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故事066
晋献公在后宫受骊姬蛊惑,在朝廷被东关五、梁五两个佞臣花言巧语迷惑,日益疏远太子申生,转而宠爱骊姬的儿子奚齐。只因申生对献公小心伺候,顺从恭敬,加上几次带兵出征都得胜而归,骊姬等人始终找不到机会对他下手。
骊姬便叫来自己的心腹,一个名叫施的优人帮着出主意,问他:“现在要废黜太子,改立奚齐,有什么办法吗?”
施答:“申生、重耳、夷吾三位公子都在边远之地,谁敢跟夫人作对呢?”
骊姬说:“三位公子都年富力强,颇有阅历,朝中大臣多与他们有交情,我不敢轻举妄动。”
施说:“那就依次把他们除掉。”
骊姬问:“先除掉谁呢?”
施答:“一定要先除掉申生。申生仁厚善良,洁身自好。洁身自好就怕名誉受到玷污,仁厚善良就不敢加害于人。名誉受损,就会悲愤得忍无可忍;不敢加害于他人,往往伤害到自己。世子虽然被疏远,但国君深知他的为人,如果我们诬陷他图谋篡位,国君一定不会相信。夫人必须深夜向国君哭诉,表面上夸赞世子,暗中加以诬陷,也许他能相信。”
骊姬果然深夜痛哭,献公吃惊地询问缘故,骊姬始终默默不语,不肯说出原因。献公再三追问,骊姬才答道:“我就算说出原因,您也一定不会相信。我之所以哭泣,是恐怕自己不能长久地服侍您啊!”
献公问:“为什么说这种不祥的话呢?”
骊姬擦干眼泪答道:“我听说申生外表仁厚,内心残忍。他在曲沃,常对百姓施加恩惠,百姓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这是他有所图谋而故意如此。申生屡次对人说:国君被骊姬迷惑,晋国必乱。满朝大臣都知道,唯独您没有听说。千万不要被人以安定国家为由,让您遭受灾祸。您为什么不把我处死?那就可以杜绝申生借平乱起事的阴谋。别让我一人祸及无数百姓。”
献公说:“申生对百姓仁厚,岂能反而对父亲不忠不孝?”
骊姬答:“我也怀疑这种说法,但听外面的人说:百姓的仁慈与君王的仁慈不同。百姓的仁慈是关爱亲人,君王的仁慈是有利于国家社稷。如果能对国家社稷有利,哪里还会顾及亲人呢?”
献公问:“申生洁身自好,难道不怕犯上的恶名?”
骊姬答:“昔日幽王不杀太子宜臼,把他放逐到申国,申侯招来犬戎,将幽王杀害于骊山下,立宜臼为天子,称为平王。平王东迁洛阳,开创了东周。直到今天,反倒是幽王恶名远扬,又有谁谴责平王犯上呢?”
献公听到这话,不由背后生出一阵凉意,立刻披衣坐起,说道:“夫人说得对!我该怎么办呢?”
骊姬说:“您不如以年迈为由,让位给他。他得了晋国,满足了权力欲望,或许可以放过您。况且,过去曲沃武公诱杀小子侯,兼并翼地,统一两晋,难道他们不是同为先君穆侯的子孙吗?武公不顾亲族,所以能统一晋国。申生的志向,不也如此吗?您还是让位给他吧!”
献公说:“不行。我凭勇武与威严面对诸侯。现在我为了保全自身而失去国家,不能称勇武;无法战胜自己的儿子,不能称威严。失去勇武与威严,受制于人,虽然能苟延性命,但是生不如死。你不要忧心,让我慢慢谋划此事。”
骊姬说:“现在赤狄的皋落氏部族屡次侵犯我晋国,您何不派申生率兵伐狄,看他能否调动将士?如果他战败,给他定罪便名正言顺;如果他得胜,则可以确信他有调动兵马的能力。他自恃有功,必有争权的图谋,以此为由将其铲除,民众也就心服口服了。派世子出战,既可以安定边境,又可以判断他的能力,您何乐而不为呢?”
献公听后,连声说好,便传令让申生率领曲沃军民前去攻打皋落氏。
少傅里克在朝堂上劝阻道:“太子是君主的辅助。因此君主出行在外则由太子监国。太子侍奉父母,要早晚查看饮食,远离双亲尚且不可,何况让他出去带兵打仗呢?”
