逾白和含元君纷纷对天君见礼。
“天君,”江逾白开口想要说什么,被那个叫做天君的人抬手止住了。没想到惊动天君亲自过问,江逾白心里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凌笑再望向那山顶,只见袅袅的飘出一缕红光,似云似雾,缓缓地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她的眉眼看的并不真切,但凌笑仍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个人有着自己没有的浑然天成的傲气。电光火石之间,凌笑似乎就明白了这一切,再看江逾白,那眼神里的光亮是前所未有的,入骨的爱恋亦从没有对自己展现过。
原来,你看的是她,从头至尾都是她。
“天君爷爷,这还是您这三千年来第一次来看我。”就像在罐子里说话一样,瓮声瓮气的,还带着一点回响。
“灵霄,这三千年苦了你了。”
“天君爷爷可是忘了,把我关进这里的可是天君爷爷您自己呀。”那女子轻轻笑了,一派的天真无邪。“还有啊,我都一直没有机会谢谢天君爷爷,把在九幽境里骗走的我的记忆又还给了我,才让我这后来的三千年过的不算孤寂。”
她说的轻飘飘,可每个字都让在场的人心惊。
当初在天孙的诞辰宴上,灵霄没有控制好自己修罗族的灵力,误伤了花神木辛,致使她几乎魂飞魄散,含元君拼尽全力抢得花神一丝灵识,求遍了天上地下拿到各种护灵神器,又日日以自己的神血灌养,足足养了五千年,才换得花神重新修回人形。
当日,灵霄在九霄殿里失控,令四海八荒齐聚的神君仙君们骇然忌惮,天君为平群愤,下令将灵霄关进九幽境思过,木辛何日回归人形,灵霄便何日可以出九幽境。可是在平静过了两千年之后,灵霄突然冲破了结界,失去一切记忆,继承自天界第一战神和修罗女姬的血统在她体内爆发出空前的能量,她就像一个杀红了眼的机器,不认识任何人,用仇恨之血染红了九州大陆。
直到青帝赶到,灵霄才停下了手中的屠刀。
趁着这个空隙,天君合其他四方大帝和西方诸佛之力从灵霄体内剥离了一魂三魄,将她重新封印进九幽境,并合力重新布了新的结界。他们杀不了她,亦因为勾陈大帝和棠韵和赫赫战功,天君曾诏令四海许灵霄一生荣华,他们也不能杀她。才有了让灵霄的一魂三魄经三十三世轮回劫,历尽人生悲苦,洗尽一身怨愤,便重放她自由这回事。
当初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失去了记忆,她在九幽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当她是魔性难消。这也一直是江逾白心里的结。没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天君。
可是,为什么呢?
“天君爷爷,当初在小天孙的诞辰宴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那位听机神君,他弹得那首曲子乱了我的心智。”
“我知道...”
“您信我了?我就知道您一定是相信我的,我阿爹阿娘去得早,您说会把我当亲生孙女疼,会护我一世周全。九幽境里,我遇见了一位修罗大仙,他说是我母亲的至交好友,他告诉我,只要我把我最珍视的记忆给他,他便会赐予我修罗界至尊的灵力,助我冲破结界。我只是想出来告诉天君爷爷,我错了,灵霄会改的。也只是想,”灵霄找到了站在下方的含元君,“也只是想对花神木辛说一声对不起,灵霄愿意花一切代价救回花神,即使是要灵霄的性命也可以。”灵霄叹了口气,似乎有点遗憾又委屈的说道,“可是没有人听我的,我出来后便有漫天的天兵天将用长矛对着我,没有一个人听我说话,他们都想让灵霄死,天君爷爷,为什么呢?”
“灵霄...”
“我后来就一直想啊想啊想,”灵霄打断了天君,继续喃喃道,“天君爷爷身上一直有一股苦苦的味道,很特别但是很好闻,小时候一闻到这个味道我就知道天君爷爷来看我了,后来去了天后娘娘的院子,才知道这是琼池里无忧花的味道,天后娘娘告诉我,这无忧花只有天后娘娘的琼池里才有,而那位修罗大仙身上,也有这个味道。我又想到,好像每次天君爷爷来问宇岛看我,听机神君都会和天君爷爷一起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天君爷爷要关我,是天君爷爷,”灵霄说到这里,双眼看向天君,似乎想要看透天君的心底,“要杀我。”
她的语气并不愤怒,说的云淡风轻。江逾白却犹如遭雷劈一般,有些颓唐,惶惶然不知所措。
“灵霄,天君爷爷也是...也是一时误信了他人。”
“我知道,天君爷爷怎么可能会想要杀灵霄呢。一定是不了解灵霄的人跟天君爷爷说了灵霄的坏话,天君爷爷一时误信了他们,也怪灵霄一直太调皮。所以啊,我这三千年一直很乖,乖乖的历劫,乖乖的呆在九幽境。天君爷爷,现在你相信灵霄了吗。”
“孩子,你知道天君爷爷也很为难...”这段时间频繁的感受到结界的松动,天君没有想到,凌霄即使没有了一魂三魄,灵力也一天强过一天,眼看历劫就要结束,九幽境就要关不住她,如若她再出来危害九州,那时候又该如何?此次前来本是为了加强结界,可是眼下似乎有点棘手...“乖孩子,历劫已经进入了第三十三世,你再乖乖的呆上几十年,天君爷爷就让你出来。”
“天君,为什么?”江逾白不明白,灵霄纵使再调皮,她也绝不会随意伤害任何一个生灵,“就因为她的修罗血统吗?她只是还小,她悟性很好,您只要在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帮助她好好控制住修罗灵力的。”
“青帝,你不要忘了你的职责...”天君的声音冷冷的。
“...”江逾白还欲辩白一些什么,张张口终是没有继续,他不明白天君为什么这样做,可是看着天君此刻的神情他明白了,原来不管是棠韵还是灵霄,天君从来就没有真正接受并认可过。当初为了三界和平,修罗大帝让自己的幺女来天界修习成长,以示盟好之意,可原来天君...一直只把她们当棋子。他深深的垂下头去,他没有颜面再去面对灵霄。
忽然一个人影自他们面前闪过,狠狠的撞向了那座石山。
凌笑迷蒙间,看到山顶红光大现,瞬间便照亮了整个天际,一个翩翩人影徐徐而起,她身着炽焰一般的红裙,一双亮亮的眼睛此刻却只闪着寒光。
凌笑明白了,自己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替代品,而今天樗凤带自己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救江逾白,有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献祭,这一切都在樗凤的盘算之中。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没有骗自己,这真的,是自己和江逾白的最后一面。
江逾白扑过来抱起了凌笑,“凌笑?你?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樗凤?你怎么...”
