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前,辽阔的平原在凛冽的寒风中进入了一九八九年。
从元月份的小寒,大寒,一直到农历春节,都是一年里最寒冷的时光。滴水成冰,大小河流也被坚冰封盖;人们都穿起厚厚的棉衣棉裤,没什么事,就足不出户的待在家里暖和。
有些勤快的农人们会买台打绳机,在冬闲的时候,坐在机器跟前,把收了稻子后,留下来的稻草,加工成草绳。等有来村里收购草绳的商贩时,卖了换钱,来周济生活。女人们是做些大人小孩过新年穿的薄厚衣服,鞋袜等女工之类的活计;而每年的这段时间,也是农村人扎堆办喜事的高峰期。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雪花回家休息,母亲对她说她姐要结婚了,要她请几天假,在家多待几天,雪花高兴的答应了。
姐姐终于要和她的未婚夫喜结连理了,雪花在心里由衷的祝愿他们幸福美满,但她又有点不舍和难过。
从小到大和姐姐相依相伴,时常得到姐姐的关照和帮助,以后姐姐要去她婆家生活了,再也不能陪伴她;再也不能常常关心和呵护她了,想到此,一种惆怅和失落之感在雪花心里油然而生。
那几天,大家都忙着雪花姐姐的婚事,雪花也是跑前跑后,忙着帮姐姐整理嫁妆。当她看到姐姐绣的有花鸟图案的枕头罩时,又羡慕又佩服,赞叹不已的说:“姐姐的手真巧啊!”
“等你结婚时,姐也给你绣一对枕头罩。"姐姐雪莲怜惜的望着妹妹雪花说。她们的母亲在一旁听到了,说:“你姐会裁衣服,织毛衣,做鞋,绣花……这些针线活是都掌握住了,就你不好好学,让你跟你姐学学吧!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总是不上心,好象对针线上的活不感兴趣似的,现在羡慕起你姐了?好在,你香玉姐给你介绍的那男家,婆婆早已不在了,不然,要是遇上个挑剔的婆子,会被人家瞧不起的。”雪花听她母亲唠叼着,只管嘻嘻哈哈的笑。
"告诉你,女孩家要学会做吃做穿的,以后才不会受罪,到了婆家,一家人的吃喝穿戴,都要靠女子去操持料理,男人都是出外做工赚钱养家的。你也已经订婚一年了,估计也不会等太久,男方那就会催着想结婚。要不,等过了春节,你去咱乡白庙报个裁剪班,学学裁缝衣服的技术吧!趁着姑娘家,心里清静,正是学本事的时候。”母亲继续唠叨。
"难道女人生来就是侍候人的吗?现在的社会,男的会出外挣钱,女的也会出去赚钱。干吗非要学这些侍候人的活呢?“雪花既不服气,又很固执的跟她母亲辩论,她母亲摇摇头,拿她没办法。
但雪花嘴上挺硬,心里却在盘算,尽管自己对穿针引线的活没兴趣,可生活中是要经常用到的,该学的东西也要学呀!不然,结婚后,远离了母亲,总不能一有点针线活,就跑回娘家来麻烦她老人家吧?
一九八九年的春节,随着噼噼啪啪旳爆竹声和五彩斑斓的烟花礼炮声,如期而至。
大年初一,中原大地的各个村落里,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的人们,穿着簇新的衣服,说说笑笑,穿行在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出入于门上贴着写满吉祥的大红春联,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满院飘香的农家小院。欢声笑语里满是“新年好“,“拜年啦“等阵阵祝福声。
到了上午,十里八村订过亲的男青年们,争先恐后的带着礼物,往各自的未婚妻家里赶。给这新年又增添了几分热闹,喜庆的气氛。
光辉骑着自行车,带着礼物也早早的就过来了。他一身黑西装罩着棉衣,浑身上下焕然一新。
自从那次在腐竹厂见了一面之后,雪花天天都盼着能再见到他,可他一直都没有再出现,到现在,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此时,猛一下见到他,心里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想问问他这么长时间,都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了?可家里那么多人,又不好意思问,见光辉也笑吟吟的,不时的关注她,心想,还是等几天去他家串亲戚时再问吧!
