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功臣的自卑
时间转眼到了年底,修路中评奖立功的事也告一段落,可到了年终评功评奖的时候,洪韧刚又遇到了麻烦。
“希文杰绝不立功。”这是希文杰说出的一句狠话。洪韧刚怎么也没想到。
每年年终评功评奖容易评出麻烦。但一般情况下,是有人觉得自己该立功受奖而没有得到,有想法、有情绪,这是在基层经常遇到的问题。很少遇到,因为立功而伤了自尊心的情况发生。
希文杰,这个大家叫他“小眼镜”,爱学习爱钻研在连里出了名的。有的老兵和他开玩笑说,等自己复员的时候,一定要买一副眼镜戴着回家,眼睛不近视就买一副平光镜,这样显得有文化。
希文杰去喂猪,是洪韧刚公开招标的结果。洪韧刚来连不久,感到连队猪少,就和连长商量,借鉴一下地方的经验,搞个喂猪招标。那天晚上,山上刮着北风,洪韧刚站在连部楼下的台阶上,面对全连官兵情绪激昂,:谁把连队猪养好,打个翻身仗,年底走过30头,我们给谁请功。
希文杰听后动了心,他不是想立功,他有自己的小算盘。
他是为了更好地复习考试,曾主动找到洪韧刚,汇报自己的想法。
希文杰想到炊事班去喂猪,开始,洪韧刚觉得奇怪,文质彬彬的希文杰怎么突然提出要喂猪,听完后才明白,他是看上了饲养员有一定的机动时间。一天喂三遍猪,清扫完猪圈卫生,再帮助炊事班干点零活,基本上就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任务,剩下的时间可以自己支配。
“小眼镜”找指导员说这事,是丁宝峰给他出的主意。丁宝峰告诉他一条经验,领导的爱好决定着下属的命运。领导有什么爱好,往往就喜欢什么类型的下属。这虽然不是绝对的,但“小眼镜”经过细致观察,觉得多多少少有一定的道理。
康排长愿意打扑克,一到周三、周六晚上身边总聚集着一些打扑克的人。
副连长喜欢打篮球,到了周日身边聚集着打篮球的人。
指导员愿看书学习,对爱学习的人就比较偏爱,经常鼓励大家要向这个学习向那个学习。
指导员平时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将来社会上越来越重视文化,这是个通行证。没有文化就会在以后的改革发展中被卡住。鼓励大家多做些知识储备,将来有机会参加学历考试。他也不管大家的文化基础怎么样,愿学还是不愿学的,逢人就讲。对此,连长常常是嗤之以鼻。连长认为有知识不等于有文化,更不等于有真本事。有文凭没有实际能力,只是个花瓶。所以,希文杰是不会找连长说调动工作的事。
洪韧刚一听希文杰的要求,当时就表态,我支持。只要你努力工作,愿意学习,我一定给你创造好的学习条件。
连队搞招标,有人不习惯,看法不一致,前任喂猪小李私下说,一连改革改都改到猪身上了。议论归议论,两个主官一拍板就这么定了,正面只有执行的份了。议论也只能是个别人在背后,当面议论,谁还没有这个胆,那是没病找病。
希文杰刚刚上任,没赶上好点。
那几天主管后勤的副营长象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从早上到晚上,频频接到告急电话。
“报告副营长,二连发生瘟猪。”
“报告副营长,三连发生瘟猪。”
“二连死了一头猪。”
“三连死了一头猪。”
“一连一头小猪昏睡不醒。”
几天功夫希文杰的嘴角就起了水泡,眼睛也布满了红丝,本来不长也不浓的头发也刺刺起来了。信誓旦旦立下“军令状”将要告吹,怎能不火烧火燎。
他立即向副连长提出四条措施:一、从明天起,任何人不准到猪圈去,别把细菌带过去。每班每天打扫一次猪圈的任务,由他一个人干。也不准别人往猪圈送泔水,全部由自己从炊事班挑。二、明天他要下山请王老二来给猪打预防针,请连里中午招待一顿;三、十天半月之内,别让他参加这个活动,那个学习,,他要守护这些“小祖宗”。四、连里派人把饲料库隔壁仓库倒出来,他要搬到那里睡。
