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晚上回到家里就有仆人禀报说市政厅来信了,真没想到那位那小姐还真有能耐,这么难办的事居然给办成了。剩下的事就是自己去跟对方交涉,协商的结果得见了面再说。
文老爷想必也知道了这事,这么晚了还在前厅坐着等奉山回来,奉山进前厅给岳丈施礼,文老爷真是客气,让奉山坐下:“来人说明天早上有车接你,你再把那张银票带上,他们提什么条件你都答应,要我老命都行。”
岳丈这点出息,为那败家儿子老命都能搭上,既然什么条件都答应那就好谈了,只要对方不追究责任,剩下就是花钱呗。管家又把那张五千两的银票交给奉山,石奉山揣好了躬身拜别文老爷回自己卧房。
文珊也知道市政厅来人送信,当家的兴许就能把这事办成了救自己兄弟一命,心里高兴。文澜是爹妈的命根子,救了他的性命这功可立大了,爹妈再怎么嫌弃奉山潦倒也不好意思再给白眼,至少不会把自己领回去了。
石奉山一进屋文珊连忙给打洗脸水,又是沏茶又是帮换衣服,还夸了一通。奉山洗脸换衣服倒在炕上琢磨明天该怎么办,估摸市长是不想拦着,这样一来就可以拿银子赎人,花多少钱倒是不用在乎,可回头怎么谢这位那小姐呢。
第二天奉山起的早,单等市政厅来人。
九点多钟来了辆汽车,说是接石先生过府议事,还有汽车接,有面儿。
汽车一开石奉山觉得不对了,市政厅在西边,汽车怎么向北开了。想问问司机没好意思,怕人家笑话自己没见过世面,没准市政厅还有分部,或者说是去市长秘书家里也保不齐。
三拐两拐汽车打原都统府门口经过,石奉山心里难过,想自己父亲要是没被牵连,现在也会是奉天城的高官,别说什么市长局长,当个省长都不嫌大。
汽车驶过都统府又向东开了几里,在一座深宅大院门口停了,奉山透过车窗一看,这是恭王府啊这是,怎么跑这来了。转念一想,市长住这儿?气派呀,大清的产业都敢住,这革命党还真干得过。
司机请石奉山下车,府门口有卫兵接奉山往府里头走,穿过前院奔西跨院,进了一间屋子,看样是会客厅。不大会就看见那小姐和一位五十几岁的男人进来,看气质这男人该是市长了,可这那小姐......
男子在前头进屋,那小姐在后面介绍,还真是市长。市长挺随和,没跟奉山装腔作势,直接就说这事弄复杂了,警察局的局长秘书没提宋局长,也没提疑犯是石家公子的小舅子,是想做个调解不想被认为营私舞弊,文澜一案本是过失杀人,但当初因为聚众赌博屡禁不止还闹出了人命,市长新任想立个威严,也气愤自己秘书的儿子搅在其中,那秘书倒是想拿银子,市长坚决不允,自己家里知法犯法,得给他们长长记性。
石奉山心里别提多美了,嗬!这好运气,事成了。
市长说倒是壁君回来跟自己把这些事说详细了,还夸你为人正派大气,上次家里马车伤了你,你一文钱赔偿都没要,好气节,石大都统的公子果然不辱门楣,好门风好家教。
市长把奉山夸的跟朵花似的,奉山不知道什么缘故,就算自己真的那么出色今天也是自己求人家办事,犯不着这么客气。那小姐接过话头:“石先生,你可真是厚道,早把家门渊源说出来事儿早办成了,我们家俊安同宋局长以前就是同事,要是知道宋局长跟你们家这层关系早就同意销案放人了。”
这句我们家俊安让石奉山一惊,敢情这位那小姐不是市长秘书,倒是市长媳妇,可看着还差二十几岁呢。
市长笑道:“忘了介绍,我叫戚俊安,跟宋局长早就是同志一起推翻满清,对了,昨天北平的闵参议还打来电话,让我关照一下,我和闵参议也是同志,绕了一圈咱们都是自家人,哈哈哈。”
石奉山真有点飘飘然了,奉天警察局局长是我们家人,奉天城市长也是我们家人,北平府里还有我们家人,那我们家......我们家还了得吗?
