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母亲快要不行了,也许就是这两天的事。尽管她妈妈已经缠绵病榻好多年,但当某个时刻真的就要到来的时候,面对这一切还是那么的艰难。
在抢救没有多大意义的情况下,她拒绝把母亲送进重症监护室,拒绝在她的全身插满管子,她怕看不到她的最后一面,她希望她平静的走掉。
很多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经历所谓的“死别”。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笃信两件事,一是我必定是上清华北大的料,一是我身边的亲人永远都不会离离我而去。所以在爷爷确诊食道癌准备前往成都做手术时,我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更坏的结果出现。
当时爷爷奶奶住在大姑家,手术过后每隔一段时间还得去化疗,所以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听说他已经瘦了很多,吞咽依旧困难。某个早晨,家中只有他们老两口,爷爷说想吃草莓,奶奶就出门去买,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记得那一天好像是五一节的前一天,然后我爸和大伯马上都赶了过去。第二天是假期,表姐来我家玩,因为前文提到的莫名其妙的笃信,我还没心没肺的吵着让我妈给我们煮小火锅。当时爷爷的情况尚不明朗,我妈其实很焦灼,但还是勉为其难给我们弄了一大盆,我觉得好吃极了。
中午过后,电话来了,是不好的消息,我妈边接电话边用手指在桌上一道一道的划。而我当时只有一个执念,去成都,去见他最后一面。我跑到他们房间打开衣柜抽屉,拿出他生前每周都要用的染发剂,准备带去给他。那仿佛是他的一个符号,经年累月下来已经成了他在我记忆中很牢固的一部分。
最后自然是没去成,等了几天等来了骨灰和追悼会。由于年纪小我也不用去做什么,有时候坐在灵堂里守着油灯,有时候就观察观察送来的各色花圈和棉被,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有些被子的花色。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们启程去成都那天在小区门口告别的情景,爷爷穿了一件灰色的风衣,向我挥手道别,那居然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很久之后,奶奶还在埋怨那天自己不该放爷爷一个人在家出门去买草莓,化疗之后的人会很虚弱,跌倒了撞到头又没人及时发现,耽误了很多时间。其实回想起来那一天确实很诡异,早上就听闻小区门口有个男的爬上了变压器寻死觅活,等到临近中午我出门的时候,门口只剩一小滩暗红色的血污。他们说那男的死了,不知道是摔死的还是电死的。真是无可奈何的巧合。
奶奶走的时候我已经在读研究生了,当时正在嘉陵江边的一个村子里实习挖土。某天晚上收到表姐给我发来的短信说奶奶不行了,我哭了好久,最后哭着睡着了。第二天就请假回家,先从村里坐面包车到镇上,再坐大巴车到市里,再坐火车到家,然后直接到了殡仪馆的灵堂。留给我悲伤的时间并不多,紧接着是给来客端茶倒水,给帮忙的人泡方便面,顺便守着灵前的油灯。花圈还是很多,样式千篇一律,已经不时兴送棉被了,真是恍如隔世。
晚上还安排了专门给红白喜事表演的团队,舞台搭在灵堂外,红黄蓝绿的光很耀眼,几个蹩脚的乡村歌手轮番上阵,几首歌之后进入点歌环节,前来吊唁的宾客一般都会礼节性的点上几首,每首歌二十元,他们也唱的起劲。
冬日的晚上实在太冷,大家大都选择进屋打麻将嗑瓜子,只有我和两三个人坐在舞台前,吹着寒风享受这五光十色的喧嚣。
奶奶寿终正寝,算是喜丧,前来吊唁的人也很多,所以弄得如此热闹,倒衬得隔壁灵堂的氛围太过萧条——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意外死亡的人,也没几个人来吊唁,只有寥寥几个亲属,气氛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清冷。
一两天之后,遗体火化。晚辈们跪在焚化炉前,送她最后一程。她的躯体被黑色的布料紧紧包裹着,仿佛比以前更加瘦小,仪容很整洁但是丝毫没有生气。以往种种鲜活的记忆井喷般涌了上来,所有人紧绷了几天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不可抑制的坍塌,她的肉体终将随灵魂灰飞烟灭,这种永远失去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一个快要废弃的火葬场,从厂房到火炉,一切都很陈旧。高耸的烟囱冒出一连串黑烟,我和表姐相顾无言,在一旁的一个焚化池里烧掉一些奶奶的随身衣物,烟熏火燎的,竟也不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焚化完毕,我们趴在破旧的玻璃窗外,看着工人取出一堆白色的骨骼碎片——我以前还一直以为火化完了就直接是一堆灰烬了。他把盛骨头的撮箕放在地上,用一台老式电风扇吹着降温,边吹边用一个小锤子把较大的骨骼敲成小块。敲着敲着突然敲出了一块金属状的东西,他拿起来研究了半天,然后问我们这是啥,大家思考了半天,最后我妈想起来是前几年奶奶摔伤了腿往腿里面打的钢钉,高温下居然也没有变形熔化,倒成了她的身体里最坚固最永恒的一部分,黑色幽默的既视感。
写了这么多,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结尾。这其实是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面对多次的一种经历,是一段生命的终结,也是很多段回忆的开始,不论沉重与否,都要好好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