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处于最难熬的五黄六月,今天的天气更是异常炎热。最西端的吉庆道、至高岭村前的国道两侧,延绵三、四公里长的陶瓷一条街上,老板和小工们,都坐立不安地寻找着阴凉通风处,躲避着炎毒太阳地直射。而暴晒在室外的瓷器,无论触摸到哪一件,都像炉火上的炉盖那样烫手。
市场上仍有顾客,抹着额头上的汗珠挑选着货物、询问着价格,不过有的店老板嫌他们的问题太多,显得很不耐烦,似乎有钱都不想挣了!在这蝉喘雷干的空气里,还要看着店老板的脸色,顾客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为朋带着为平,走进了他的老东家——孙占星的友谊瓷店里。孙占星是高岭村人,一个四十左右岁五短身材的汉子,脸上长满了麻子,而那一对细长的小眼睛,却放着奸诈的冷光,让人一见就感觉很不舒服。
“叔!最近生意好吗?”为朋满脸陪笑地向他打招呼。孙占星却是杀气腾腾地看了看为朋,爱搭不理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周为朋,是哪阵大风把你小子给刮来了?这一晃两、三年多没见了,你在哪儿发财呢?”“我还能发啥财呀?都不知道想干啥好了,现在很迷茫!”“你身后这人是谁呀?”孙占星指了指为平问。“噢,这是我哥。今天我们哥儿俩闲着没事儿,来这儿随便转悠转悠。”
正说着话,孙占星的媳妇急冲冲地进了屋,她也是四十左右岁,个子比孙占星还高了很多,长相却极为难看。她那左描右瞥的三角眼,释放出冷漠的寒光。为朋急忙打招呼:“婶儿,忙啥呢?”老板娘见到为朋哥儿俩先是一愣,旋即眼一亮,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
她上前拍了一下为朋的肩头,皮笑肉不笑地压低了声音说:“周为朋你来得正好,帮婶儿个忙!刚才从咱家出去了两男一女,到隔壁老谭家了,你去隔壁老谭家去探听一下报价去,还用老办法!”说着,她从床下摸出来一个西瓜抱到了桌子上,拿了一块抹布擦来擦去,接着说:“快点去吧,等你回来吃西瓜……”
为朋一咧嘴说:“老谭会怀疑我的,这样不合适吧……”孙占星把脸一仰,深吸了一口气说:“你都有两年多没露面了,他怀疑你个鸟啊?你再不快去人可要走啦!”“好吧!那我就再舍死忘生一回!”为朋说着拉了为平就往外走。孙占星冷冷地一笑说:“这就对了嘛!一定要办妥呦……”出了店门,为朋带着为平先在国道上绕了一个弯儿,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踱着方步,走到了老谭的店铺里。
这个陶瓷市场上,相邻的两家店铺在分界线上,都各自竖立起一面高高的展板,上面摆上展品,也就自然地架成了一道“人”字形隔离墙。虽然见不到隔壁的人,但邻店的说话声音高了,却能听得很清楚。只要双方都互相尊重、谨守行规,自然会相安无事,如果有一方偷奸耍滑,那么这个两店的关系却是想好不能的。孙占星就是这么一个偷奸耍滑的人,两年前为朋在这里的时候,孙占星就已经把邻店的关系,搞得不可开交了。
小哥儿俩进了老谭的店铺,果然见到了两男一女,正在跟老谭讨价还价。为平一头雾水地跟在为朋后面,他看到老谭家的陶瓷展品,款式跟孙占星那里的差不多,这样一来若想抓住客户,就只能靠拼价了!老谭并没留意为朋兄弟,为朋的眼睛虽然是若无其事地东瞧西望,但他的耳朵却恨不能贴到老谭的嘴边上去。过了一会儿,为朋向为平使了个眼色,二人就故作从容地走了出来,又绕了一个弯儿,最后回到了友谊瓷店。
孙占星的媳妇两手举着两块西瓜,分别递给了为朋小哥儿俩。笑嘻嘻地问:“咋样?得手了吗?”为朋“涕哩呼噜”地啃着西瓜,嘴角生津地说:“搞定……”随后他们的交谈术语,为平便一窍不通了,而借着这个机会,他环视了一下这间店铺。
这是一间简陋的单间板房,四壁刷着的白粉,可现在已经变得黑漆燎火了,除了床边贴了一非挂历彩页,其他部位没进行任何修饰。对着门口有一张木板双人床,上面的床单皱巴巴的,里边堆着枕头被,用了一个被单蒙着。这样把临着车来车往的国道,估计连枕头都会有一股尘土味儿。
挨着床有一张写字台,上面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和一些杂物,不过桌角上竖立着的那部笨重的“大哥大”,地位倒显得非常显赫。屋子里角有一个煤气罐连接着一个单灶头,上面还架着一口黑乎乎的炒锅,旁边有一个半高的储物柜。门边有一个洗脸盆,盛着半盆不脏不净的水,高架上挂着两条已经辨不出原色的毛巾。床前有一台“扬子”牌落地扇,正在“刷刷”地旋转着。
在这片市场上,为平进过许多家店铺,大多都是这个情形,只不过是卫生稍好稍坏的问题。为平不禁想到,如果自己也干了这行,也会面临同样的环境。唉!现在这个环境呀,连手里的这块西瓜,都是热嘟嘟的!