奉山坐那想入非非,那小姐道:“事到如今赔偿还是少不了,上次那数目死者家属认可,那边收了钱去警局销案,你家人就可以释放,把钱还交给警局,他们能替你办好。”
文澜的事就这么说得了,也不知道是石老都统威名尚在还是宋闵二位大人有面儿,市长居然在府里请了奉山一顿便饭,吃饱喝得石奉山千恩万谢,说日后定会跟岳丈一起登门拜谢。
市长还有别的事,让那小姐送奉山出门,奉山说不用汽车送了,自己叫洋车回去,那小姐也不客气,说以后有办不了的事只管来府里找她,一回生二回熟大家已经是好朋友了。这位那小姐眼波顾盼,瞧的石奉山脸上发烧,拱手拜别叫车回家了。
回到文宅已是下午,跟文老爷把事一说,文老爷乐的胡子直抖,说天不绝人,蒙荫祖上阴德文家这支香火算是保住了。石奉山心说把儿子养成这样还提什么阴德,作孽吧你。
家里上下欢天喜地,文老爷让奉山赶紧去警局交银票,又吩咐厨房做一桌子酒席给姑爷庆功。石奉山不敢歇脚立刻奔警局把银票又交给蓝秘书,蓝秘书说为遮人耳目文家亲属不要再来警局,释放文澜那天我们送他回去。
晚上家宴,岳父岳母大大的恭维了石奉山一番,一扫往日的鄙视,还说儿子女儿都是父母身上的肉,没有什么分别,让石奉山不要多心,以前可能态度不好,只是因为奉山不争气,现在不同了,有这样的好机遇在城里谋份官差不是问题,以后文家有了靠山在奉天城又可以呼风唤雨。
又过了两天,大早起有警车停在文宅门前,车门一开文澜走下来,有警察敲大门喊文家人出来签字领人。警车一走有仆人在门口放了火盆,文澜在火盆前把衣服脱光,只剩条内裤,跨过火盆进院,家人又带他去后面洗澡换衣服。
奉山两口子在前厅跟老爷太太一起等着,文老爷面无表情,文太太哭哭啼啼。
文澜收拾利索进前厅,刚迈进门里文老爷就大喝一声:孽子跪下!文澜到也听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文老爷又喊了声请家法。奉山坐一边憋着不乐,还请家法,给谁看呢,谁不知道你们家护犊子,没人相信文澜真会挨打,仆人拿来根竹条递给文老爷,文老爷颤巍巍站起身形,奉山斜眼一看,真打呀?救驾的该出场了。
文太太看老爷手拿竹条,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抱住文老爷:“老爷呀,可使不得呀,抻着你咱们犯不上,孩子在里面都遭过罪了,这顿打先欠着,攒一起打吧。”文太太呼天抢地,文老爷只是破口大骂并不上前,文珊碰了碰奉山胳膊,使个眼色,那意思是上去劝劝。
奉山就知道他们不能动手,要真动手自己负责按着,决不袖手旁观,文珊让自己劝架不管也不行了:“岳父大人,文澜在里面定是受了惊吓,您再家法伺候恐吃不消,打坏了身子得不偿失,他日后若屡教不改再行惩罚不迟。”
文老爷借坡下驴,把手中竹条往地上一扔:“看你姐夫的面上饶你一回,不孝的东西,滚回房去。”奉山心中暗骂,这他妈什么时候给过自己面子,现在自己有用了,你们这都是演练好了,别以为我傻。
文澜起身走了,文太太也不嚎了,夸姑爷懂事有眼力见,四个人去饭厅入席,过了半晌才命仆人喊文澜过来。文澜显然饿的够呛,一句话不说甩开腮帮子大吃,文太太心疼儿子不停的夹菜,文老爷大事了了心中高兴,桌上不停夸赞奉山,教训文澜以后多跟姐夫学学,走正路求功名,还说此后文澜就跟着奉山,在衙门里谋点正事,也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石奉山一听这话明白了,文老爷知道自己结识了这么多政府官员,只盼自己走仕途,捎带脚提拔自己儿子。奉山苦笑,自己个儿都不知道能做什么,这小舅子比自己更是不如,咱们两个要是混进政府只怕这个什么什么共和也长久不了。
