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哥——”
邱胜海收住了脚步,他知道,苏沫一定会找他问个明白。他缓缓转身,给了一个无比憨然的微笑:“夫人,夜色已深,你还不休息吗?”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卷入这场皇族争端。”苏沫快步上前,“你难道不在乎靖儿的安全了吗?”
邱胜海淡淡道:“靖儿,我已托人送回了老家平阳。那里虽有些穷乡僻壤,但鱼米自足,也算是个世外桃源。”
“靖儿还是一个孩童,难道你就忍心让他无父无母地一个人生活?”苏沫摇头,“邱大哥,难道当日我说的话你真的不明白?”
“苏夫人,”他痛苦地低吼一声,铜铃大的眼眸饱含泪水,“夫人劝解的是不错。可是,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鲲沙帮聚集在西南的熊第一共有多少人吗?”
苏沫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失语。
“是一千五百八十六人。”邱胜海苦笑一声,继续道,“正是如此,鲲沙帮才可以在西南让黑白两道忌惮——但也是如此,要解散它不是夫人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是了——苏沫暗责,当时太过心焦,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不明白呢?
“夫人,这个祸鲲沙帮是躲不开的。”他低低叹气,“既然如此,两派皇族势力,鲲沙帮和邱胜海必须依附一方。夫人,鲲沙帮上下千号人,说多也多,但与朝廷的军力相比,却不过沧海一粟。”他抬起头,“你知道吗,虽然,我鲲沙帮先行一步,截住周寅派去刺杀的刺客。但是,皇上早已暗中安排,从西南周边的襄樊、罗阳、淄城几个大省调遣亲卫军连夜赶赴西南。两方兵力若是短兵相接,周寅只怕毫无胜算。这一点,他自己也心中有数,才会用刺客这记阴招。”
只怕,苏沫若有所思地心中暗道,金曌宫的太后也是他心中的忌惮。
“鲲沙帮没有选择。我一得到周寅刺客在过江的消息,就立刻派人拦截。”邱胜海叹息道,“夫人,今日你我已无退路。”
“……”苏沫明白邱胜海说的没错。当他们无可避免地卷入这场纷争时,就注定没有退路。无论他们成为周煜的附属品,还是周寅的棋子,都是皇室的博弈——与他们无干。
“邱大哥,我现在只求你一件事,”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邱胜海重重叹了一口长气,“你来之前,我就料到,你不但会质问我的决定,还会求我做这件事……”他苦笑着将手往前一送,“夫人脾性,邱某倒也知晓一些,如若不帮你,你定不会罢休。夫人,这边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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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清疏,暗牢周围周煜的守卫、尹魏胜的金甲侍卫以及鲲沙帮的弟兄军三批轮番替换。邱胜海专门等到自己的人站岗守卫时,带着身着小厮布衣的苏沫悄然潜入牢中。
周寅被关在最里面的地牢中。这里没有光线,满室潮湿,一股发霉的味道混合着腐烂的臭气肆虐人们的鼻腔。
苏沫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长发披散,铁镣加身的周寅浑然如雕塑一般靠墙而坐。
“夫人,时间不多,半盏茶的时间,我立刻带你出去。”邱胜海简单地嘱咐了几句,便推开木栏,让苏沫闪身而入。
“王——爷——”她跪在他面前,鼻中一阵微酸。还记得初见时,他魁梧英挺,好似书中提及所有云游四海的汉子,潇洒不羁。这些日子以来,苏沫总是不肯想起那些初遇的日子,以及那个曾经让对她伸过援手的男子。
她总是责怪因为他的牵绊,让自己不得和章居梁重逢。于是所有的埋怨取代了曾经心中的美好。苏沫自问,是不是最自私的那个,就是自己。
“王爷——”苏沫跪近一步,拉住他厚实的大手——这些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握住那双不知道推开过多少次的手掌。她低头味道一股黏腻的腥味,这种熟悉的味道让她立时判断出,他受了伤,“王爷,你受伤了?”