副连长听了四条措施,觉得可行。但心里不太舒服,平时文邹邹的小文人,今天不像战士和领导说话,倒像个领导下命令似的。心里直骂,龟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但一看希文杰急的那个样子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好吧,我照你的指示办还不行。”副连长阴阳怪气说了一句
“不,不,不,副连长,就算你帮我还不行,我向你致敬,向你表示十二分感谢还不行。”
希文杰不知通过什么办法,把营部楼后面施工用的白灰弄了好几袋,把猪圈里里外外洒了一层,象刚刚下了一场雪。把那头不太醒醒的不猪隔离到他住的仓库里,进行特别护理。副连长半夜查岗,总能看到猪圈有个手电光在晃来晃去。一连猪逃过一劫,无一伤亡。
希文杰养猪技术在长,脾气也见长。
有次,一头母猪生病,希文杰着急上火,这时他在潜艇当兵的一个老乡星期日来找他玩,走到炊事班门口,问前任喂猪的小李,希文杰在哪,“前任”说,他媳妇病了,他在陪护。“前任”话还说完,正在炊事班挑剩饭剩菜的希文杰往外走,一听,两个水桶猛地往地上一掼,抽起扁担就往“前任”的头上砸。“前任”从来没看到一向文静希文杰会做出如此举动,顿时吓蒙了,希文杰轮起扁担再砸,被屋里跑出来的炊事班长抱住,说,你彪呀,你不知道希文杰正在为母猪生病上火呢,你非要往枪口上撞。班长一看有个水桶掼漏了。
希文杰嘴上还在不停地骂,“你,你什么个鸟玩艺,你从我承包那天开始就不服是不是,不服还是你来养,怕你没有这个胆,技术不怎么样,嫉妒心倒挺强。”
希文杰也真争气,没让洪韧刚看走眼。希文杰开始到炊事班的目的是为了考试,可身材瘦弱的他,自从摸上了喂猪勺以后,还真的一点一点爱上了这一行。
希文杰心里清楚,指导员偏爱他、信任他。可有人却在背后说,指导员让他喂猪,那猪一定会有好日子过,不是饿死也得瘦死,但没人当面这么说,那是看在指导员的面子上。
背后的议论总会传到希文杰的耳朵。谁没有一两个知心的朋友,朋友听到就不可能不和希文杰说。
希文杰是个要强的人,他暗暗憋了一口气。我就是不考试,也要为指导员争口气,不能给指导员脸上抹黑。他在工作上格外地精心。他到底是个愿学习的人,除了复习考试以外,他自己下山花钱买来了介绍养猪知识的书籍,经常在别人午休时顶着烈日打猪草。有时断水,他就自己到山下挑。干了多半年,炊事班长对他的看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时,副连长带着指导员的决定,象征性地征求炊事班长的意见。炊事班长是一百个不同意,说,希文杰能把猪喂好,我魏金友就把魏字旁的“委”字去掉。开始,每当希文杰喂完猪,魏金友都要找个理由到猪圈去看一看,怕“小眼镜”把猪饿死。
没想到一个小书生,把猪喂的这么好。看来人是不可貌相。只要有文化肯钻研,加上责任心,干什么都能干出名堂,这是魏金友总结出的一条经验。现在魏金友对希文杰是刮目相看,从此不再叫“小眼镜”而是叫小先生。炊事班组织学习时,他也不搞一言堂,经常让小先生讲一讲。还得意地说,一连炊事班的历史上,小先生是最有文化的人了,以后,领导也得改一改观念,别动不动就把没有多少文化的人送到炊事班。为了官兵的身体健康,炊事班应该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班。希文杰现在不仅掌握了饲料搭配,针对季节喂什么样饲料,而且,猪得了一般的常见病,他也不用请兽医。
