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已成为过去的夏天,蝉叫得特别晚,入伏好多天,那“知了知了”的熟悉旋律才响起来。而且,一场雨接着一场雨,空气湿漉漉的,但却不腻、不闷,很舒爽。
觉得马不停蹄地忙了好多天,家里的、家外的,都尘埃落定之后,终于可以去解决掉今年三月份做胃肠镜时发现的息肉。原本,息肉可以在做内镜时直接切除,但因为其中一个在贲门位置,比较特殊,术后需要观察两天,所以只能住院。
从不曾单独在外面太久。还没离家,就各种担心和不安,觉得自己不在家的话,地球都会停止转动,其实是自己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医院离家近,坐有轨电车三站,日常用品收拾了两个塑料袋,就可以出发了。虽然没必要,还是特意叫儿子送我到车站,也让他懂得,他的母亲大人也是需要被呵护的,我让他每天要给我打个电话问候,并在我出院时到车站接我。独生子女时代,如果不提要求让他们关心,似乎不会有那种意识。不知不觉,父母就做得太多了,并且义无反顾地做下去。
消化内科在住院部B座的10楼,我拿着核酸证明以及住院手续,被分配到一个六人间,床号从28-33,不算我,年龄最大的是74岁,最小的54岁,而我则成了她们当中的年轻人。呵,年轻真好,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关于人生的自信。现在的规定,住院之后就不允许出去,所以,一窗之隔,就成了窗里窗外两个世界。楼下是停车场,总是会早早的就停满车,我想起春天曾经带着婆婆来医院时,等了四十分钟都等不到停车位。真的是有太多的患者了。
要进入门诊A座的人,都要预先在外面取得流调证明,出示行程卡和辽视通健康码,然后给一张纸条,就可以进入门诊楼了,这样的举动不知道有什么意义,还占了不小的地方。在10楼的视角看来,每天白天,在这里取纸条的人都会排成弯弯曲曲的队伍,徐徐蠕动。远一点,是马路上车来车往,从早上到晚上,川流不息。再远处,是被建筑切割的零碎的海。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可以长时间的从窗里望向窗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呆在一个空间,不需要操心一日三餐,远离了那么多有意义或者没意义的忙碌。
我住院的时候是周六,手术安排在了周一。其实有点儿浪费,早上吃了饭,不能验血也不能做CT检查。除了看窗外,就是无聊的看手机,看烦了手机又看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当别无选择的时候,这样的书也能读得下去了。还顺手摘录了几句打动我的文字:
“在一个民族内部,总是需要有几百万人,才能产生一个天才;同样,总是需要有无数的光阴无谓地流逝,才能等到一个真正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一个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出现”;
“历史犹如人生,业已失去的瞬间不会因为抱憾的心情而重返,仅仅一个小时所贻误的东西,用千年的时光也难以赎回”;
“命运鄙视地把畏首畏尾的人拒之门外,命运只愿意用热烈的双臂把勇敢者高高举起,送上英雄们的天堂”;
“在卓越的对抗中,壮烈的死亡可以生出新的生命,一次毁灭也可以生出攀登高峰的奋起意志”;
“一个人永远无法长期捍卫民众的自由,而总是只能捍卫自己内心的自由”。
细细的咀嚼每一段话,也慰籍着无处安放的担心。
28号床、29号床的病友比我早一天入院,但手术和我同一天,只不过,她俩约在了早上8点,而我约的是下午1点。28号床曾经做过息肉手术,属于例行复查。这次又切掉两个,在手术室20分钟就出来了。所以她周一做完手术,周三就可以出院,但出院前一天,被主治医生喊过去,说她的病理出来了,属于腺瘤性息肉,不太好,三个月后需要复查。老太太立刻被吓住,一个劲的叹息白住院了,是不是息肉没切除。“怎么会白住院呢,起码发现的息肉的性质。息肉肯定切除了,不然怎么知道它的性质?”我安慰她。但她始终听不进去,忐忑地走来走去,后来建议她等主治医生来的时候再问一问。28号床提前一天出院后,进来的是一位更大的姐姐,76岁,总是问:“如果我就是不治疗,会怎么样呢?”忽然想起父亲,就是不爱去医院,在他眼里,去医院就是被坑钱。