献公说:“申生已经多次率兵出去打仗了。”
里克说:“过去是跟随您出征,现在是一个人出征,所以万万不可。”
献公仰面而叹道:“我有九个儿子,还没定太子人选,你多说无益!”里克哑口无言,默默退下,告诉了狐突。
狐突脱口而出:“危险了,公子!”立刻写信给申生,劝他不要出战,一旦得胜就会引发猜忌,不如逃奔他国。
申生收到信后,叹气说:“父亲派我率兵出征,并非看重我,而是借机观察我是否有二心。违抗君主之命,必然承担重罪。如果出战而死,倒还落个好名声。”于是与皋落氏大战于稷山(今山西稷山县南),皋落氏战败逃走,申生向献公报捷。
骊姬问:“世子果然能调兵遣将,拿他怎么办呢?”
献公说:“现在不能给他定罪,先等一等吧。”
狐突预料晋国将有内乱,于是假称自己得了积久难治的病,闭门不出。
这时,虢国侵犯晋国的南部边境,晋献公便打算攻打虢国。骊姬请求说:“为什么不派申生带兵前去?他素有威名,将士们俯首听命,一定可以马到成功。”献公先前已被骊姬蛊惑,恐怕申生战胜虢国之后威名更盛,益发难以制约,因此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派他出征。
攻打虢国这一仗,晋献公向虞国借道,最终将虢国和虞国一起兼并,群臣都来道贺。只有骊姬心中闷闷不乐,她本想让世子申生伐虢,却被大夫里克请战,代为出征,又一举成功,一时无计可施,只好又和优人施商量对策。
骊姬问道:“里克既是申生的少傅,又是他的党羽,功高权重,我对他无可奈何。这该怎么办啊?”
施答道:“荀息以玉璧和宝马之计灭了虞国、虢国,智谋远在里克之上,功劳不在里克之下。如果能让荀息做奚齐、卓子的师傅,那就可以胜过里克了。”
骊姬立刻向献公请求,荀息便成了奚齐、卓子的太傅。
骊姬又对优施说:“荀息已经成了我的党羽,但里克在朝中,一定还会识破我的图谋,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他呢?只有先除掉里克,才能再设法除掉申生。”
优施说:“里克这个人表面强势,但内心顾虑重重。我们对他晓以利害,他必定左右摇摆,犹豫不定,然后就可将他收为我用。里克喜欢喝酒,请夫人为我准备牛羊美食,我趁吃饭喝酒之机用话来试探他。他要是肯与我们结党,那就是夫人的福气;他要是不肯,我也不过是个艺人,就当与他戏言,有什么关系呢?”
骊姬觉得这个计策不错,便为施准备美食和好酒。
施请求里克:“大夫远征虞国、虢国,很是劳苦。我想邀请您喝杯酒,希望大夫能抽时间与我共饮,可以吗?”里克答应了。
施带着酒食到了里克家。里克与夫人孟氏都坐在西面的宾客席位上。施拜了两次,给里克敬酒,然后在一旁侍酒,谈笑风生,十分融洽。酒喝了一半,施跳舞为里克祝寿,趁机对孟氏说:“请夫人赐我美食。我有新歌,愿为夫人唱歌。”
孟氏倒了一杯酒赐给施,又让他吃羊脾,问道:“新歌叫什么名字?”
施答道:“新歌名叫《暇豫》。大夫得到此歌,用以事奉国君,可保富贵。”于是清清嗓子,开始唱歌。歌词是:
疏远鸟群而独自闲适,不如群鸟聚集而其乐融融。群鸟聚集于菀,为何你独居于枯?菀是多么枝繁叶茂!枯却只能招致刀斧!刀斧即将砍下,又拿枯木怎么办?
一曲歌毕,里克笑着说:“什么叫菀?什么叫枯?”
施说:“以树来比喻人吧。母亲是夫人,她的儿子就会做国君,好比大树根深枝茂,众鸟聚集,这就是菀。如果母亲已死,她的儿子又遭人诽谤,灾祸将至,好比大树根摇叶落,鸟无栖息之处,这就是枯。”说完,施便告辞出门。里克心中怏怏不乐,马上叫人撤下美食,站起身来直径走入书房,又在庭中独步,来来回回走了很久。
这天夜晚,里克没有吃晚餐,点灯就寝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左思右想:“施在后宫和朝廷都受宠信,可以随意出入宫中禁地。今天唱歌,必定是刻意为之。他欲言又止,等天亮以后我再当面问清楚。”可是到了半夜,里克心中焦急,忍无可忍,便吩咐左右:“秘密请施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要问他。”
施早已心知肚明,连忙整束衣冠,跟着里克的仆人大步走进了他的卧室。里克请施坐在床边,用手拍着他的膝盖,问道:“您刚才说的‘菀枯’,我大概有些明白了,难道是说曲沃吗?您一定听到了什么,详细跟我说说,请不要隐瞒。”
施答道:“我一直想要告诉您,只因大夫是曲沃的少傅,所以不敢直说,恐怕您见怪。”
里克说:“您提醒我,让我提前避免灾祸,这是对我的关爱,我怎会怪您呢?”