烧开水的小锅炉基本上是他义务包下来的,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烧开水,烧开水的上万斤干柴多是他一个人利用休息时间上山捡的。班长表扬他学雷锋做好事,他说,我上山捡柴的时候,从没想到雷锋,我是想能干的好事就多干一点,累不死人,而且还挺快乐的,闲着也是闲着。
有次,炊事班长表扬小先生。希文杰和班长开玩笑说,开始,我敢不好好干吗,我怕你不要我。现在,我在炊事班干够了,还想回到射前班学技术,不想喂猪了。炊事班长急忙就说,求求你了,小老九不能走呀,当初我是有眼不识文化人,你那么有文化和我这个大老粗一般见识你不怕掉价吗。
进入11月份,大孤山的好天气已经过去,天逐渐开始变冷。希文杰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件事:炊事班的一头母猪再有几天就要下崽了,天气冷,会不会受影响。
这天,打扫完餐厅的卫生后,希文杰把剩饭剩菜挑到猪圈,倒在石头做成的猪食槽里,拌上酒糟和玉米麸子。喂完猪后,希文杰来到猪圈旁,用铁锹铲了一些土,拎上一桶水和了起来,然后跳到猪圈内,用一块木板,在猪窝周围透风的墙缝上抹了起来。
“眼镜,你这是干什么呢?”两个炊事员,忙完工作,没事到处转一转,看到希文杰在猪圈里面忙来忙去,就凑了过来。
“母猪马上要下崽了,我得把产房收拾收拾。这头猪真好,善解我意,如果赶上考试它下崽,那就把我坑了,我怎能扔下它去考试。现在,我要好好地伺候伺候它。”
希文杰站了起来,直了直腰,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眼镜,让我来帮你吧?”一个炊事员准备跳进猪圈。
希文杰忙摆了摆沾满泥浆的手,忽然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便朝周围指了指,“你们俩帮我弄点干草来,给猪窝垫一垫。”
一会儿,两个人就抱着干草递给希文杰。希文杰接过来,放在猪窝里铺好。
“眼镜,你在家见过母猪下崽吗?”
“没有,我估计这头母猪好像要生了。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榆树村向村民请教,了解一些。”
“我们虽然没见过,好像母猪下崽比较容易,不会有什么事吧?”一个炊事员好奇地问。
“复杂可能并不复杂,村民说,如果不注意,也容易出事。最常见的,是母猪压死小猪崽。”希文杰现学现卖。
抹完了泥浆,希文杰把工具递了出去,跳出了猪圈。
“那咱们这头母猪大概什么时候能下啊?”炊事员仍在问。
希文杰正在低头掸着身上的土,听到他这么问,不禁一笑,“你问我?我问谁?”
大家都笑了起来。
希文杰低头想了想,“这两天应该不会,但也差不多就这几天了。”
这几天,晚上熄灯前,希文杰总是要到猪圈转一转,有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有心思。
好像有什么预感,这天晚上十点多钟希文杰爬了起来到猪圈再看一看。
猪在叫,叫声就是那只待产的母猪发出的。借着月光,希文杰看到这头母猪在那里转来转去,站也不是,躺也不是。看到希文杰到来,仿佛盼到了救星,冲他使劲地叫着。
“快下了。”希文杰回想起在村民那里学到的知识,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他又立刻返回屋里,打开衣柜,把棉大衣拽了出来穿在身上,然后又穿起了大头鞋。
大家都被吵醒了,奇怪地看着希文杰的一举一动。
“母猪可能快要下嵬了。”希文杰小声解释着。
“不是要等到下周吗?”
