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14 华杉
韩愈与中国的道统。学习首先是个价值观问题,认同谁的价值观,就去学谁。所有自称“打通儒道释”的,都是学问没入门,因为那是三种不同的价值观,站在门外空口白说,那是讲得通;进得门来,就行不通。没有知行合一,就是一无所知。无知者无畏,就啥都敢讲,全世界的哲学他都敢讲。
【爱问文中子、韩退之。】
徐爱问老师如何评价王通和韩愈两位先贤。
文中子,隋朝大儒,字仲淹,号文中子。辞官回乡后,潜心研究孔子的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觉得学问有成,又模仿孔子,做《王氏六经》,又称《续六经》,以“王孔子”自居。目前流传下来的他的主要著作是《中说》,集中反应了王通的思想,读清代刘宝楠的《论语正义》,也有不少地方引用王通《中说》的内容做注。
韩退之,就是韩愈,字退之。这个大家比较熟悉,因为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我们中学语文课本里有他的文章。韩愈在儒家思想上最大的贡献,就是他的名篇《原道》,这篇文章的主旨,是重续中国的道统。因为在韩愈的时代,佛教盛行,韩愈的《原道》,就是要排斥佛老之说,排斥佛家和道家,重续儒家之道统。韩愈直接批评老子《道德经》的道德,不是儒家为天下而立的仁义道德,而是“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又抨击庄子的“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说:如果古代没有圣人,人类早就灭绝了,为什么呢,因为人没有羽毛鳞甲来御寒,也没有尖牙利爪来捕食,全靠圣人的思想,用仁义人伦,把人类社会组织起来,才能生存。
现在经常有人说他“打通儒道释”,甚至把中西方哲学都融会贯通,总结提炼,再自成一家之言,这就是惑世之狂言。为什么呢,因为儒道释不通!儒道释,就像三间屋子,他们哪里通呢?在外面通,在大街上相通,就像现在这间书房,和美国的白宫也相通。但是进了门就不通了。所以,凡是说他打通了儒道释的,都是没有入门的,站在外面看,都相通,讲得通,进得门来,就不通了,行不通。
知行合一,所谓通,就是不做,空口白说讲得通。如果要去做,从博学慎思审问明辨再落实到笃行,就行不通。没有行动,就是假道学,不是真学问。
如果再不同意这个说法,设想一下,去问问王阳明,他的学问和道家、佛家是否相通?这个问题他答过多次,四个字:“毫厘千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再设想一下,去问问庄子,他的学问,和儒家通不通,他说儒家的圣人都该死!
学习是行动,是价值观的抉择,不是晓得些说法。你要学谁,就是照谁说的做,儒道释是三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
为什么有的人写儒家解读,他解不了?因为他不是儒家价值观,只是当个学问在那儿讲,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学问首先是个价值观问题。但是人们为什么就愿意去听各种新奇的说法呢,韩愈说:“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人呢,就喜欢听奇奇怪怪的东西,因为要搞明白一个学问,就比如说要搞明白儒家吧,最低限度,四书要都读过,而且一字一句,仔细体会,切实践行,知行合一,这已经是一个选择,差不多是一生的选择。一般人如何下得了这功夫?
下不了也没关系,道者,匹夫匹妇日用而不知也,凭着良知良能去做就行。
但是,人有希望自己“有学问”,那就什么都来一点,越新奇越好,找到自己掌握了很多知识的幻觉。所以不求其端,不讯其末,因为那么多学问,没法从头到尾都搞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就“惟怪之欲闻”——这个老师有新东西!这个老师讲的东西别的地方听不到!
于是这种奇奇怪怪的老师,打通儒道释西方哲学和量子力学的老师,历朝历代,都层出不穷,青年学子,趋之若鹜,让老师们很头痛。韩愈就写这篇《原道》,讲中国的道统:
“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坷之死,不得其传焉。”中国的道统,从尧舜禹汤,到文武周公,再到孔孟,这是一条线,之后就没有正统了,韩愈说要把这道统接上,从韩愈呼吁开始,到了宋朝,程朱理学,算是接续下来。再到明朝王阳明,又重新发明,再添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