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遇·其二
[唐]陈子昂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唐诗不止是表明诗所产生的时代,它对前代来说是诗的一种新形式,对后代来说是诗的一种独特风格。初唐诗人,在齐梁以来的五、七言的基础上,重视并采用沈约的声律论,使五、七言的声调、对偶、韵律等逐渐规范化,从而形成了律诗。律诗是唐代的新诗,唐人称之为“今体诗”。另一方面,诗人们继承汉魏以来五、七言诗的形式,并不需要守一定的规律,而在题材、内容、风格上有新的发展,这种诗被唐人称为“古诗”“古体诗”。“初唐四杰”是从齐梁诗演变到唐诗的枢纽人物,沈佺期、宋之问是唐代律诗的创造者,而陈子昂则是复兴汉魏古体诗的代表人物。卢藏用在《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中写道:“子昂卓立千古,天下翕然,质文一变。《感遇》之篇,感激顿挫,显微阐幽,庶几见变化之联,以接乎天人之际”。杜甫也对陈子昂极为推崇,他评价说“终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悲风为我起,激烈伤雄才”,韩愈极力推崇陈子昂诗的高古,他在《荐士》中叙述五言诗的源流:“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搜春摘花卉,沿袭伤剽盗。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勃兴得李杜,万类困陵暴”。从他们的评价中,陈子昂作为唐代古体诗代表人物的地位确凿无疑。《感遇》三十八首是陈子昂的代表作,推崇汉魏风骨,强调兴寄,指斥时弊,抒写情怀,风格高亢清峻,对后代诗人诗歌,如张九龄的《感遇》、李白的《古风》、杜甫的新题乐府、白居易的新乐府有着启迪作用。
《感遇》三十八首是五言古体诗,有四韵、六韵、八韵等之别,字数亦不相等。内容大致可以分为咏史、咏怀、感事三类。吴昌祺在《删订唐诗解》中说,“感遇者,感于所遇也”,“遇”的范围很广,凡是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从书中读到的,都是“所遇”,因为有所遇,而有所感,因此诗人写了三十八首诗,非作于一时一地,也非咏一情一事,却总题为《感遇》,今天读的是第二首。
“兰若生春夏”是诗人化用的汉朝古诗“兰若生春阳”,兰是兰草,春天生于幽谷,若是杜若,草本药用植物,夏初生于水滨。这句互文见意,概指兰草和杜若生在春夏。芊蔚和青青都是形容花叶茂盛,同义词的叠用,使得兰草和杜若繁茂的样子跃然纸上,洋溢着勃勃生机。“何”字贯用其间,充满赞叹之情。“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这两种芳草生长在空寂无人的树林中,“虽居幽独,而其花茎之美,足使群葩失色”,这种对比反衬出兰若的幽雅清秀,风姿独具。如果说“芊蔚何青青”是形容其繁茂,那么“朱蕤冒紫茎”则是由茎及花,正面刻划兰若的风姿。兰草杜若均不以颜色闻名,而这里“朱蕤”“紫茎”更多地是形容其色彩鲜明,是对“幽独空林色”的进一步刻画。“冒”字不仅将“朱蕤”“紫茎”连接在一起,更是着力形容其身姿卓然,秀逸绝伦。
诗的后四句感叹兰若的芳华零落。“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由夏入秋,白日渐渐短了,“迟迟”形容出了这种气候逐渐变化的特点。秋风初起,寒而不冽,“袅袅”用得极是精当。然而秋风虽和,草木荣枯却有时,于是“岁华尽摇落”,春夏秀丽多姿的鲜花逐渐枯萎凋谢。面对此景,诗人不禁叹息“芳意竟何成?”这里的“岁华”“芳意”是双关语,借花草之凋零,慨叹自己年华已逝,功业难成,吴汝纶谓“此自伤不遇明时”,一语中的。
本诗纯用比兴手法,诗人以兰草杜若自喻,托物感怀,寓意凄婉,寄慨遥深。兰草和杜若是古诗中常用的意象,自屈原起就代指品行高洁的君子,“幽独空林色”更是诗人才华出众,却报国无门,只能孤芳自赏的自伤自叹。“芳意竟何成”是全诗的主旨,隐寓着诗人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无限忧伤。与本诗相对应的是张九龄的《感遇》:“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首诗雅正冲淡,其寓意和本诗恰恰相反。陈子昂认为生命贵在有人欣赏,而张九龄则认为自我更重要,互相参看,颇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