“你特意进来看我?”周寅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牢笼中回荡,好似一只受伤发出呜咽的野兽,“有心了。”
“王爷,我——”苏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他是否认定是自己的倒戈,或者与周煜串通,对鲲沙帮授意围剿王府军队,才让他落到如此田地?“我没有……”她微弱地吐出几个字——不管他懂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我知道。”周寅轻轻一声干笑,紧接着便是一串咳嗽声,“你当然没有。如果你有,又何必跑回来劝我离开西南,如果你有,你根本不屑对我演这一场叫我感动的戏。”他停顿了一会,忧戚地说,“如果有——你又怎会是我倾心所爱的女子。”
短短几句话,苏沫只觉得五脏被碾压辗转。周寅无数次地说过,爱她。可长久以来,在冰冷的金曌宫里,她从不奢望被爱,她从敢想象自己被一个人无条件在乎关怀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周寅无数次地告诉她他爱她,都没有让她明白其中的意义。但这几句话却像惊天轰雷一样,让她震惊。无论生死,无论受尽多少折磨,他信她,爱她,了解她。
“为什么?”苏沫的面颊已经浸满了泪水,“为什么?我们相逢不过是一个意外,即使我嫁给你,也不过是一场阴谋。我们甚至没有倾心畅谈过,你为什么爱我?你爱我什么?”
“沫儿,你爱章居梁什么?”周寅静静问道。
“我……”她不知道。只是明白,那温软甜香的杜若气息就足以让她钦慕。
“我也不知道。许是,你细心帮我择衣时,我看到了你并不多见的笑容;许是你谨慎时,露出让我心疼的无奈沉默;许是愤怒时,倔强冰冷的反抗……我也不知道,真的。”周寅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他反手捉住苏沫,将她轻轻拉入怀中。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她的挣扎。“沫儿,我在把你从章居梁身边接走时,曾想过若你能顺从于我,我就放下西南,放下南周,带你策马天涯。可惜——”他温柔的泪水黏腻住她冰凉的面颊,“你不肯,而我,也迟了。”
“时至今日,你为何不恨我?”苏沫呜咽着,“是我,是我害了你!”
“要谋夺皇权的是我,惹周煜记恨的也是我,与你何干?”周寅轻笑,“你嫁入王府第一日便受我冷落。而后我有所行动,也是都欺瞒着你,即使鲲沙帮依附皇廷,也是情理之中,你无须自责。”
“我不想你死。”苏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即使自己在金曌宫的慎刑司中,她都没有如此害怕这个四方黑匣子带来的死亡气息,“我去求邱大哥放你走。”
“没用的,沫儿。我走了,你又会欠邱胜海一个情谊。你为了保全鲲沙帮,又会跟周煜自尽谢罪,不是吗?”周寅的了然,让她的心头颤抖不止。他懂,虽然她不肯亲近他,但她的心思,他都懂。
“我该怎么办?”苏沫抬起头,在微弱的火光下,她婆娑着泪眼,“我真的,不想你死!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都肯帮你做!这一次,是真的!”
“你真的肯?”周寅藏在蓬乱长发的脸,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他拦紧肩头,俯身而下,将自己厚实干裂的嘴唇紧紧压在她温软甜美的樱唇之上。
他能感觉到她惊愕地呆滞。他第一次贪婪地吮吸着这些日子无比渴求的芳香,在她做出轻微的抵触前,又放开了她。
“这些就够了。”周寅笑着。
“……”苏沫只觉得面颊火热,她不知道是该气恼,还是该悲伤。她怔怔地望着微弱火光下,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好似初见。苏沫想,若自己没有从未遇到过章居梁,他们之间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会放弃皇权,她会一身追随。
只可惜,她从小就明白,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夫人,”邱胜海从牢房外发出低沉的声音,“换班的时间到了,该走了!”
“……沫儿,”周寅捉紧她的手指,放在唇上,“你不要担心我,此生,我已足矣。”
“周大哥,”苏沫还来不及说完话,邱胜海已经走来进来将她拉走。
周寅欣慰这一句“周大哥——”,如此,他已经不再是她心目中那个面目可憎的安西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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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邱胜海将苏沫送回偏房,“既已至此,你可不能再想着王爷了。”
“我们真的不能救他了?”她拉着他的手臂,“求你,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这里已经被重重把守,王爷是重犯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邱胜海摇头。
“是啊,除了皇上,没人可以做到。”苏沫若有所思地点头。可是,周煜是这天下最不会放他走的人。
“夫人,你莫要再为此事烦心。”邱胜海拍拍她的肩头,“你还是好生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