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被“偷”过影子,比起吕克、苏菲、克蕾儿等,伊凡在《偷影子的人》中的亮相时间的确少得可怜,但出场机会却被李维安排在了整本小说的开始和结尾,可谓“有始有终”,可见并非无足轻重。
正是在学校警卫伊凡身上,主人公男孩——李维故意在书中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与所在城市——发现了自己拥有“偷别人的影子”的特殊能力。一次影子的接触“交换”,让男孩知道伊凡害怕黑夜,常常在夜晚来临时吓得脸色发青,“甚至请求大人把房间的百叶窗关起来,以确保夜晚不会溜进来”。而另一次,伊凡安慰男孩时承认自己的爸爸是个“烂人”,男孩则脱口说出曾看到过的伊凡被爸爸拖到花园用皮带抽打的“影像”。
伊凡的“影子”却不单单泄露他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性命。
学校的煤气炉发生爆炸,引燃了警卫工具间。伊凡“影子”的引导和男孩的坚持,才让为抢救东西昏迷在工具间的伊凡被发现救出,但伊凡拚命也要抢救的东西却让男孩大吃一惊:一本烧焦的旧笔记本。
“我整个人生都在这里面,照片、我妈妈唯一给我写过的信,和其他关于我妈妈的回忆,全都贴在里面,但现在只剩灰烬。”伊凡流着泪的自白。
他听从了男孩的建议,重抄了妈妈写给自己的信,“虽然已经不是她的笔迹,但我重读时,还是能从信中找回同样的感动”。“她说她爱我。”男孩问起信的内容时,伊凡如是说。
但是当两人的“影子”再次交叠时,男孩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影像:
“伊凡妈妈的信从来不曾存在,工具间里那本被火烧毁的纪念簿中,只有他写给她的信。伊凡的妈妈在生他时过世了,早在他会认字前就死了。”
多么悲情的画面,一个未曾谋面的妈妈,一封子虚乌有的信!妈妈的存在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一口无法被填满的悲伤之井,而伊凡只能以杜撰出来的信,为这口井封上盖子。
又怎会不引起男孩的强烈共鸣,对一个刚刚“失去“爸爸的孩子!
与动手打伊凡的爸爸不同,男孩的爸爸即使大发雷霆,也从来未对他动过手。但在一次放学后,爸爸握着他的双手,解释了一堆关于人生的事情后,便从男孩的童年消失了。在男孩的心底,始终把爸爸的离开归咎于自己这个“无用的儿子”:没有办法让爸爸快乐,没办法让爸爸愿意留下来。周末与爸爸承诺的团聚没有盼到,学年结束的颁奖典礼爸爸没有出现......每一次从期待到失望都让男孩感到深深的自责。
在阁楼的盒子里,男孩发现了爸爸抱着他的照片时,“影子”告诉他,“爸爸从他诞生的第一刻就爱上了他”。然而爸爸始终没有再次出现。他每次回到妈妈身边总会打听爸爸的消息,当妈妈问:“还常想着他吗?”已经成长为实习医生的男孩:“每当急诊部出现大约是爸爸岁数的男人,我总会担忧,害怕那可能是爸爸,而且会担心爸爸认不出来我。”
与伊凡捏造妈妈的来信不同,男孩与妈妈去海边度假期间给爸爸写了一封信,虽然没有地址,但还是把信“像写信给圣诞老公公”虔诚地投进邮筒。一个男孩对父爱的渴望、对长大和长大后去找爸爸团聚的期盼溢于言辞:“吕克(男孩最好的朋友)说他凡事都要听他爸爸的建议,我却没有你的建议可听。”“为什么你不写信给我,你知道我的地址啊。”
直到男孩的妈妈去世,他才在妈妈留在阁楼里的那个盒子里,找到了在每一个圣诞节以及每年男孩的生日时,爸爸寄给他的所有信件。在信中爸爸说:“每年我都会在你领奖时来看你,我总是远远站在铁栅门后面。”真相大白,男孩找到了爸爸从不曾远离的关注,而为了让他工作安心一直对他隐瞒病情的妈妈却已溘然而逝,妈妈的“影子”也在“渐渐隐去”......
“世间所有的爱都指向团聚,唯独父母的爱指向别离。”
李维在小说的结尾借用伊凡之口,向男孩暗示伊凡或许是“童年的你遇上了长大成人的你”,又或许是“在你需要朋友时虚构出来的影子”。男孩曾将央求妈妈写给“在妈妈肚子里”或者“刚刚出生”时的自己的信,影印并假托给伊凡,还了伊凡一个“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心愿,解开了一直将伊凡禁锢在童年的枷锁。男孩妈妈去世后他再一次重读那些字句,从新领会到了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将来能开心地茁壮成长;她期盼我找到一份让自己快乐的工作,不管我人生中作出什么选择,不论我会去爱或是被爱,都希望我会实现所有她对我寄予的期望”。这一次,已然成年的他也完成了自我救赎,解放了一直将自己“禁锢在童年的枷锁”。
最后,附上男孩参加完母亲葬礼后回到家的一幕:
“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到她准备好的晚餐……我呆若木鸡地站在敞开的冰箱前,眼泪失控地奔流而下。葬礼全程我都没有哭泣,仿佛她禁止我哭,因为她希望我不要在众人面前失态。只有碰到毫不起眼的小细节时,我们才会突然意识到,深爱的人已经不在的事实;床头桌上的闹钟仍在滴答作响,一个枕头落在凌乱的床边,一张照片立在五斗柜上,一支牙刷插在漱口杯中,一只茶壶立在厨房的窗台上,壶嘴面向窗户以便观看花园,而摆放在桌上的,还有吃剩的淋了枫糖浆的苹果卡卡蛋糕。”
捧读至此,你能不又一次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