凌笑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抓住江逾白,打断了他的慌不择言,“逾白,不要慌,我死了她才会真正的回来,你不要怪自己,你没有错。”
“你不要说话,我可以救你。”
凌笑在江逾白的怀里摇了摇头,“逾白,现在你看的,是我对不对?”
江逾白的身体僵了僵,“是,是你。”
凌笑费力地笑了笑,似乎很满足般,“这就够了...”
再次地动山摇,砰的一声巨响,那座石山从中间炸开,灵霄彻底破了结界。
江逾白转身,那个少女隔了三千年,又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那耀眼的红裙,晶晶亮时而无辜时而狡黠的双眸,还有那总是微微勾起带点调皮的嘴角。这是他的灵霄,又不再是他的灵霄。他们现在的距离只有数步,却犹如天堑,谁都没有再向前迈一步。
“灵霄...”江逾白开口,声音涩涩的,有什么堵着喉咙口。
“逾白,”灵霄微微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坚持叫你逾白吗?因为叫你逾白,我才敢爱你,你才像是我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把我当长不大的小孩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想告诉你我长大了,可却总是闯祸。”
“...”我早就不把你当孩子了,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只是我以为,即使谁都不相信我,谁都不听我的解释,但是你一定会信我,会听我说话的。”
“对不起...”我相信你,可是只有这样,才能够保全你啊。
“不,是我对不起你,我总是带给你各式各样的麻烦。你知道天君爷爷拿走的是我的什么记忆吗?是和你的记忆,一切和你有关的记忆,你是我这不长的人生中最珍贵的部分。可是你顾虑天界尊严,顾虑三界秩序,顾虑天下苍生,却从来没有顾虑过我。”
“...”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天界尊严与我何干,三界秩序又与我何干,天下苍生尽灭又如何,至少我还能与你一起。
“我这一生活得不长,但我笑过闹过,哭过爱过,在这九幽境里回忆与你的一点一滴,也让我恨过怨过,但现在我放过自己了,逾白,我终于不再爱你了。”
“灵霄...”江逾白慌了,他想过去抓住灵霄。
凌笑后退一步,“逾白,我也放过你,你从此不必再感到负担,可以全心全意的守护你的三界苍生。”
江逾白真正的开始怕了,含元君上前抓住了他,被他灵力震开,再欲上前,却又被天君拦住。
灵霄对天君深深一揖,“天君爷爷,这是我最后一次拜你,从此以后我灵霄与天界将再无瓜葛。”
“灵霄,你可知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亦承诺,我绝不主动侵害三界任何一个生灵,但若是有人犯我,我必双倍奉还之,我灵霄说到做到。”
灵霄转身正欲离去,却看到了呆呆的站在一旁的樗凤。
“小孩儿?你也来了?”
此时的樗凤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阴沉嚣张,绞着手站到一边,泪眼婆娑,活像一个丢了糖果等待人安抚的小孩童。听到灵霄叫他,他更加激动的手足无措,可又踟蹰着不敢走到近前,他抬眼望望灵霄,在触及到她视线的那一刻又迅速低下了头,不久又忍不住抬眼看她。
灵霄觉得好笑,抬手招他过去,“过来。”
樗凤这才怯生生地走过去,眼睛恨不得将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好好看个遍,可是又不敢长时间盯着她看,生怕冒犯了她似的。
“这三千年,就是你一直在我山前敲敲打打的是吧?”
“嗯...”弱弱的从鼻尖嗯了一声,又觉得这个回复太过轻率,复又说道,“对不起,还是没能让你早点出来...”
灵霄轻轻地笑开了,“天界众神并西天诸佛亲自封印的结界叫你这小小魔君破开了,他们的颜面往哪儿搁啊,真是个小傻瓜。”樗凤看她笑出声,心里也不禁充满了喜悦,“不过有你这小聒噪天天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这三千年过得也并不寂寞。”说着便上前拽过了樗凤的手,走了几步复又停住。
“逾白,不,青帝,你对我的教养之恩,我灵霄此生都会铭记于心。此后若是需要,我必以命相报。”
灵霄的身影渐渐远去,空中只留下她那未尽的余音,“青帝,愿你护下的天下苍生能万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