施凑过头去,低声说:“国君答应了夫人,杀太子,立奚齐,已经商议好了。”
里克问:“还能阻止吗?”
施答:“国君对夫人言听计从,这你知道。国君对两位中大夫梁五、东关五言听计从,这你也知道。夫人主内,中大夫主外,别人即便要阻止,能办得到吗?”
里克说:“顺从国君而杀太子,我不忍心。辅佐太子而对抗国君,我做不到。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帮,这样可以逃过此难吗?”
施答:“可以。”
施告辞后,里克难以入眠,坐等天明,他取出往日记载的书简阅读,读到太史苏、太卜偃为骊姬卜筮的论断,屈指算来恰好十年,不由感叹说:“卜筮之术,多么神奇啊!”于是前往大夫㔻【pī】郑父的家中拜访,等左右退下后,告诉他说:“史苏、卜偃的话,现在终于应验了!”
㔻郑父问:“你听到什么了?”
里克说:“昨夜优人施告我:‘国君要杀太子,立奚齐。’”
㔻郑父说:“那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里克说:“我说,我保持中立,谁也不帮。”
㔻郑父说:“你说这话,如同火上浇油。你当时应该假装不信。他见你不信,一定会有所忌惮而不敢立即动手。你可趁机为太子多争取帮手,以巩固他的地位,然后找机会向主公进言,让他改变主意,这样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现在你说‘中立’,那太子就陷入孤立了,大祸就要降临到他身上了!”
里克顿足叹道:“可惜我没有早和你商量!”里克告辞登车而去,故意失足摔到车下,第二天便声称伤了脚,不能上朝。
优人施将里克的事报告了骊姬,骊姬非常高兴,当晚对献公说:“太子久居曲沃,您为什么不把他召回?就说我想见太子。我现在对他施以恩惠,希望将来他能对我宽宏大量。”献公果然听从骊姬的话,将申生从曲沃召回。
申生回到国都,见到献公,向他拜礼问安,然后入宫参见骊姬。骊姬设宴招待,席间两人说话十分融洽。第二天,申生入宫答谢,骊姬又留他用饭。
这天晚上,骊姬又向献公流泪哭诉:“我本想说服太子回心转意,所以把他召回殷勤款待,谁知他对我更加无礼了。”
献公急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骊姬答:“我留太子在宫中吃午餐,他便向我要酒喝。喝到半醉,调戏我说:‘我父亲老了,你这母亲该怎么办呢?’我很恼怒,不理他。太子又说:‘过去我的祖父年纪大了,便把我的母亲姜氏留给了父亲。现在父亲年纪大了,一定也会留下东西给我,不是您又是谁呢?’就上前来拉我的手,我坚决拒绝,他才罢休。您如果不信,我就试着与太子一同游园,您从高台上观看,一定会看到他有所举动。”献公同意了。
到了第二天,骊姬叫来申生,一同在园中游览。骊姬预先将蜂蜜涂在自己的头发上,蜜蜂蝴蝶纷纷飞来,落满了她的鬓角。骊姬请求说:“太子能为我驱赶蜂蝶吗?”
