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此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天终于放晴了!是啊,邵寨塬上老话说得好,“天无三日阴”。想想前两天大雪纷飞,可真叫人心生欢喜啊——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邵寨塬上的冬天是干枯的,干枯的是树枝。这时候树林不应该叫做树林,而应该叫做“青林”。青,黑色的意思。树上的叶子全部脱落了,光秃秃的,更加光秃秃的,还有山峰。大地上唯一的绿色,就是墨绿色的冬小麦了,还有零零散散的松、柏、竹。
放眼望去,一片破败,万里萧条,不由得让人想起了《红楼梦》里脂砚斋评点潇湘馆后来景象的句子——“寒烟漠漠,落叶萧萧。”今年秋天里的落叶有的枯黄,被风刮到了田里;有的腐烂,深陷烂泥当中;更多的则被农人用耙子收集起来,用架子车拉回家去,用来煨炕。晚清诗歌写得好的算来算去,要数龚自珍了,《己亥杂诗》第五首有句诗写得极好,“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是啊,每片树叶都有自己的命运,人难道不一样吗?人生百态,酸甜苦辣,精彩纷呈,各有千秋。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邵寨塬上,“轮台九月风夜吼”,就飘飘洒洒地下起雪来,“夜来城外一尺雪”。
场光秃秃的,场头的野酸枣树在北风中很是萧瑟、寂寞,孤零零地还在岗位上坚守,就像曾卓《悬崖边的树》里写的“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场里还有什么呢,碌碡,也是光秃秃的,像是留守乡村的老人,还在回忆着过往的荣光,又像是倔强、争气的孩子,强忍着不肯落下清泪来。
麦草垛那绝对是必须要有的,冬季就靠这个把土炕烧得火热、暖和、舒坦。麦草,就是小麦的秸秆;麦草垛,就是把小麦的秸秆堆积起来,形成一个固定的形状,有点像一个大馒头,又有点像一个驼背的老人。蒲松龄在短篇《狼》中写得太形象了,“顾野有麦场,场主积薪其中,苫蔽成丘。”为了防止麦草垛被撕开的那面被雪水打湿,一般覆盖以干枯了的玉米秸秆。
最开始,落下的是雪粒,漱漱地,匝地有声,再后来,才是雪花,鹅毛般,“润物细无声”,天地间万籁俱寂,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大地绵长的呼吸声。
在这里,我要对《世说新语》里的一个故事提出异议了。谢安问族中子弟,“白雪纷纷何所似?”侄子谢朗回答:“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回答:“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听了大为赞赏,觉得后者雅而形象。这一咏雪名句也给世人留下了“咏絮才”的典故。
要我说,就看当时的雪是什么样的。刚开始的雪粒,谢朗说得没错;后来的雪花,谢道韫之句更胜一筹。
不一会儿,千里江山,万里河川已经白头。抬头看,无穷无尽的雪花正从铅灰色的云层里放飞出来,坠落人间。用毛主席的词句来说,乃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陕西“八大怪”其一说的是“房子半边盖”,邵寨塬上也有这种房屋形式,名曰“倒厦”。邵寨塬上流传着一句古话,“下雪不冷消雪冷”,为了抵御寒冷,人们往往在屋内架起了火炉子;为了缓解寂寞,老人们常常一边烤火一边熬罐罐茶喝。
罐罐茶,又是邵寨塬上独特的喝茶方式。
大家知道,泡茶这种饮茶形式始于明清,唐宋都是煮茶。这点无论从茶圣陆羽写的《茶经》,还是唐宋文人的诗句中,都可以发现。《茶经·五之煮》记载,当时会用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煮之百沸,去沫,然后才可以饮用。唐代李涛《春昼回文》写道:“茶饼嚼时香透齿,水沈烧处碧凝烟。”宋朝陆游《临安春雨初霁》写道:“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邵寨塬上的罐罐茶介于煮茶和泡茶之间。说是煮茶,又不用添加各种辅料;说是泡茶,又放于大火之上煮沸。还是邵寨塬上老人们讲究,有品味,境界高,美其名曰“熬茶”。
说是火炉子,其实只是火盆,极其简易的装置,乃是一个破烂脸盆,用瓦砾捣碎,混杂头发、猪毛等和以红泥,再将泥堆砌在破烂脸盆内侧,塑成花朵的形状,待其自然风干,就可以使用了。
熬茶的罐罐是铁制的,常见为小型的油漆桶,一侧的边沿用钉子钻了很多小孔,方便倒出茶水。大户人家或者手有余钱的老头,专门请能工巧匠用铁皮打造上窄下宽的锥形熬茶罐罐,算是专物专用。
太阳升起来了,在正南方的天空中越升越高,厚厚的积雪开始融化,顺着房檐上的第一片屋瓦滴落下来。古时候有钱的人家,头门上这片瓦也是特制的,带着下垂的边儿,可以保护墙壁的洁净,还起到防潮的作用,名叫“滴水瓦”。
屋门外面,天地澄澈,空气清新,明净如洗,白雪皑皑,好一番天朗气清的自然景象!
用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来说,就是“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欸,老伙计,我有话要说”,一位老头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子,放下搪瓷缸子,用火筷子拨了拨火,然后往袖口里缩了缩手。
“死后的事用不着我来安排,不过我珍藏的那一套《毛泽东选集》,你一定得给我放在棺材里,最好垫在我的头底下,这样我才睡得踏实,走得安稳……”
是啊,“一颗红心两只手,世世代代跟党走”,不光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口号,也是他们终生的信仰,融进血肉的信念与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