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看见我妈了吗?”
何守望拉住村里的人就问,村里的人都告诉何守望,“没看到,不知道去哪儿了。”何守望找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可是就是看不见老母亲的身影。夜深了,何守望坐在老槐树下,双手掩面,看着从老槐树上掉下的枯叶,何守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老母亲,那个用一生都在等候的女人。
何守望的母亲阿蓉年轻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那个时候,村里的许多小伙子看见阿蓉都争着抢着献殷勤,来上门提亲的都快把阿蓉家的门槛踏破了,可是阿蓉偏偏一个都相不中。村里人都传,阿蓉眼界高,谁也看不上。慢慢的,提亲的大多都被拒绝了,村里也没有多少小伙子来上门了。
其实阿蓉是有心上人的。
那一天阿蓉在槐花树下捡掉落下来的槐花,她将树下的槐花一点一点捡进筐子里,捡完之后又将筐子里坏掉的槐花挑拣出来,阿蓉哼着歌,美美的挑拣着。
“哗哗哗”一阵槐花掉落,落在地上,筐子里,阿蓉的头上。
阿蓉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一男子正成大字型扑腾着掉下来。
“啊!”“啊!”
两声尖叫,男子压在阿蓉的身上,两人都呆滞了,互相对视了很久,阿蓉面前的男子,鼻子坚挺,大大的眼睛显得整个人眉清目秀,阿蓉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伸手推开面前的男子,撒腿就跑,顾不上落在树下的捡好的槐花,男子愣愣的看着逃跑的姑娘,傻傻的笑出了声。
两个人相爱了。
何军家境普通,但是何军为人老实忠厚,阿蓉的父母也是放心的,更何况郎有情妾有意,何家提亲没过多久,两个人就挑好了日子成亲。
成亲过后两个人的感情愈加深厚,每天都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两人还住在了院子里有槐花树的家。阿蓉没过多久就怀孕了,何军非常的开心,每天都像宝贝一样护着阿蓉。
可是,幸福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
那一天,一群人冲进了何军家的院子,说要征兵,家里有身强力壮的男子的都要去充兵。何军被两个人架着胳膊走了,甚至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阿蓉在屋里面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看见被架住的何军,赶紧冲上去,抓住那两人的胳膊就往下拽,“你们干什么,放开他,你们放开他!”
何军生怕阿蓉有什么闪失,“阿蓉,没关系的,他们只是来征兵,等过些日子打完仗了我就回来。”阿蓉大哭,“什么打仗,才不要去打仗,我要你陪着我。”
那两个人上手去推阿蓉,“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何军大叫,“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别碰她。”何军趁机抱住阿蓉,“阿蓉,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阿蓉坐在地上大哭,看着和那两人逐渐远去的何军,夕阳的光撒在何军频频回头的脸上,阿蓉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就这样,何军走了,就在也没回来过。
阿蓉生了一个胖乎乎的娃娃,是个男娃娃。阿蓉叫他何守望,守望。
阿蓉每天夕阳落下的时候都会在槐花树下等着,望着,盼着。也许有哪一天,何军就像以前一样,拎着锄头就回来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槐花树落了又开,开了又落,阿蓉守在那里,从春到夏,从夏到冬,年年如此。唯一变了的是身边多了一个吱吱呀呀的奶娃娃。
何守望的出生还是给阿蓉的生活增添了色彩的,她开始忙碌着养孩子长大,供孩子上学,她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好的教育,即使自己一贫如洗。她做各种农活,各种小工。身边的人,有搭把手帮她的,也有落井下石进行嘲讽的。阿蓉接受着生活里的一切不平等,她只想送儿子出去上学,不在乎别的。因为,这是她和何军的儿子,这也是她的信念。
虽然生活一路坎坷,好在何守望在阿蓉独自辛苦的拉扯下长大了。何守望也没有辜负阿蓉的期望,成功的考上了大学。
阿蓉东拼西凑,这家借一点,那家借一点,再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拿出来,把何守望送进了大学的门槛里。
何守望上大学的那一天,阿蓉在家忙忙碌碌,给何守望准备了吃食,又装好了行李,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将行李往何守望的肩上一放,拍拍何守望的肩,“走吧,我送你出去。”