铁鹰得知消息石奉山搭上高官小舅子放出来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半辈子坑蒙拐骗这回总算忍住了没下手,石奉山若是真的当了分局局长,那自己必谋个警长干干,到那时街面上大小买卖黑白两道都有油水可捞,想不发财都难了。
就是这么个主意,铁大爷每天坐茶馆里等奉山出现,王老好也听到消息,明白石奉山即将时来运转,想起上次拉住奉山要茶钱的事懊悔不已,知道铁鹰跟的紧,也想让铁鹰在奉山面前美言几句,所以铁鹰来喝茶决不收钱,连账都不记了。铁鹰那是何等聪明,有话也不挑明,该吃吃该喝喝,拿泰峰茶馆当自己家了。
石奉山去警局感谢宋局长,说自己岳丈想宴请局长以表谢意,宋局长推辞不肯,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释放文澜既有人情,也是因为误伤,凶器不是文澜的,动机也不是蓄意杀人,这种赶巧的案子只要苦主认赔一般都会庭外调解,没有非要人命的。
宋局长说的轻描淡写,奉山明白他不想扯上营私舞弊,自己要是执意答谢那就假了,于是再三拜谢出了警局。
从警局出来去泰峰茶馆,一进门就看见铁鹰,王老好满脸堆笑迎过来没话找话,奉山没空理他,在铁鹰那张桌旁坐下:“铁大哥,事都了了,药铺那事咱们是不是再去瞧瞧。”
铁鹰一听奉山还提药铺,鼻子都气歪了:“兄弟,不是哥哥我数落你,你是抱着金饭碗要饭,上回我怎么跟你说的,穿官衣儿入公门,你们石家就是做官的命,别的行当你干不了,怎么,没跟局长大人提起那事?哎呦喂,你得当大事办啊,一辈子荣华富贵全指他了。”
奉山还真把这事忘了,因为他不太想入这行,铁鹰一提他倒是为难起来:“宋局长没再提这事,我也不好追屁股后面问,再等等吧。”铁鹰听奉山把这事忘了,长吁短叹,知道这位大少爷懒散惯了,进府当差太板身子,他是真不愿意干,可他不爱干耽误自己事啊,还得想法子拱火让他为这事上心。
石奉山心里想的首要大事是去拜谢市长和那小姐,可也知道,宋局长都不肯让自己宴请那市长更不会赴宴,但这个礼儿不能少,于是写了张拜帖送至恭王府,约了时间地点要宴请市长和那小姐,甭管人家来不来,自己得把酒宴排好坐那等着,假如客人不到也会差人送信,找个借口推脱,但自己要是假装客气只下帖不行动,那可坏了自己的人品。
城内中街有座酒楼名曰:凤凰邬,当年皇上经常在这叫菜送入宫中,菜做的地道,店内装潢考究菜价昂贵,一般商贾都吃不起。奉山兜里有的是银子,宴请市长小地方不能去,奉天城内唯有这家拿得出手。
按定好的日子,掌灯时分石奉山坐在凤凰邬二楼雅间,单等市长到来。
市长是真没来,那小姐自己来了,拿了封市长的书信,信中客套一番说有公务在身不便赴约,由贱内代劳。奉山明白人家堂堂市长不可能跟个闲人推杯换盏,派夫人前来就算给足了面子,也是给闵宋二位面子,这二位人情不小。
那壁君今天穿的随便,一件丈蓝的袍子,衣袢上别了个白手绢,看着那么清新,身后跟着个女仆。酒菜上齐,二人客客气气,说的都是面儿上的话,这饭没吃多久席就散了,除了互致感谢那小姐还留给奉山一张名片,随后叫了洋车回转走了。
不管怎么说礼节到了,奉山问心无愧,坐在洋车上回家,掏出那夫人留下的名片,上面写着:那壁君 ,奉天洋务管协会会长,还有办公地点和办公电话。没想到那夫人还是个会长,能耐不小。
留张名片没什么打紧,日后奉山与这位那小姐可是纠缠 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