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光梳理成一道清晰的掌纹,然后沿着它行走,前面是未知的迷茫和无数的选择,而身后走过的路,已经一小段一小段的被腐烂的记忆侵蚀,然后剥落。
操场,书本,落满灰尘的窗台,灰蒙蒙的天空,教室里的灯没有关,历史老师讲课的声音温润地传播开来,疲倦像是长句般无休止,昏昏欲睡。
是什么在不知不觉间流失,永不复返。
时光,年华,某种微妙的心情,凌晨的突然惊醒。
失去一直在发生,从心底抽离般的疼痛,伤痕累累地斑驳。
很多年后,我应该还会记得那个夏末,我们一起看过的一场电影。
情节已经不重要了,只记得天气闷热,空调开得不是很足,爆米花的味道混合着烤肉的味道,脑袋昏昏沉沉的,向一边靠过去,梦里一直有你头发上好闻的清香。
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我总会刻意地放大一些暧昧的细节,然后忽略掉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将它们语贴上美好浪漫的标签,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陈列起来,作为我青春最后的珍藏。
比如,电影的中途你的手机不停地响,还比如,电影散场的时候堵在电影门口,眼神凛冽的女生,她不卑不亢地看着你的眼睛,说,廖风行,你要对我负责。然后我看见你惊慌失措的表情。
而最让我难过的是,当我靠在你的肩膀上迷迷糊糊的睡着时,听见你不停挂断电话的声音,最后一次你接了起来,还没等到对方说话,你就用宠溺的声音说,若蝶,事情我会解决的,你不要总是那么任性。
廖风行,我站在一小片阴影里,手里还握着你买给我的爆米花,而你一言不发地带着她离开,对着你们离开的背影,我知道,自此我们两个之间,隔着时光,隔着河。
我推开风之行的门,三少樊乐在做眼部健康恢复操,柏尘坐在沙发上,熟练地叠着一颗紫色的星星。
我伸手拿起桌上的半瓶啤酒,仰头喝了两口。瓶子上扬的动作被一双手制止,柏尘已经起身,一只手压在我的手指上。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他的声音疲惫而嘶哑,眼睛充满了血丝。
我从酒瓶上抽出手,漫不经心的坐了下来说,那是小女生的玩意,你叠它干嘛!
问你话呢,这几天你去哪了?柏尘提高了声音。
用不着你管!我尖叫着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突然一生脆响,玻璃碎裂的声音,我们同时回过头去,看见地上碎裂的酒瓶里啤酒咕咕的往外冒。
樊乐慌张的捏着他的手指,无措的站在那里,解释说,我,我只是想喝一瓶啤酒。
空气静止了几秒钟,柏尘走过去扶住樊乐的肩膀。
你老实告诉我,你上次眼睛是不是没有治好,柏尘说。
樊乐蹲下来,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解释,你看没有的事,我的眼睛好好的。
说实话!
樊乐握着玻璃碎片,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妥协:“是的,如果不换眼角膜的话,可能不出半年就瞎了。”
你不是说都恢复好了吗?我依然不相信的问。
樊乐苦涩的笑了笑,说,我是怕大家担心。
我们都沉默了,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知道这些日子事情特别多。
是的,谎言,背叛,离开,乱七八糟的事情真的特别多,绝望随时都会拜访。我本想告诉他们,我的幻觉又开始了,我每天都会看见有浓艳诡异的花朵从窗口蔓延进来,柔韧的枝条伸过来扼住我的喉咙,让我窒息,但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
期末考试后天气开始热的不像话,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我都快脱水休克了。
廖风行在经过十三天的消失之后,又直挺挺的站立在离城一中的大门口。
我一眼就看见了他,在逆流的人群中安静安静的站着,又瘦了好多,衬衣前两颗纽扣都开着,露出锁骨好看的阴影。
他永远都是不染尘埃的样子,像是生活的一种透明质的世界里,一贯的冷漠。
连他给你的伤害都不会有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点一点的深入到肌肤里,迟钝,缓慢,深刻痛感,像是慢性疾病,等到发现时伤口已经溃烂。
我站在远处看着他,隔着人群,隔着喧嚣,隔着一整条无法穿越的时光的激流,往事从中间哗啦啦的流过。
他也看见了我,目光落了下来,像是年幼时在西夏街的那场邂逅,清凉感从额头蔓延,抵达神经的每个细枝末节。
毫无征兆的,他冲我抬起手,做了给你过来的手势
我咬着嘴唇没有动。对峙了几秒钟后,他穿过人群朝我走过来,逆着人流,眉头微微皱起。
他冰冷的样子,他懊恼的样子,他微微不满的样子,他挑起嘴角的样子,他安静睡着的样子,他眼神明亮的样子,还有他皱眉的样子,这些细微如尘埃般的小动作,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总是能拉扯出我心里大片的温暖。
他一点一点地靠近,衣角在气流中微微晃动,纯白到刺眼。
有一秒我曾幻想过我们是上天宠溺的孩子,永远生活在像他白色衬衣那般纯粹的时光中,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到我们老去。
这么一瞬间的想法让我产生了冲过去拥抱他的冲动,产生了想要跟他天荒地老的冲动。
我想让自己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冲过去,拥抱他。
然而,我不是一只蝴蝶,我也不会飞蛾扑火。
这几米远的地方,我眼睁睁的看着黎若蝶出现在他的面前,毫不犹豫地抱住他。
廖风行,我就知道你会等我的,她说。
突如其来的拥抱,廖风行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他的表情模糊在我的视线里。
如果说眼泪成诗的话,我应该可以出版一本诗集了。
隔着她的肩膀,廖风行定定地望着我,他眼里的悲伤几乎一倾而下。
他望住我,开口说,是的,我等你很久了。我看见他的一滴眼泪很快滴落在她的肩膀上。
阳光暴烈,我们的悲伤被迅速分解变成空气里微不足道的小分子,逐渐扩散。
我曾经天真的想,我是不是变得像一只蝴蝶那么凛冽,那么张扬,那么不可一世,我才有勇气张开自己的薄翼,义无反顾的扑向你明媚的灯火。
我在吧台唱歌,穿低胸的小短裙,化明艳的妆,在大街上目不斜视的走过,高跟鞋硌疼了脚。我以为这是你喜欢的样子。
除了柏尘含着眼泪的一个大嘴巴,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是的,他说的是对的,他说南音澈,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当我妆容狼藉头发散乱地抱着腿坐在地板上的时候,我是那么深刻地明白,原来我只是一只没有脚的飞鸟,为了爱不停地飞不停地飞,无法停落。
今天中午我们去吃牛排吧,庆祝一下考试结束,黎风广场那家就不错。黎若蝶依旧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廖风行说,好。
黎若蝶欣喜地放开他的肩,挽起他的胳膊。在他完全转身之前,我看见他眼里隐匿着太多的光,仿佛一眨眼便会破碎。
他们在我的视线里一点一点的消失,廖风行的脚步也显得疲惫而缓慢。
他笔直的身影,在将要消失在我视线里的时候,突然无力的倒了下去。
廖风行!
我在心里惊呼。
黎若蝶大声叫着廖风行的名字,在不足二十秒钟的惊慌过后,她利落的叫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我跑过去,阳光强烈,周围的行人依旧表情麻木地行色匆匆,我在他们离开的地方缓缓地蹲下来,将廖风行因为撕扯而掉下来的衬衣扣子捡起来,放在心口的位置。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只是你衬衣上的一颗透明的扣子,安静的陪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