希文杰无奈地笑了笑,说:“你我说了都不算,是母猪说了算,它想这时候下崽你有什么办法。”他拉开门正要出门,突然又回过身来,小声地说,“班长,来个人帮我把猪圈的灯拉起来。”
希文杰和班长还有一个炊事员,三个人快速把灯拉起来。希文杰劝班长他们先回去,有情况我再叫你们,明天早上,你们还要起早做饭。他自己拎着一块木板,跳到猪圈里,把猪赶到了窝里,再用木板挡在猪窝的外面。
这母猪是头一次产崽,不习惯有人这么近距离和自己在一起,一边看着希文杰,一边不安地叫着。
希文杰慢慢靠近,用手在母猪的后背上轻轻地挠着。母猪这才容忍了希文杰,安静地侧身躺了下来。希文杰看到母猪的情绪稳定了,自己也抓了一把草,垫在地上,坐了下来,但手始终没有停止给母猪挠痒。
第二天刚起床,副连长来到了炊事班。炊事班的一名战士从后面赶过来,“副连长,母猪下崽了,班长和希文杰昨天晚上一夜没睡。”
“母猪?下崽?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副连长疑惑地看着希文杰,又朝猪圈里望了望,果然,有几只小猪崽趴在母猪身上吃奶。
“你那么忙,这些小事哪能麻烦领导。”希文杰脱下大衣,交到战士的手里。
副连长乐了,但马上又严肃起来,好像不太明白,“怎么?昨天晚上你守了一宿?”
“我是怕母猪压着猪崽。”希文杰简单地说着,笑了笑。
副连长虽然有些受感动,但他的表情依然严肃,用命令的口气对希文杰说:“你今天必须好好休息。”
“你放心,保证遵守命令。”希文杰干净利落地答着。
八九个月,希文杰为连队养的猪大小加在一起达到37头。有人说,咱连的猪象气吹起业似的,连“前任”也不得不在希文杰面前俯首称臣:“你小子真行,我佩服,给你记功是天经地义,有半句假话,我是王八蛋,”
想记功就记了,哪有那么简单。
希文杰立功的事迹材料,早早连里就上报营里,而且洪韧刚亲自起草,反复琢磨,写完后,文书工工整整抄写了一遍才报上去的。
营党委会上,洪韧刚为了造成先入为主的效果,首先发言。他从小希突出成绩讲到他刻苦钻研,甚至上升到解放思想,勇于创新,破除旧框框,以及大胆吸收借鉴地方改革成功经验的高度而大发议论。把他当宣传干事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说的5个委员直点头。可营党委书记的一个“可是”,把他的一番心血化为乌有。兼党委书记的教导员在大家表决前发表了一通言词诚恳的讲话。
“小希的成绩是突出的,可以作为一名典型在我营甚至全团宣传。可是,”
他略为停顿,把目光停留在洪韧刚的脸上。
“可是,我们营是担负战备值班的全训营,保证训练为中心,总不能年年报后勤的同志立功,而不见训练尖子立功。今年团政委在年终总结布置会上反复强调这一点,立功受奖要突出训练中心工作。”
教导员基调一定,结果可能而知。尽管洪韧刚红着脸激动地力争,但其他委员马上转舵,表示同意书记意见。
洪韧刚不是不赞同书记的观点。去年,他在宣传股当干事时,曾写过一篇《奖励要突出训练这个中心》的研讨文章被基地和舰队政工简报转发。主要观点,就是针对勤奋杂人员受奖多于训练尖子受奖的问题提出了建设性意见。他记得朱政委看到舰队转发这篇文章,在上面指示,“政治要认真进行研究,以后防止类似的问题出现。”朱政委还在机关干部大会上专门表扬了洪韧刚,说他善于动脑子、抓问题。作为洪韧刚实实在在偷着高兴了一阵子,也飘飘然了一阵子,吃饭睡觉格外香。
想到这里洪韧刚背上开始出冷汗,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都是自己那篇文章惹得事。