申生无奈,只好跟在她后面,用衣袖帮她拂去蜜蜂和蝴蝶。献公远远望见,以为真的发生了调戏之事,不由怒火中烧,便要把申生捆起来处死。
骊姬赶紧下跪求情说:“我把申生召回,如果您将他杀了,别人会说是我要杀太子。再说宫中出了暧昧之事,外人不会知道,暂且忍住吧。”献公便把申生赶回曲沃,暗中让人搜罗他的罪状。
过了几天,献公到翟桓去打猎。骊姬趁机和优人施商议,然后派人对太子说:“你的母亲齐姜托梦给主公,说她在阴间饥饿难忍,必须赶紧为她献上祭品。”齐姜另有祠庙在曲沃。申生于是祭祀齐姜,派人将祭肉送给献公。献公打猎未归,祭肉便留在了宫中。
六天后,献公回宫。骊姬将鸩毒滴入酒中,又将毒药撒入肉中,呈给献公说:“我梦见齐姜在阴间饥饿难忍,因您出猎未归,便将此事告诉太子,让他祭祀亡母。这是太子祭祀后送来的祭肉,请您享用。”
献公取来酒杯,想要喝一口酒。骊姬连忙跪下阻止他说:“这些酒食都是从外面送来的,需要先试尝一下。”
献公点头同意,于是将酒洒到地上,地面立刻隆起。又将一块肉抛给狗吃,狗马上死了。骊姬佯装不信,又喊来一个小宦官,让他尝酒肉。小宦官不肯,骊姬便强迫他吃。才吃下几口,也七窍流血而死。
骊姬假装大惊失色,快步跑下厅堂高喊:“天啊!天啊!晋国本就是太子之国。国君已经年老,难道连一刻都等不得了吗?居然一定要把他杀了?”说完,流下眼泪,又跪在献公面前,哽咽着说:“太子设下这个阴谋,只是为了对付我们母子。请您将这酒肉赐给我,我愿代您而死,让太子得偿所愿!”便取过毒酒要喝下。献公一把夺过,把酒倒在地上,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骊姬哭倒在地,恨恨地说:“太子真是残忍啊!连自己的父亲都想杀掉,何况是其他人呢?您开始要废太子,我坚决不同意。后来他在园林中调戏我,您又要杀他,我还是极力劝阻。现在他差一点害死您,都是我的错呀!”献公过了很久才说出话来,用手扶起骊姬说:“你起身吧。我要当着大臣们的面揭露他,处死这个贼子!”当天便召集大夫们上朝议事,只有狐突闭门不出,里克称腿脚不便,㔻郑父称有事外出没有到场,其余全都到了朝堂。
献公将申生谋逆的事告诉了群臣。群臣知道献公蓄谋已久,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东关五进言道:“太子无道,请让我为您征讨他。”献公便派东关五为大将,梁五为副将,率领两百辆战车,前往曲沃征讨,还叮嘱东关五说:“太子数次率兵,善于用人,你务必谨慎从事!”
狐突虽然闭门不出,但时刻派人打探朝中的情况。听说“二五”在准备战车,知道一定是前往曲沃,赶紧派人密报太子申生。
申生告知了太傅杜原款。杜原款说:“祭肉已留在宫中六天,很明显是宫中下的毒。您务必要为自己据理申诉,群臣难道没有明白事理的人吗?不能坐以待毙呀!”
申生说:“父亲一旦没有骊姬,就会寝食难安。我如果申诉了,而没有人为我揭开真相、洗刷冤屈,那就会罪加一等。如果侥幸真相大白,但父亲袒护骊姬,未必对她加罪,又伤了父亲的心。不如我一死了之!”
杜原款说:“或者我们投奔他国,以待日后设法,怎么样?”
申生说:“父亲不愿明察我无罪,派人来讨伐我。我以弑父之名出奔他国,人人都会认为我就如忘恩负义的不孝恶鸟鸱鸮!如果他人将我的出奔归罪于父亲,就会让国君蒙受恶名,被诸侯耻笑。我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重重受困。如果抛弃国君,逃脱罪过,那就是逃避死亡。俗话说:‘仁厚则不让他人蒙受恶名,明智则不让自己陷入困境,英勇则不逃避死亡。’”
申生便写信回复狐突说:“申生有罪,不敢惜死。国君年老,公子年少,国家多难,请您努力辅佐国政。申生虽死,受您的恩赐良多!”于是向着北方再拜行礼,然后自缢而死。
申生死后第二天,东关五率兵赶到。当他得知申生已死,便将杜原款捉拿囚禁,带回去交给献公说:“世子自知罪不可赦,已经自缢先死了。”
献公让杜原款作证,以证明太子有罪。杜原款大喊道:“天啊,冤枉啊!我杜原款之所以不死而甘愿被俘,正是为了证明太子一片赤诚之心!祭肉留在宫中六天,如果真的有毒,岂能没有一点异状吗?”
骊姬急忙从屏风后面喊道:“杜原款教导太子无方,还不赶快杀他!”献公便让武士用铜锤击破了杜原款的头。目睹杜原款的惨死,群臣不禁暗暗流泪。
改编自《东周列国志》、《左传》、《国语》等,原创作品,持续推出,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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