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明,近日听母亲和奶奶(姥姥)电话聊起,由于疫情小舅、表哥和表弟做为家中的成年男丁都无法回家分别给爷爷(姥爷)和大舅挂青。
于是就由大舅妈和小舅妈分别带着孙辈去给爷爷和大舅扫墓。
我对爷爷的印象大多都是来至母亲的描述,也曾经在母亲的记忆里写过一篇关于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可是大舅不同,我三岁前因为母亲要帮父亲做事,还要照顾姐姐无暇顾我,便将尚在襁褓中的我抱回了奶奶家养着。我就和大舅家的表哥表姐表妹们一块玩耍吃住。从会说话开始,便跟着表哥们一起称呼大舅舅妈为爸爸妈妈。
大舅是村上杀牛卖牛肉的屠夫,高大、威猛,还带着几分江湖的杀气。为人豪爽、仗义,常是亏了自己都万不能亏了兄弟。听母亲说,大舅是继承了一些爷爷的功夫,算是个练家子的武人,在村里谁家有点事都会来找大舅帮忙。因为仗义也好面子吧,大舅从不推脱。以致常常惹得大舅妈不高兴。
外甥多像舅,母亲常说我那点江湖习性应是像的大舅去了。我也似乎有点懂大舅的义气,那是自我价值的体现,更甚者那是一种荣耀。人生一世除了家长里短之外不就是一些义气让人活得更为快意些吗。
也许那时大舅会认为无人懂他,在家里鲜少沟通,基本就是一个威严的存在,表哥他们几个小孩都怕极了他,唯独我例外。大舅对我可以说是宠溺有加,前一秒对表哥他们一个威慑的眼神,震得哥哥姐姐们是瑟瑟发抖。后一秒望像我就成了喜笑颜开满目星辰,我常常会在表哥姐们艳羡的目光下,用最嘚瑟得意的姿态搂着大舅的脖子爬上大舅的腿坐上属于我的王座。
因为有大舅在身边,最小的我就像是拥有了世界之巅的女王,骄傲、荣耀、孩子气。我可以肆意去亲昵大舅,给大舅抓头还讨糖吃。大舅常常开心的搂着我又亲又痒的叫“玲妹妹哟~”
是的,大舅常说我是天上掉下的玲妹妹哟,夸我又漂亮又乖巧,时时扬言要把我一直养在身边给哥哥做媳妇。我不懂什么是媳妇,但那时我就想一直一直在他身边,被他宠爱和保护着。
我骄傲的和大舅互动亲昵的举动,都是哥哥姐姐们从不敢跨越触碰的雷池。
所以后来我才在哥哥长大以后的回忆里提过,那个时候因为妒忌,是最不喜欢我了,常常在我衣服里丢石头,惹得奶奶每每给我冲凉的时候都要怒骂一翻。
对于3岁寄养时候的事情其实我记得已经不多了,唯一有两个画面,最让我记忆犹新。一个是和大舅的合照,一个是分离。
一次,不知道大舅从哪里弄来的相机,兴高采烈的带着我们一班小孩去后山上拍照,我们几个小孩都高兴极啦。大舅盘腿席坐在草地上,三个小孩围绕着依偎在大舅的身旁,唯独我居中坐在大舅盘腿上,若是不知道的人看来,想我才是大舅的亲生女儿吧。
明明我是寄人篱下的孩子,偏生受宠骄傲得成了最受宠的公主。
直到三岁多,母亲回来接我。
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奶奶给她做了好多好吃的,还把我哄来推向母亲的怀抱,我十分不喜又不敢大动作,隐隐预感我的生活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奶奶让我称呼她为“母亲”,我不愿,只跟哥哥们一起叫她“大娘”。因为这个称呼的改变越发让我不喜欢她了,生怕因为她的出现会改变一些什么,所以时时对这个“陌生”的女人充满敌意。
奶奶安慰母亲,不要着急走,待哄哄熟络几日便好了。于是第二日母亲为了和我拉拢关系,说是抱我上街去买新衣裳,我死活不愿意跟母亲走,后来实在拗不过我的哭叫,奶奶出主意带着哥哥一块去,因为有哥哥在身边陪着我才渐渐安心下来。
在母亲几日的示好下,总算不那么排斥这个女人。可是母亲要带我走的那天还是来了,容不得幼小的我逃掉。
我哭得撕心裂肺,大喊大叫,我叫“爸爸妈妈(大舅、舅妈)快来救我呀。”“我不要去广东”,我拳打脚踢用全身心去挣脱,哭喊着所有一切我爱的人,求他们救我。我不想走,不想离开这个自记忆以来就生活的地方。
直到舅妈看不下去把我抱着,我紧紧抓着最后一丝稻草不愿放手,当时还以为是哭喊生效,可以不用离开所熟悉的地方,未曾想他们是把我送到火车站,在母亲上火车以后,再从车窗把我推送了上去。
我死命的哭喊、大叫、挣脱,用尽一切气力想去摆脱被大人掌控的命运,奈何命运从来不曾掌握在才三岁多的小孩手中。
