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脸抄起一把铁锹,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朱鼎革和一众人等紧随其后,父亲和大哥也在黑压压、叫嚷嚷的声势中翻身起立,不过,他们没有抄家伙跟上去,仿佛等着谢幕的演员,要不是母亲出手及时,我已经动如脱兔,加入大花脸的行列。
“下庙村的人听着,”当气势汹汹而来的队伍和大花脸隔着一段距离,两两相望时,为首一位将扛在肩头的长铁棍在手中飞舞几下,他额头一绺头发相当奇特,是纯白的,“私自开采金矿,是违法行为,难道你们不懂?”
大花脸奋力地将铁锹插在沙子中,摇晃着铁锹把:“这是下庙村的地盘,好像跟你们上邮村没关系吧?我们大张旗鼓开了,又怎么的?何况,我们是得到乡政府批准,有红头文件的!”
“莲花乡?你们莲花乡也敢批?”长铁棍男人道,“这条河,源头在我们玉荷乡。”
唧唧唧唧唧唧……
呱呱呱呱呱呱……
哔哔哔哔哔哔……
双方唇枪舌战,各不相让,你来我往一阵子,各自队伍骚乱、喧嚣起来,朱鼎革忙不迭道:“本人是下邮村村支部书记,阁下玉荷乡的?敢问贵姓?”
“坐不改名行不更姓,李颢翔,外号一撮毛,”长铁棍男人炫耀似的弄了弄他得一绺白发,“明人不说暗活,我一撮毛这次来,只想给玉荷乡广大劳动人民一个交代,你是——哦-谁?哦村支书,好,我受玉荷乡全体村民重托,转告你一句话:放下屠刀、好说好商量!”
“那,什么,颢翔,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村支书拍拍大花脸,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花脸显然明白村支书的意思,当即抖擞精神道:“来者是客,咱们私交也不错,翔子……嗯……跟我……”
“屁话,大是大非面前,你们也别枉费心思摆鸿门宴,”一撮毛道,“给你们三条出路,第一,停止开采;第二,立即停止开采,第三,立即马上停止开采。”
下庙村很多人实在听不下去,父亲和大哥什么时候靠近来的,我一无所知,他心怀鬼胎让母亲带我离开,而我岂肯错过这样的热闹,父亲没办法,对大哥道:“天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哥道:“斗呗!弄死一个少一个。”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阵仗,恐怕要出人命,”父亲丢下大哥,不由分说拉着我,还没走几步,传来惊天动地的嘶喊声,沙滩上陡然鬼哭狼嚎,父亲停下脚步,皱起眉头,“要死人啦要死人!”
“什么?”母亲有些不解。
“没什么。”父亲锁紧眉头。
坏了!难道爷爷那颗最老的棋子如今辗转轮到父亲了?想到父亲即将被绑在神庙前……,不对,神庙前那棵树专为爷爷而生也为爷爷而死,再说,全国人民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坏了,父亲不是棋子而是砖瓦,不论棋子还是砖瓦,总归是逃不脱死神附体,好在我有真龙天子,钱昶说能保佑我的。
木棒敲击的声音、铁器碰撞的声音、双方跌落河里的声音、死缠烂打的声音,女人因为惊吓而呼天抢地,男人因为愤怒而歇斯底里,这不仅仅是人的战斗,同时也是声音的战斗,啊、哎呀、妈耶、嗯哟……有人抱头鼠窜逃窜、有人剩勇追穷寇,有人躺在沙滩上、有人殴打躺下的人。原本清澈的河面,缓缓流淌着鲜红的血水,失去理智的人们,完全忘记了生命对于每一个人只有一次,越战越置生死于度外。
如此不同寻常的声响,自然引来了全村老少的参与,各自为着自己亲人的性命担忧,浩浩荡荡的后援大军助长了战斗者的热情,个个锐不可当。
真龙天子在我眼前悠然自得,他那不可一世的神情令我大为感动,凡夫俗子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群魔乱舞,神仙却只需拈花微笑便普度众生,在他的影响下,我有种立地成佛的超然。
“兄弟们,撤……”,也许是一撮毛发出的败走号令,人群逐渐稀薄,“下邮村人听着,我手里有人质,谁敢再动,老子要了他的命!”
“住手,住手,都住手,”大花脸召唤斗红了眼的人,“玉荷乡的人听着,我们手里也有你们的人,我数到三,立刻交换人质。”
时下,前来增援的队伍,纷纷将下庙村受伤的人搀扶走,头破血流、衣衫褴褛比比皆是,有几人居然是被抬着的,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父亲急切地寻觅大哥的身影,可在人群渐稀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李颢翔一伙并没有按照大花脸的意思,当场交换人质,而是带着人质且战且退,至于受伤的参与部下,能动的搀扶不能动的,没受伤的形成一排殿后队列,保护他们安全撤离。
“天龙、天龙,”母亲忽然惊慌失措吼叫起来,在自己的眼皮下,没能保护自己儿子的安全,母亲不顾父亲和其他人的劝说,连跑带颠地向远遁的李颢翔奔去。
真龙天子一听母亲呼叫天龙,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我的心嗖地凉了半截。
神仙也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