29号床的息肉有些大,1.8厘米,足足一个多小时才被推回来,她说以前就有三个息肉,其中一个较大,两个较小,在中心医院检查时,医生做掉两个小的,把大的留了下来,我问为什么,她无奈的骂:“都是死老头子,医生问要不要把三个息肉都切掉,他告诉医生只做小的,因此把大的养的更大,现在长到了1.8厘米。”这样的决定,我也觉得有些奇怪。那几天每天都会听她埋怨两个人之间的各种不愉快,还直后悔跟他结婚,不应该嫁给比自己大太多的丈夫等等,她比他小了八岁。看来,无论是光鲜的或者不光鲜的,每个家庭的某处都或多或少藏着它的一地鸡毛。她说她家里现在养了一只狗,每个月要花四五千元,因为这只狗得了心脏病、糖尿病以及乳腺疾病,这真是一只很现代的狗,据说狗感冒一次要花好几百块,所以说什么都不会养宠物。
30号床的胃里的“东西”有拳头大小,光手术就做了8个多小时,要把“东西”弄碎,再取出来,当然,具体的过程应该不似说的这般轻松。她住院之前因无力检查了很多项目,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才做内镜,发现了罪魁祸首。按她的叙述,三年前老公做了开颅手术,之后脾气大变,直接导致她的情绪低落,所以一个人的坏情绪,总会在身体的某些方面体现出来,可琐碎的生活,总会有无奈,总会有难过,又怎么能做到一直心平气和、波澜不惊呢?现在开始的以后,努力做到不生气。
30号床入院早,比我早两天出院,她的床刚整理好,另一位患者就住进来。新30号一年前切除过一小段肠,这次也是复查,大约是经历过,所以要从容得多。
我是31号,靠着窗户,从床上坐起身来,就看到窗外被隔绝的一切。手术的过程没什么感觉,完全在无意识状态进行,痛苦的是之前要喝很多的药水,整整3000毫升,分两批陆陆续续地灌下去,是“牛饮”状态,然后要跑N次厕所。手术之后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着的,一年麻醉了两次,感觉这智商都变低了,虽然本来也不高。住院五天,前三天空腹状态,后两天吃了米粉和鸡蛋羹,回家称体重瘦了四斤,肥减得不容易。
医生们都很忙,早上查房时能见一次面,简单地询问一下身体状况。护士们倒是很多,但大都是实习生,患者便成了他们的实习对象,我的右手在打被第三个吊瓶时,就肿了起来,出院好几天青紫才消下去。
32号床比我晚一天到,说话的口音太重,所以交流不多,令人羡慕的是老公一直从头陪到尾。
33号床原本是老太太,只是周一就出院了,然后来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年轻女人,说年轻是相对我们而言,其实也是四十出头了。原本,做内镜的前一天是要吃些清淡的流食,而她不止吃了排骨,还有海带之类色深的叶菜,甚至在下午晚饭前,吃了一大块榴莲,很有个性的妹子,第二天,也的确让我们见识了更深层次的个性。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她给老公报平安,结果老公还一直在睡觉状态,于是她在电话里一阵吼骂,骂男人不把她当回事,骂孩子对其不闻不问,响亮的声音,整个走廊都可以听得见。我想,每个人都期望自己是另一半掌心里的宝,期望自己在爱孩子的时候也被孩子爱着。
我时不时就提醒儿子,父母也是需要他关心的。除了每天的联络,做手术之前的中午,儿子特意电话问候,并告知他要上课了,下午不会有时间打电话。打了两天的葡萄糖,这时没有饥饿感,葡萄糖停了之后,明显觉得没有力气,脑海里闪过无数美味,象卖火柴的小姑娘一样。
出院那天,终于可以不必隔着窗子感受美好的世界,天很蓝,阳光也很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