往后午夜梦回,不知道多少次梦魇在三岁的哭喊中含泪惊醒。直到长大十几岁还时有会梦到那个三岁被迫分离,哭得撕心裂肺无力掌握命运被父母“送”人的小孩。
庆幸虽然就此分离,但是大舅从未将我割舍放下,时有电话打来依旧会“玲妹妹,玲妹妹”亲昵的叫唤。偶尔还会山长水远的坐着火车过来。记得一年暑假,奶奶也是想我们得紧,和母亲商量若是大人不回,便让大舅来接我和姐姐回老家过暑假吧。
幸得母亲同意,大舅来接我们。那个时候的火车票非常紧缺,人满为患得可怕,很多人都是从车窗拥挤推搡着爬上去的。上火车的时候大舅抱着我拽着姐姐,硬是用他强壮的身躯护出一条道来。
通宵的火车路程上我和姐姐一人一边的睡在大舅的腿上,整整一宿硬是没移动半分让我俩直睡到天亮。待清晨我们醒来,大舅并未与我们说什,只是久久都起不来身子。
回到老家,卖牛肉的大舅准给我们用最好的牛肉牛筋加餐,还有一大盆红红辣辣有各种牛血、牛肚、牛杂的毛血旺,可好吃了。那是大舅的拿手好菜,也是独属于大舅的味道。
还小的时候放假还能偶尔回一趟老家,接送我们的永远有大舅的身影,就算那个时候想来人潮拥挤的火车也从未给我留下过爬火车的阴影。
渐渐长大母亲同意我们回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现在想来,想必小时候还小不用火车票可以省钱的缘故吧。
后来大舅也曾离开老家来我们这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民工,只要大舅在身边的日子,我就像是有了保护神一样,充满了安心和安全感。
直到2008年,大舅肺癌被病痛折磨不已先在长沙治疗后回家休养。8月,听母亲说大舅可能快不行了,我不顾一切只想回到大舅身边。计划约上姐姐一块回去,姐姐初成家在姐夫的大家族里还没有地位和话事权,便找了理由拒绝我。为此事记恨了姐姐三年有余,直骂她没心没肺。我们的姐妹关系也是从那时开始淡起。至今想来还是我单纯了些,人生还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
我不顾一切阻挠独自回老家,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大舅已被病痛折磨的瘦骨如柴,躺在床上,大小便都已无法自理。强忍着悲伤趴在大舅身边,他吃力的抬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又无力垂下。嘴角微微有动,我猜他是说:“玲妹妹回来了,给她做牛肉吃吧。”忍不住跑出去找了个角落哭起来。
那几天,我静静的陪在大舅身边,大舅虚弱得说不上什么了。直到知道我假期已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抬手叫来小舅,小舅意会对大舅说到:“哥,你放心哈,我会送玲玲去车站,送她上火车的。”
听到小舅这么说,他才放心的闭目养神起来。
我走那一晚正是下着倾盆大雨,小舅开着摩托车送我去火车站。
一路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合着泪水流过脸颊,耳边的风声雨声是大舅在对我轻喃吗?我仿佛听到了他的轻声呼唤。我知道他在牵挂,心底默默与他说:没有您送我去的道路,我会学会坚强。
上车后,列车缓缓开离车站,忍不住痴念慌张的向窗外去寻望,多么想这只是梦一场,我依旧可以在列车下看到大舅送我的身影。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面对现实。那是我第二次在这趟开离大舅的列车上嚎啕大哭。
人拥人挤,不再是他为我挡去拥挤,将我呵护在温暖安全的羽翼之下。
回到儿时依恋的老家,热腾腾的饭桌上,不再有我最喜爱熟悉的味道,他为我做的最爱吃的牛肉。没人知道,我依恋的是他对我百般的宠爱,是来到他身边,那声声“玲妹妹”的呼唤。
“玲妹妹,玲妹妹,天上掉下一个玲妹妹。”此后我再也感受不到大舅亲昵的拍着我的头宠爱的唤我玲妹妹啦。
2008年8月12号大舅走了……
从此,我便将最珍爱的“玲妹妹”和他做的“牛肉”封藏进了我最珍贵的记忆里,存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