两个人来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阿蓉帮何守望整理着衣领,“到大学里多交朋友,别惹事儿,多学习,以后也能有好出路,等会儿王哥车来了,给你送到城里,你再去坐火车,一定要拿好车票……”阿蓉就这么唠叨着,何守望握住阿蓉的手,“妈,我知道了,你这点儿事儿来回都唠叨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阿蓉撇眉,“你这孩子,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
“何家婶子,我来接守望了。”门外男人叫着。
“哎,来了来了。”阿蓉应和着,拍拍何守望的行囊,“行了,去吧。”
两人走到门口,“王哥,守望就麻烦你了。”王哥笑笑说,“这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应该的。”何守望抱了抱阿蓉,“妈,我走了啊,你自己好好的。”阿蓉偷偷的抹了抹泪,“知道了,知道了,去吧。”
何守望走了,阿蓉目送着他们走了很远,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一年。如今,又剩阿蓉自己了。
阿蓉送走了丈夫,又送走了儿子。在那棵老槐树下。
她一生中的两个男人,都离开了她。
何守望在大学里刻苦学习,出了社会,凭借着一身本事在社会中逐渐混出了些眉目,也有了一些地位。他开始贪恋着现在所有的一切。他想把阿蓉接到城里来,阿蓉不走,她说放不下家里的老槐树。何守望接了一次,两次,三次,都不成功,渐渐的,何守望也就不再强求了,而他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阿蓉就自己一个人在夕阳下,老槐树身旁,等着,望着,盼着。
阿蓉的头发白了,脸上已经没了年轻时姣好的面容,皱纹爬满了脸,走路也开始颤颤巍巍,拄着一个自己做的拐杖,每天在槐树下坐着,轻风吹过她的白发,她就那样安详的感受着,仿佛有人用手拂过她苍老的面容。
何守望有一天接到村里人打开的电话, 村里人告诉他,阿蓉已经病的很严重了,希望他能快点回来看看。何守望本来就很忙,他上次回家看阿蓉还好好的,他以为没什么大病,是村里人或许夸大了,还硬是又拖了两天才回家。
何守望开车进了村子,儿时的记忆也一瞬间涌入脑海,他仔细想了想,竟也想不出来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何守望现在自家的门口,一瞬间竟然有些陌生。他推开门,看见母亲躺在老槐树下的躺椅上,何守望松了口气,果然没什么大事。
“妈,我回来了。”何守望踏进院子。阿蓉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慌乱,扶着椅子把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何守望快步走向前扶住母亲,阿蓉挣脱开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混浊,苍老的声音一开口,何守望心都颤了又颤。“你……你是谁?”
何守望没想到母亲不认识他了,“妈,我是你儿子啊!”
阿蓉低头喃喃道,“儿子?儿子?不,不,你不是我儿子。”
何守望眼泪掉下来,“我是守望啊,何守望,你的儿子。”
阿蓉还是不认他,“你走,你走,我不认识你,快走。等会儿守望就回来了,你快点走。”何守望握住母亲的肩膀,“妈。我就是守望!”
阿蓉不认识他了,她记得何守望,却不认识他了。何守望痛苦万分,这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这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
何守望回来了。陪在阿蓉的身边,不要那些名利浮沉,他只想陪在母亲身边,趁她还记得何守望的时候。
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去了,阿蓉即使已经不记得为什么在槐树下等待了,但是这却是像印在她骨子里的事情一样,每天都在槐树底下,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何守望就陪在她身边,有时候阿蓉缓过神来,会茫然的看看四周,然后会问何守望,她在哪里。何守望一遍一遍的告诉她,“这是你的家,你的丈夫叫何军,你的儿子叫何守望,我就是你的儿子。”可是阿蓉还是不记得。
也有清醒的时候,会对着门口喊何军,也会看着何守望叫他“守望”。可是这样的次数慢慢的越来越少,何守望一天比一天害怕。这样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医生说她记起来的概率已经几乎为零了。
何守望在夜里哭了一次又一次,他害怕生他养他的母亲,还没有享他的福,就走了。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何守望就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阿蓉已经不见了。何守望在村里四处找她,没有人看见过阿蓉。何守望找到了夕阳落下,还是没有瞧见母亲的身影。他回到家,坐在母亲常坐的躺椅上,看着槐树上的叶子缓缓落下来。
何守望掩面痛哭,痛哭自己的不孝,也痛哭那个痴傻的女人如此痛苦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