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少年非当年
空穴来风,它的意思并不是毫无缘由就刮起了风。
而是,有穴,于是才有风。
现在风势已起,所以,只需要循着轨迹找过去便是。
陈家人就是这么做的。
他们找到了那口穴。
是的,横冲直撞数天,有意无意走了些弯路以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口穴。
风不是从那里吹来,却都是往那儿灌过去的。
意思不一样,道理却是一样。
陈万金很愤怒,这很容易想到,毕竟他失去了自己最钟爱的儿子,然而第一个承受怒火的却不是凶手。
.............
陈万金脸色铁青的坐在那儿,对面站着一个中年人,两人都很胖,只不过相较于后者的虚胖,陈万金则要显得更加精干许多,加上多年掌权带来的上位者气势,差别便更加分明。
在场两人都很沉默,气氛很冷,主要是陈万金的眼神过于冷漠。自从儿子死了以后,他的目光便一直如此,没有多少波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一片死寂,望去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惧感。
站在陈万金面前的是郭达,这个平日在城南也还上得了一些场面的男人,此刻略显拘谨,低着头,并不敢与陈万金直接对视。
郭达不知道为何会被叫来,毕竟这几天陈家能动的人,基本上像撒网一样抛了出去,可是刚才过来的路上,他发现很多人都在往主家赶,这让他不由一惊。
难道凶手已经被找到了?
可转念一想又不大对,如果凶手找到了,为什么现在站在这儿的是自己呢?郭达暗自思忖着。
说到底,郭达只是偏房表亲,在陈家的地位并不太高,真要发生什么大事,或是要做出什么重要决定,也绝不可能会有他一席之地,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单独面对陈家的掌舵人。
这俩天,他又在重新忙于修复和紫金苑的关系,对于陈家内部的动静了解很少,连追查杀人凶手这样的大事,都很少投入关注。
对于他这么一个信奉利益至上的人来讲,怎么苦心孤诣的去钻营自己身价才是头等大事,而显然,现在的陈万金已经不会再给他更多东西了。
郭达对于自己在陈家的定位分析得相当精准。
所以当听说陈万金要单独见自己的时候,郭达楞了好半天都没领会清楚意思。
未知的事物往往容易令人心生恐惧,郭达现在恐惧倒是谈不上,却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紧张感。
为了不让自己的紧张表露得太明显,郭达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这个时候,沉默良久的陈万金终于出声。
“郭达,杀茂居的人找到了。”
陈万金的声音很冷,即便是在这样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都让郭达感受到了一股阴森寒意。
郭达抬起头,迎上对方幽深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是什么人?”
陈万金眯了眯眼,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重新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说:“我记得你之前说紫金苑那边的酒水线断了,我让你去找宁洺,后来是怎么样的?”
郭达闻言怔在原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现在提起此事。
不过一说到宁洺他就火大,特别是近两天又在紫金苑吃了不少闭门羹,郭达将这一切通通都算在了宁洺头上,所以当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说出些难听的话来。
郭达抬眼看向陈万金,目光交汇之际,一股冰凉透心的感觉在胸口肆意滋长。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浓郁的杀气。
那是一种极度压抑着的却似要暴掠而出的汹涌波涛。
郭达顿时吓得猛一哆嗦,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接着他低下头,再也不敢去看对方一眼。
望着郭达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陈万金眼睛眯得更细,锐利的目光像针尖一样刺出去。
“你去找宁洺,结果并不太好?”
“不好。”
郭达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张嘴回答,声音颤动不止。
“然后呢?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听到这儿,郭达顿时眼前一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下沉,远去。
.............
宁洺和乔三在院子里相对而坐,神色平静,不远处是满脸愁云惨雾的老张夫妇。
显然,风势骤急之后,长条子巷根本挡不住,所有压力一股脑倾泻而来。
老张夫妇听说了那些传言之后,连店铺都来不及收拾,几乎是飞奔着跑回了家中,想要找宁洺亲口确认,却没料到他相当坦然的承认了,这样一个结果,二老从没想过,也根本不敢去想。
郭达的一句威胁就能逼得他们差点选择逃走,现如今竟然闹出了人命,对象还是最惹不起的陈家,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然而事已至此,老张夫妇二人也不愿再逼问宁洺缘由,不论他做了什么,想要什么,他们都不会勉强他告诉自己。
因为他们相信他。
从第一天进入张家开始,宁洺便得到了老张夫妇的所有爱护,而这个不到十岁就开始挑起家中重担的少年,也值得二老毫无保留的信任。
老张一边安抚着老伴,一边将目光投向那边。
那个年轻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嘴角总是会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他的生命中一直充满阳光。
几乎所有认识宁洺的人都是这样觉得的。
但将宁洺从雨夜中抱起的老张不是。
他从未忘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从不知何处而来,拖着重伤之躯缓缓爬进院子的小孩。
那幅画面一直隐藏在他的记忆深处。
一个倒在泥水中的孩子,浑身是血,眼睛通红,眼神中充满挣扎与绝望,却又是那么的坚定,坚定得令人心寒。
虽然时隔多年,当年的小孩如今也已变得如阳光般灿烂,可是每当凝望着宁洺那充满温暖笑意的眼睛时,老张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另一双眼。
每次想到这儿,老张就会感觉特别心疼。
“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老张握着吉娘的手,轻轻说道。
............