年初二,是刚结婚不久的姐姐跟姐夫,来娘家串亲戚的时候,初三去舅舅家,初四去老舅家,老姨家,老姑家……等把这些亲戚你来我往都串完了,雪花才想着去光辉家。
还是带着小侄女丹丹,骑着自行车过去。光辉出门迎接,说他四哥一家,半年前都挪到新院去了,家里就他父子俩。现在雪花觉得跟光辉在一块,熟悉多了,也不那么拘束了。
堂屋里,雪花拉着丹丹的手刚坐下,光辉便捅开煤火炉,(那时大家还都是烧煤),把锅放上,接着切菜,切肉……一阵忙活,一会的功夫,饭菜便做好了。他做这一切旳时候,仿佛是手到擒来,很熟练,也很自然。雪花不禁好奇的问他,"你怎么这么会做饭做家务?"
“四哥四嫂和他们的(三女一子)四个孩子挪去新院后,每天就都是我做饭,学会了,也习惯了!”光辉挺自豪的说。
在农村,男子会做饭做家务的很少,早在一年前,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听香玉姐说他从小就失去母亲,这使得对他有几分好感的雪花,不由得又对他生出一种同情和怜悯。母爱的缺失和特殊的家庭条件,也锻炼了他,让他早早就学会了自理生活。这让雪花有点自愧不如,自己作为女子,二十岁了还不会烧火做饭呢!
吃过饭后,他父亲出去遛弯了,光辉把丹丹抱上煤火台,又放上两个小板凳,让雪花也坐到上面取暖。
等雪花坐好了,他又把锅放煤炉上,添了水,待水开后煮了几个荷包蛋,盛入碗里,让雪花跟丹丹吃,"你太瘦了,多吃点吧!”
雪花不肯吃,让他吃,他说:“锅里还有呢!你吃了我就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雪花只好接过来,边吃边不时偷偷看他,见他也侧过头不时望她一眼,跟她的视线相遇,就会心的一笑,问她:“这样的生活好不好?”
“嗯!那天你去腐竹厂找我,后来为什么不去了?你又到哪里去了?”雪花问他。
“噢!我本家的一位堂哥,年前冬天快要结婚时,让我跟他去二丈村他未婚妻家中,帮忙把陪嫁的一些柜子等家具刷一下油漆,知道你在那里打工,就想顺便到厂里看看你,谁知你不高兴我去找你。我知道你是怕招摇,不方便见面。你不让去厂里,我就不进,只在厂门外,没啥人的地方等着你,可是一连几天都没见你出来。"
“我也是每天都到厂门口去看,怎么没见到你呢?有一次,跟我一个要好的朋友出来玩,她还指着不远处,一个穿着绿色棉大衣的男子,跟我开玩笑说会不会是我男朋友。因为离的远,我也认不清。”雪花说。
“对,那个穿着绿色棉大衣的人就是我,那几天,我每天都要到那附近转悠一会,希望能见到你,见厂门口也有出来进去的人,就是没认出你来。堂哥未婚妻家离那个厂子也不远,就一里多路,也不耽误干活,后来活干完了,也一直没见到你,我就换了地方,到别处做工去了。咳!想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他抱怨说。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那次奚落了你,你就生气了,不再理我了呢!”
“我怎么会不理你?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不管你怎么冷落我?我都不会生你的气,不理你的。只要你高兴就好,就怕惹你生气。”
她会心一笑。他又问:“过完年,你还去那个厂里工作吗?"
"不去了,打算去学裁剪呢!”
“那太好了!订婚时送给你的那些布料,你就可以做成衣服穿了!”
