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家乡老屋的厨房。记忆的滥觞飘向童年时光。
老屋的厨房,黄土垒筑的锅台,一把火钳,一条矮凳。一条直通屋顶的烟囱。父亲打的一张厨柜。一口水缸,两只水桶,几只菜框。周边砖头木板支起的操作台。这便构成了老屋的厨房。清贫而匮乏,只不过就是一个填饱肚子,维持生命的道具。
所有的食物,自产自销,自给自足。厨房的操作台下,春夏秋冬,总会堆卧着山芋、冬瓜、南瓜、豆角,土豆、茄子、辣椒等时令瓜果蔬菜。
虽然菜籽油也是自家地里产出油菜籽,拿去油坊榨取而得,但那时炒菜,母亲是舍不得多放油的,总得省下点换成真金白银贴补家用。所以通常情况下,案板上的那只油瓶是空的,只剩下黑黑的油底。犹忆母亲下的面条,清汤挂水,几片菜叶,上面漂着几滴油。如今想来依然胃中不适。以至于相当长时间,面对面条,望而却步,逃之夭夭。
最喜山芋上市的季节,尤其是霜降以后的山芋。有一种经过凌霜淬过的甜。在寒冬岁月里,我们裹着厚重臃肿的棉袄,坐在木凳上,添着柴火。趁着生火的功夫,将山芋埋于火堆之下。旺旺的火苗舔着锅底,红彤彤的火光印得脸上一闪一闪的发亮。火烬灰冷之时,“烧山芋”也出炉了。那香,那甜是现在微波炉及任何烤箱无法比拟的。
上中学时,每周回家一次,吃了一周的咸菜。对家中的厨房早已魂牵梦萦。周末回家。母亲也会隔三差五的给我们加餐。老家一带有一道名菜叫“山粉圆子焖鸡”。那是童年吃过的最顶极版菜了。有山芋粉的软糯,有土鸡的鲜美滑腻。现在很多饭店都有效仿土灶焖烧,只是这味道终不得精髓。是日渐富裕起来八珍玉食麻木了味蕾?还是童年的感觉渐行渐远?
记忆中,老屋的厨房是毫无生机的,就是一些锅碗瓢盆的粗旷组合。年复一年,父亲外出务工,然而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贫穷亦是年复一年。厨房灶台上挖有两个并不规范的圆,上面支起两只锅,一只大,一只小。大的煮猪食,小的煮人食。中间嵌两三只吊罐,装满水。饭好水开,省柴省时。就这两只锅,常年都是一圈干不了的泥。泥干了往下掉,掉下了再糊上一层泥,保证锅不掉下来。周而复始,也舍不得花钱修缮或扒了重建。
夕阳西下,牛羊下栝。黄昏时分,暮色向晚。有时还有未入圈的鸡们,踱步迈入厨房觅食,后来读到“客逾疱而宴,鸡栖于厅”。我总比别人多一些画面感,那不就是描写自家的厨房吗。通常是在50瓦的昏黄灯光下,母亲在糊着湿泥的锅台上炒菜,我们在灶门边折断柴草,往锅台洞里添火加薪。在黄豆杆、麦秸杆、稻草杆哔剥燃烧的光阴里,我们依偎在厨房灶台边的柴火堆旁,睡着了,睡得那么沉,那么甜。
厨房每到湿热天气,便会“小强”四起,密密匝匝,千军万马。这对农村的孩子来说早已是见惯不怪了。有时,也会有老鼠顺梁而下,疯狂舞蹈,在厨房里一阵扫荡。直弄得厨房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农历腊月二十四,是小年。也叫“迎灶神”。这天之前,人们早已将家里打扫干净,厨房更是明窗净几。这一天算是大年三十的“预演习”,和大年三十一样的隆重。迎了“灶神”,寓意来年丰衣足食,兴旺发达。
这天过后,便开始准备新年的食物了。各类的煎、炸、烹、炒。鱼丸、肉丸、糯米丸;米角、麻花、山芋角.......食物的香味从各家的厨房传来,年味越来越浓。
有时为了省下加工费,母亲也会在自家的厨房里制作豆腐。眼看着一粒粒金灿灿的黄豆变成白白嫩嫩的豆腐。不由感叹这世间工艺的神奇。豆腐成形的好坏关健步骤便是“点卤”了。每逢此时,母亲不让我们发出任何声音,屏气凝神,如仙姑做法般念念有词,朝圣般虔诚。此间,哪怕是咳嗽一声,必招一顿责骂挨打。记忆中,豆腐很少有做坏的时候。母亲一高兴,也会允许我们舀上点豆腐脑解解馋。豆腐脑加白糖,会让年少的我们甜蜜一整天。
年三十,母亲在厨房的烟雾袅绕中从早晨忙到下午。一边准备着祭祀的物品,一边准备家人的年夜饭,一边又准备初一早上的新年第一餐。老家大年初一是不兴动刀切菜的。
年夜饭,盼望了一年的最丰盛的饕餮大餐。对于一年都难有油水下肚的我们来说,不啻于人间最美的珍馐佳肴!
“我在朦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连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我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预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多年后,我读到鲁迅在《祝福》中的这段描述时,我也是倍感亲切而熟稔。这段文字,会让我想起寒冷腊月里的一个个风雪之夜,以及那份洋溢在老家厨房里的饭菜香味以及温暖忙碌的气氛。
后来,父亲建造了新房。用上了煤气灶。但还是修建了土锅灶。新灶台是红砖水泥垒成,还贴了瓷砖。厨房里还配有电饭煲,电炒锅,电水壶,电冰箱等实用的电器。不少是家电下乡政策支持下购买。整个厨房和城里的没有多少区别。甚至更显宽敞明亮。
现在,每年回家,母亲依然会用土灶,烧菜做饭。饭菜依旧,只是童年的感觉再也回不来了。
赫克斯科说:“每个人的记忆都是自己的私人文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属记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在这样的一个早晨,我忆起了老屋的旧厨房,以及无数次进进出出的旧时光。 然而,我对厨房的回忆又并非是单一的。是温暖的亲情?是淡淡的惆怅?是对贫穷的感悟?也许兼而有之吧。
一只花边碗,就是一条见惯风浪的船
一双毛竹筷,就是让沧海横流的船桨
老屋的厨房,养育着我们到了无边的海洋!
2017.11.7晚21:00(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