“看来,纸终究包不住火。”
乔三望着宁洺说道。
当知道陈茂居的死讯时,乔三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宁洺,甚至在所有人尚未怀疑到这儿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乔三心中又升起一股不足与人道的怪异担忧,不过,担忧很浅,更多的还是不解。
“你完全可以避免的。”
乔三皱眉。
是的,在任何人看来,只要宁洺肯憋住那口气,一切都可以慢慢变好,完全可以不用选择这么极端的报复手段。
虽然已经给乔三解释过,但对方显然不满意自己的答案,宁洺显得有些无奈,他苦笑道:“不管您信不信,我确实很早就想对陈茂居下手了,哪怕没有郭达,依旧还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
乔三的问题永远这么单刀直入。
“因为一位姑娘。”
姑娘?
乔三狠狠皱起了眉头,很快,他便意识到宁洺嘴中的姑娘是谁,于是他释然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一个能让你每天多走二里路的姑娘,确实也值得你为她做其他更多事情。”
这次轮到宁洺惊讶了。
“您能明白?”
“我为什么不能明白?”
乔三的表情极其认真,反倒让宁洺突然心生惭愧。
感情原来是自己误会三叔了,他还是懂爱的,宁洺禁不住遐想。
“那今后呢?你准备怎么办?”
乔三又问他。
宁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老,轻轻说道:“父亲他们必然不愿离开这儿,而我会去紫金苑,娘娘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后续事宜。”
“嗯。”
乔三淡淡应了一声,对宁洺的答案显得并不在意,像只是简单的随口一问。
反倒是另一件事情,勾起了他的好奇。
他问宁洺:“你就是用这根...扁担,劈开了陈茂居的胸膛?”
宁洺回过头,看了眼脚边的黑棍,点头道:“对啊,就像举起一柄大刀一样。”
说着,宁洺还极其形象的重现了那个动作,看得乔三心神一震。
直到再次看见宁洺的刀法,他才相信,除了胆量之外,这个年轻人还拥有许多所谓天才都无法企及的天赋。
只可惜...
这样一个有着极佳悟性的年轻人,竟遇上了一个诸窍不通的糟糕体质。
时也?命也?
静静坐了一会儿,乔三突然开口:“难不成以后你要拿这根棍子当做武器?”
宁洺认真点头,说道:“这一直都是我的武器呀!”
“那你还用我的刀砍柴?!”
乔三睁大眼睛。
“砍柴不误磨刀功!”
“这是什么道理?”
“一名优秀挑夫的道理!”
“.......”
俩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对方,良久,乔三终于败下阵来,甘愿认输。
“有理。”
然后两人接着沉默,一起看着远方越来越明亮的天空发着呆。
慢慢的,太阳彻底变黄,能够清楚让人感受着它的温度。
宁洺的眼睛于是越眯越细。
乔三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看向天空。
同样眯着眼。
“很快,人家就会找上门来的。”
“不怕,咱们巷子深。”
“一条长条子巷而已,再深能有多深?”
“很深很深。”
宁洺回过头,认真看着乔三,笑容灿烂。
..................
陈万金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郭达已经听不清楚,他的脑海中只是在不断的回响着宁洺的名字。
宁洺....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可是,他又怎么敢?!
郭达的心中有太多疑问,他很想现在就冲到宁洺面前,朝他呐喊,让他为自己解答这些疑惑,然而,现在这一切已经没有办法实现了。
陈万金冷冷盯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威胁他?”
郭达脸色涨得通红,想要辩解什么,却突然发现竟然无从开口。
陈万金猛的站起来,指着郭达鼻子大声吼道:“老子当初怎么给你说的?!让你去请教一下他,问问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你就是这么请教的?!”
郭达吓得浑身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躲避着陈万金那噬人的目光,战战兢兢道:“我以为...”
“你以为?”
陈万金终于控制不住积郁的怒火,冲到郭达面前,狠狠一脚下去,将其踹翻在地,怒吼道:“你难道不清楚那小子跟紫金苑的关系?竟然还敢威胁他?还是用我陈万金的名义?”
陈万金一边踹他一边咆哮,“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却只会惹麻烦!老子今天就宰了你!”
郭达在陈万金的脚下被踩得血肉模糊,嘴里却还在不停的求饶。
陈万金此时哪里还能听得进什么其他的东西,一想到就是眼前这个不长眼的狗家伙,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害死了,他现在就只想把对方踩碎。
过了会儿,似乎嫌用脚踹太费劲了,陈万金直接将腰带解下,沉重的绣金腰带就像是一条金鞭,如暴雨般狠狠落在郭达的身体上。
整个房间都回荡着凄厉的惨嚎以及痛苦的求饶声。
良久,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郭达直挺挺躺在地上,轻微抽搐着,身上血迹斑斑,胸膛陷下去一大块,眼神空洞,显然是活不成了。
陈万金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漠然瞥了他一眼,冷哼道:“自己去找茂居恳求原谅吧!”
接着,他遥遥望向门外,眯起眼睛,咬牙说道:“宁洺?紫金苑?我倒是想看看,那个臭娘们到底能帮你到什么程度!”
每一部小说,都应该是一段虚构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