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殇口
茂密的橡树林覆盖着密歇根中部的山丘地带。1968年的秋天,南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造访此地。那时候,橡树的叶子都变了颜色,但仍挂在树上,没有落。
她很少见森林,只是对阔叶林灌木丛习以为常,比如巨大的枫树,秋天就会变得红彤彤,金灿灿。这种高大的橡树树叶呈现出幽暗的酒红色,即使在阳光下,也让她心情低沉。
那家私立医院坐落于一座光秃秃的小山上,远离小镇、村庄以及任何有人居住的农场。在一些很小的镇上,你常常会看到类似的建筑,它们原本是显赫家族的豪宅,主人相继离世,或者后人无法维持,于是被改造成了医院。
这栋楼的前门两侧各有两扇飘窗,三楼有一扇天窗,墙面砖体破旧。这里没有灌木,没有树篱,也没有苹果园,只是有修剪过的草坪,和一个铺着碎石的停车场。
如果里面有人想逃跑,这里根本无处躲藏。
在威尔夫患病之前,南希根本不会想到这一点,甚至不会一下就想到。
她把车停在为数不多的几辆车旁边,心想这些车大概是医院员工或访客的,有几个人会到这种荒僻的地方来?
走上几级台阶后,你才能看到前门的指示牌。上面写着此门不开,走侧门。她看到一些窗户上都罩着铁栏杆,凸窗上没有铁栏杆,也没有窗帘,这里是个半地下室。
她来到那扇许可进入的侧门,按了门铃,又试着敲了敲门,又按了几次门铃。她觉得自己听到了门铃声,但也不确定,因为里面传来丁丁当当的嘈杂声。
她又试了试门把手,居然打开了,想到连窗户上都装有防护栏,这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她来到厨房门口,这里是一个机构繁忙的厨房,午饭过后,许多人在忙着清洗和收拾。
厨房的窗户是空着的,房顶很高,这无疑放大了噪音,墙壁和橱柜都刷成白色。尽管此刻秋日阳光正盛,许多灯都开着。
当然,她很快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但是似乎没有人立刻上前打招呼,或者问她在这里干吗?
她还认出了别的东西。除了光线以及噪音带来的强烈压抑感,她现在在自己家里也有这种感觉,如果别人进到她家,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甚至会更强烈。
这是某些东西反常的感觉,一种无法修复和改变,而仅仅是抵抗的方式。 有些人一进到这里就立刻放弃了,不知道如何去抵抗,他们便会勃然大怒,惊慌失措,只想逃离。
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男人,推着装满垃圾桶走了过来,她不知道他是来打招呼还是路过,但他面带微笑,很亲切。于是她对他讲她是谁,她来这里是要看望谁。
男人听着,点了几下头,咧着嘴微笑,后来他又摇摇头,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能讲话或者被禁止说话,就好他在做是一个游戏。然后继续推着小车向前走,走下一道斜坡,进了地下室。
他应该是个病人,而不是这里的员工。这是那种病人也要工作的医院,如果他们认识到自己有能力工作,这或许对他们有好处。
终于,来了一位看样是管事的人,她大概与南希年龄相仿,身穿黑色制服,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裹着白色的围裙。南希又讲了一遍,说她收到一封信,这里的一位病人(或者他们口中的居民),提到了她名字,并把她作为联系人。
南希还问到了刚才在厨房遇到的那个推车的男人,女看守说他也是这里的病人。
“但是他们好像都喜欢在这里干活,并以此为傲。” 女看守说道,她面带警觉的微笑四下里巡望。 她领着南希进了她的办公室,这是厨房的外间。
随着谈话的进行,南希逐渐知道,女看守不仅要负责处理各类突发事件,安排厨房的日常工作,另外每当有穿着白色围裙的站在门口张望时,她还要去安抚抱怨。除此以外,她还要整理各种文件、账单、通知,有时候一些不负责任的人,随便把这些东西挂在墙外的钩子上。 她还要接待南希这样的访客。
“我们查阅以前的资料,找到了能认作是亲戚的名字——”
“我不是她的亲戚,”南希说。
“或什么的,我们就给你这样的人写信,是为了获得一些线索,也许他们能来处理这些案例,我必须说我们没有收到太多的回复,你能开车过来已经就很好了。”
南希问她“这些案例”是指什么?
女看守说有些人这里住了好多年,但是其实根本就不归这里管。
“你要知道我也是新来的,” 她说,“但是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据她说,这里几乎无所不有,那些真正的精神病患者,或者老年痴呆症、或者永远治不好的,或者被家庭抛弃的人,这里以前收纳范围很广,现在依然如此。严重的患者都在北边,那里有安全措施。
这里最初是一位医生的私人医院。医生死后,他的家人接管了这里。后来他们就转变了运营的方式,部分转变为慈善医院,他们使用了不太合法的手段,为那些根本不属于慈善案例的人申请获得补贴。
一些记录在案的人实际上早已去世,其他该得到补贴的人却没有得到。当然,他们这样做也许是为了维持医院,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不正常的,是违法的。
所以,现在这件事情要被全面清查,这里整个要关闭了。医院的楼年久失修,空间也不够大,已经到了要被淘汰的时候。
那些严重的病人就要被送到弗兰特或者兰辛的一个大监狱,这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另一些可以住进庇护所,集体之家,就像现在最新的趋势。另外一些如果有人接纳,就会被安置到亲戚家里。
泰莎属于后面一类。她似乎接受过电击治疗,但是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表现温和。
“休克处置。”南希问道。
“也许应该说是休克治疗,” 女看守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这二者有多大区别似的。“你说不是她的亲戚,也就是说你不打算带她走她,”
“我丈夫她——” 南希说,“我丈夫,我想他本来也该被送到这样的地方,但是我把他留在家里照顾。”
“哦,是吗?” 女看守说,她的语气不是怀疑,也没有任何的同情。“问题是,很显然她甚至都不是这里的公民,她自己也觉得不是,那么现在,你大概不想见她了?”
“要见。”南希说,“当然,要见,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见她。”
“哦,好吧,她就在那边角落的在烘焙室,她在那里烘焙好多年了,他们应该原来雇了一个烘焙师,但是自打他离开后,就再没雇过别人,有了泰莎,他们不需要别人了。”
她起身,说:“现在,也许你想过去见她了,过一会儿,我假装说要找你有点事儿,你就可以走了,泰莎很聪明,也很敏感,如果你丢下她离开,她会难过的,所以我要给你一个溜掉的机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