初春,也就是惊蛰后,雪花如她母亲所愿,和跟她同村,同岁,同时入学堂,从小一块玩到大的闺蜜如烟,到村西五里外的白庙乡,一个小名叫马淘气的裁剪老师那,报名学习理论加实习,为期两个月的裁缝技术。
这位马老师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他开办的裁剪学校还挺有名的,之前已经收过好几届学生,这一届一班又收了二十多个人。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在理论课上完的最后一天里,马老师告诉大家,以后就要转入实习了,需要学生们把家里的缝纫机带过来。不过,实习是自由的,也可以在家里练习做衣服。但在离校之前要大家集体照相留念。为此还专门请了乡里照相馆的人来为大家照相。一时间学生们都欢呼雀跃。
照相的地方是在学校附近的一个机关大院里。东面一栋楼房,前三面靠墙处有三个花坛,里面绽放的五颜六色的月季花,在阳春三月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更加鲜艳夺目。它们迎风招展,送来阵阵清香。
雪花和几个同伴正惬意的看着那些美丽的花儿,马老师和摄影师傅招呼大家站在三个花坛中间的水泥地上,排成由低到高的几排队形。
这位摄影师看着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摆弄他手里的照相机却特别熟练,他一边让大家摆好姿势,还特别关照的让雪花站在中间,一边喊着一二三,按键一响,便拍下了美好的瞬间。接下来有单个照相的,有几个人聚在一起照留念照的……
雪花有点好奇,这位摄影师傅好象很关注她,对她也特別亲切。她不由得联想起了光辉,听说他老家也是吴村的,跟光辉同村,同姓,不知道他认识不认识光辉。
转入实习阶段后,雪花和如烟都没有再去,因为两家都没有缝纫机。但可以在家拿布料练习裁剪,然后趁邻居家的缝纫机缝制。
阳历四月下旬的一天,风和日丽。白庙乡正逢集会,附近村落里去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光辉也骑着自行车来到雪花家,“婶子,雪花在家吗?”
“在,但她这会在邻居家做衣服呢!找她有事吗?“雪花母亲问。
"我想请他跟我一块去赶集,顺便给她买两套衣服,让她试一下看合身不合身。”光辉说道。
母亲去找雪花,说明情况,并很开明的准许雪花跟他去。而雪花觉得不好意思,怕碰到熟人,就让她母亲转告他,先到村西外等着。
她回家后稍稍装扮一下自己,换了件绿色西装,便步行走到村西头。
见光辉正扶着车子在等她,他仍然穿那身黑西装,领口处露出里面的白衬衫,系着黑色领带。雪花觉得这样穿着,显得他又稳重又成熟,看着心里很是舒服。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她问他。
“我跟着我大哥的建筑队,就在本村里盖民房。昨天那家房子盖成了,这两天在家休息,等着接下一批活。趁这两天闲着,过来看看你。走,上车,咱们去集上逛逛。”他说着,让雪花坐在自行车后架上,骑上车子,欢快的上了路。
这条路是通往白庙镇的必经之路,从小到大雪花不知走过多少回,只是那时候,乡村的大小道路都是土路,没有水泥路。
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往前一里多路的地方横着一条河道,河床高出两边的田地,因此,跨在河道上的小桥也是个比较高的坡桥,骑着自行车,再带着人是上不去的。于是,未到桥头,雪花就先下车,两人推车过桥。
不一会儿,便到了集市上。只见熙来攘往的人群挤满了交叉的两条街道,十分热闹。
光辉把车推到街边一片存放自行车的场地上,交给一个专门看管车子挣钱的老头,就去牵雪花的手。
“我才不让你拉我的手呢,你头里先走,我跟着呢,这么多人,多不好意思,碰见熟人怎么办?”雪花羞涩地嗔怪他,他只好讪讪的走前面,她相跟着融入拥挤的人群中。
街道两旁摆满了卖吃穿用度的摊子,这些小贩大多都是本乡本士的,他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赶集的人们,大部分也都是附近十里八村的庄稼人。摊贩们的吆喝声和赶集的人群的喧嚣,组成一个闹哄哄的世界。
雪花看见光辉来到一个成衣摊前,从各式各样挂着的衣服里,挑出几件鲜亮的。雪花觉得从小到大穿的都是花花绿绿,那样鲜艳的衣服,別人会误以为自己还是小女孩,现在她想要成年人的打扮,于是,就自己挑了两件很素气的西装,(一件深蓝色的,一件黑底白点的)。
“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光辉盯着正在试穿衣服的雪花小声说,“相中了,就买下了啊!”
“谁让你看我的,脸皮那么厚。”
“好看就是好看嘛!直接穿吧!不要再换下了!”光辉笑呵呵的说完,便向卖衣服的老板付了钱。
当两人转到路西一家照相馆门口时,光辉指着里面说:"这是我青山哥开的照相馆,我们是一本家的,可以到里面坐坐,休息一会,好吗?”
出于好奇,雪花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