孙占星媳妇听完了为朋有价值的“情报”很满意,仍然皮笑肉不笑地说:“周为朋,你如果现在没事干就回来吧!你这机灵劲儿,多适合干这行啊?”“婶儿,多谢你的美意,我和我哥还有计划呢……”正说到这儿,被跟踪的那两男一女从道边儿上又拐了进来。孙占星急忙站了起来,放下西瓜快步走到洗脸盆前,撩了一捧不脏不净的水搓了一下嘴巴,又抓起一条毛巾胡乱地擦了一下,急匆匆地迎了出去。为朋示意为平: 撤!二人什么也没有说,若无其事地溜达了出去。
这时孙占星强颜欢笑地对二男一女说:“价格是小问题,质量才是关键!我们进屋去说好吗……”两男一女朗声谈笑着进了屋,孙占星媳妇献出殷勤的笑脸,又让座又递西瓜的。其中一个男子接过西瓜咬了一口,高声说:“今天怎么这么热呀?连西瓜瓤都是热的……”而此时为朋兄弟俩,已经走到了国道边上了。
到了没人的地方为平问为朋:“为朋,这三个人咋又回来了?是孙占星勾住他们的魂了吗?”为朋笑了笑说:“每个顾客都会有这种心态,他们在第一家看过之后,即使到了第二家或第三家选中了货,但在成交之前,总是习惯性地再回到前一家来比一比,如果抓住了这次机会,就大功告成了!这里面的关键就是价格,所以孙占星非要我去老谭那里去探听价格,就是想做到知己知彼!”
为平问:“这么说,你在中间发挥的作用是非常关键了?”“可以这么说,这是孙占星两口子惯用的伎俩,几年前因为他不守行业道德,同行找他打了没数场架呀,这个奸商在市场上,都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了!今天我不得已又帮了他一次,觉得也怪对不住老谭的。”为平说:“那你怎么没有谎报军情呢?”“我倒是想这么做着,觉着又没有挣孙占星的钱,与老谭又无冤无仇的。但只是出于职业道德,受人之托就不能不仁不义,这才把实情告诉了他们……”
两个人在陶瓷市场边走边看,为朋不停地给为平讲解着所见到的事和物。眼看到了中午了,小哥俩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为平说:“咱俩先找个地方吃口饭吧,吃完饭再继续转。”“行,这里的地理我熟悉,我带你到后街吃饺子去,当初我不愿意在店里吃饭时,就常去那里……”
这条后街在临街商铺的西侧,与国道平行,虽然有些背但非常热闹。步行的人、通行的自行车和三轮车,有时还有鸣着喇叭的汽车从这里穿行。这是一条用废墟铺垫成的窄道,路面高低不平,偶尔还会有半块石头探出路面,但早已经被过往的车轮和鞋底磨去了棱角,如今是又光又亮。两侧都是简易房屋,几乎都是荜门蓬户的,开着许多小吃部和杂货店。由于开饭店的人都习惯往街心里泼污水,因此街心的坑洼处还存有一片片的污水,苍蝇在周围乱飞。
每家小吃部门前都摆着几张桌凳,上面还罩着遮阳布,门旁架着蜂窝煤炉子,水桶、案板一应俱全,饺子就是从这里煮出来的。此时炉子上的大号钢精锅里,冒着腾腾的热气,这么热的天儿令所有过往的行人,都远远地躲避着它。
现在正是饭口的时间,小吃部外面已经坐了许多人,有的人狼吞虎咽地埋头吃饭,有的人则翘着二郎腿儿,美滋滋地喝着凉啤酒。为平跟在为朋身后,躲闪着脚下的污水,走到了一家饺子馆门前,在屋外的一张空桌前坐下了。桌面倒还清洁,上面放着醋瓶和一次性的筷子笼。“老板,煮两碗饺子!” 为朋高声招呼着,“好嘞!两碗饺子!”不知这是老板还是服务员,热情地搭讪着。
正这时,突然有人喊:“周为平!”为平抬头一看,对面走来了一位身材爆表的女子,穿着白色短袖T恤衫,黑色紧身半短裤,一双白色旅游鞋。她的一头短发染成了暗紫色,画着细眉、描着黑眼圈,涂着淡紫色的口红。单眼皮,长眼角,皮肤白皙,长得不算俊都也很养眼,而她那修长的身材更为迷人,却透着一股骚气。她右手攥着一个“大哥大”,左手腕上挂着一个钥匙包,微笑着对这个饺子馆走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小伙子,也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一个个趾高气扬的,都脱掉了背心搭在了肩膀上,而每个人赤露的左臂上,都刺着“忠义”两个字。
“范影?两年没见了,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干嘛去呀?”范影四人围坐在了为平旁边的桌子前,笑着对为平说:“我有一辆‘双排座’汽车,天天在这市场‘拉脚儿’呢,现在也打算吃口饭正巧遇见你了。整整两年没见了,你可比以前可壮实多了!”为平笑了笑说:“人总要变化嘛!老同学又买车,又拿‘大哥大’的,看来是发达了!”范影傲气十足地说:“这算什么发达呀?仅仅七、八万而已,毛毛雨啦!”“你的‘脚儿’很好吧?”“还行吧!干我们这行不能光靠等,生意不会主动找上门来,我靠的是气场!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我没接到生意之前,整个市场‘拉脚儿’的,谁也甭想动车……”
为平明白,范影这是在炫耀自己的霸道人生。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就与社会青年有勾连,还经常作出些打打斗斗的文章来。没想到今天她却干上了这行,而且仍在延续着当年的霸道作风。 范影威风八面地张罗着,这个小吃部因为她的到来,却显得窄巴巴的了,同时也引来了周围无数双男人们猎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