洪韧刚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后悔”二字。你说干点什么不好,下棋、打朴克,钻桌子贴纸条,干什么不行,非要一本正经,天天熬夜,费心费神写什么研究文章。真是革命革到自己头上来了。亏得政工简报都发到团一级,如果让基层看到,还不得笑掉大牙。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就定了,我还有话要说。我是公开招标,向全连做了承诺,说话不算数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别说再当指导员了,如果你们不同意给希文杰立功,我这个指导员也做不成了。战士最讨厌就是玩虚的,最反感就是说话不算数。战士心中有杆秤,兵心不可欺呀。宏观上看应该多树训练尖子,可从微观上看,基层是面对面脸脸对脸的茉莉花和,哪个突出就评哪个才能服人。
洪韧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大家无话可说。最后,教导员让了一步,说:这样吧,既然你这么上心,说的大家也动了心,你直接找团政治处和团领导说明一下,如果上级同意我们也没意见。团里领导最终还是采纳了洪韧刚的意见,同意希文杰报三等功。
今年十月,连里给他挂上了让理想在岗位上闪光的奖章,现在听说营里又要为他报请三等功。希文杰一听急了。他知道,挂个奖章,家里不知道,如果立三等功,连里还要往家里寄立功喜报,那可就漏馅了。
他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从没向家里透露过自己在部队喂猪,即使挂了奖章也不曾对家人和老乡说过。
在老乡的眼里,派去喂猪的战士,一般都是文化水平不高,表现一般的战士,没有主动要求喂猪的。有的甚至犯了错,被罚去喂猪的。二连就曾出现过这种情况。有个战士打架,连里罚他去打扫猪圈一周。还有个战士作风拖拉,连里就让他去喂猪。连里干部还说,你什么时候表现好,什么时候再回到班里。给人印象是,饲养员大部分是表现不好的战士。所以,希文杰赶紧找指导员想尽办法别给自己立功,一立功别人都知道了。
“来,希文杰,坐。”洪韧刚打着招呼。
“指导员,我有点事,请你一定帮忙。”希文杰有点迟疑。
洪韧刚转过身来,“有事就说吧。”干部都说对待战士要一视同仁,可实际上完全做到比较难,人吗,总是有个亲疏。连里干部对表现差的战士不说是斜眼相看,态度也不会那么真诚。对优秀的战士明显不一样,笑脸相迎,态度也好,而且是发自内心的。洪韧刚喜欢希文杰,态度就格外地亲切,一下就拉近了距离。
“立功的事。”
“噢,没问题,组织股张干事和我说,没问题,只等履行个程序,团领导签后就可以公布了。”换了一个人,洪韧刚是不会说。洪韧刚从机关出来,知道有些事情不公布结果之前都可能有变数,一旦说出来,你就处于被动地位。洪韧刚信任希文杰,嘴上也就没设防。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能立功。”希文杰搓了搓手,看着洪韧刚。
“别谦虚,怎么不能?”
“不要给我立功。”
“怎么?是不是想要二等功啊?”洪韧刚边说边笑着,洪韧刚知道希文杰不是这个意思,但也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开着玩笑。
希文杰急得摆了摆手,连忙说:“不是,不是。”
“那是为什么?”洪韧刚觉得纳闷,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专注地看着希文杰。
“养猪,不能立功,你别问了,给别人得了。”
“这可不是你让的事,谁工作突出就评谁。”
“突出也不是我一个人呀,你们不要把功都记在我身上,那以后我还怎么做人。你等着。”希文杰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个脏稀稀的小本子,“你看,谁帮我喂猪的事我都记在小本子上,别看我和我的‘前任’打过架,后来,他可帮我大忙了。母猪下崽,我不会摆弄,每次都是他偷偷地跑来帮忙,有一天他和我俩一直忙到天亮。他和我说,开始听说我参加‘招标’养猪,他非常恼火,后来看我干的上心,他也消火了,觉得我干的好,他说他要帮我一起把猪养好,把以前他没实现目标,和我一起来实现,让连里官兵多吃肉。他还威助我,如果我把他帮我的事说出去,他的脸没地方放,以后不但不帮我,还真要和我一刀两断。”
“那主要是你,你是主角,你除了喂好猪以外,还主动拾柴为全连烧开水。”
“烧开水不假,可你说我自己上山拾柴又错了。你好好看看我的小本子,哪天谁拾多少柴禾,我一笔一笔都记着,当然是估计数了。”
洪韧刚接过小本一看,每天谁拾少到几斤多到几十的柴禾都记在上面。5日早,胡卫山10斤、邵明青5斤、丁宝锋15斤------
“指导员,我求你,适当机会你能在全连面前念一念,但千万别说我告诉你的,就说全连‘点验’(为了保证战备需要,连里定期检验战士所有物品,清除多余的不适合战士保管的物品。)中无意发现这个小本的。否则,都知道是我出卖了大家,以后没人帮我了。我可没那个能耐,一个去捡上万斤柴禾。”
“我听说,你们报我,万一批下来可就坏了,那就丢人了,露馅了。”希文杰告诉洪韧刚,家里是让他来念军校的,可不是让他来喂猪的。家乡人知道他喂猪,牙都要笑掉的,不单是名声不好听,回家找对象都困难。他告诉指导员:“当兵这几年,做梦都想立个功。但是,因为养猪立了功,这消息传到家里可就丢人了。”
“有什么丢人?”洪韧刚问。
“我当兵的时候,家乡人都知道我是海军,是技术兵种,都很羡慕。可自己却在技术部队里养猪,肯定认为我是犯了错误。就是立了功,也说明我是带错立的功。”洪韧刚这时彻底明白了。
“希文杰,这就不对了,连队工作缺了谁都不行。”
“这我知道,我明白,要不,我能主动要求喂猪吗?但你能让我的老乡,我的家乡所有人都明白吗?反正我是不要这个功,我也不想多说,请你理解我,支持我。千万不要勉强我。”
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的声音。希文杰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了看:“指导员,营部送白菜的车到了,我得赶快下去帮助卸菜。我求求你了,请你帮帮我,千万别给我弄这个功。”没容洪韧刚说话,他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洪韧刚陷入沉思之中。每个连队都要养猪,全军要有多少个喂猪的兵,这批喂猪的兵走了,还要有新人来喂猪。希文杰讲到的只是个人处境,可社会上多少人会正确看待在连队喂猪的人,有多少喂猪的人不敢告诉家里和朋友。如果这个观念不纠正,势必影响以后喂猪人的积极性。自己是宣传干事出身,自己有义务纠正这个问题。
洪韧刚想解决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好办法,团里公布了立功名单,希文杰是其中一名三等功荣立者。好在洪韧刚与希文杰谈完话之后,就告诉组织张干事,希文杰的立功喜报先不要发。
希文杰荣获三等功后,一直闷闷不乐,躲着洪韧刚。
夜深人静,洪韧刚和连队报道员秦玉胜一起,围绕希文杰的事例写出一篇《功臣,你为啥自卑?》稿件投到《人民海军报》和驻地日报,海军报仅半月时间就收到70多篇来稿来信,驻地日报也收到20多篇来稿。两张报纸各分三期发表了大讨论。报上发表了“做艰苦工作同样光荣”“坚定走自己的路”“功臣总会被人尊敬”“大家帮他抹去自卑”“工作没有贵贱之分”“虚荣心导致自卑”“冲破世俗偏见,我们支持你”等十几篇讨论文章。洪韧刚选择几篇文章寄给战士家中,请家长参加讨论,并把报纸上发表的讨论文章和战士家长来信登在连队黑板报上。
希文杰的父亲是一所高中教师,他来信说:看了你文章中写的小伙子,为之感动,一个人的高贵尊卑不取决你的工作,而取决你对社会的贡献,我希望连队能给文杰安排喂猪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好好像人家学习,磨炼自己,年轻人没有吃苦精神和敬业精神,你有再高文凭也成不了大事。希望文杰能够在艰苦的岗位上,捧回一枚功章。我由衷敬佩那些在岗位上做出不平凡成绩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