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圣杯降临之惑(下)
愈往市郊,一切愈发黑暗。掠食者的黑影在楼宇间穿行,一如群山之间无声无息的花豹。猎物无助的身影就在前方,他大概要去什么地方,正急匆匆地赶着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好在这夜的消耗早已令他体力不支,他不得不走走停停,最后干脆在路边草坪上就着积雪一屁股坐下,不满地咕哝道:“搞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啊!”
掠食者当然不在乎猎物的任何废话,他专心缩小与猎物的间距,并从猎物身后缓缓接近,测算着距离。他心说,若不是为了钱,他不会在此时此刻取这小子的性命。
维特踏着一地星芒月光走到市郊,九天玄女依然以灵体状态沉默。维特知道她并没有因战斗而太过疲惫,只是……
突然之间就被否定得一无是处啊。
她所拥有的全是被赋予的力量、感情和信念。即便具备神格,能够自在遨游神话传说的天际,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风筝罢了。
“你也不用太在意啦。其实呢,每个人从出生起就会被环境左右,一样的嘛。”维特忍不住轻声安慰。不过又马上发现,这类比太无力。
没有回应。
再走上约十分钟,不喜寂静的维特又说:“就按你的想法来,我很欣赏你‘振兴轩辕氏后裔’的愿望,所以,我会不择手段陪你战斗到底的!这真的是一个很棒的愿望,不为金银财宝,不为版图权力,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充满善意的愿望孤身战斗着。不过,我有个建议哈,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守护的文化,你看我说你们的语言都说得这么好,所以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成西方猴子了?”
九天玄女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嗯,御主……谢谢。但如果我的愿望是人们设定好的,我在想……他们创造出神来保佑他们,然后一边做着罪恶的事,一边乞求神的宽恕,获取安慰......这其实是人类的自私与贪婪吧?可是我曾一直抱有无条件守护他们的想法......现在的我,是否还有守护他们的必要?”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不过你说的是事实啊。在我们那儿也有许多人,打架、偷窃、赌博……完事了跑到教堂去,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实际上未曾真正进行忏悔——不如说忏悔本就是不合理的,如果他们相信这世上存在惩罚罪恶的神灵,他们压根不会那么做。而实际上,被创造出的神灵当然不曾惩罚创造者。”维特先是感慨人之罪恶,接着却突然咧起嘴,“不过啊,何必为了这些讨厌鬼而放弃善良的人呢?我嘛,看到坏人就直接上去揍了,就这么简单。”
“那么,御主又是为何种愿望而来?”
“为了体验圣杯战争,为了召唤出守护中华大地的英灵,也为了痛痛快快地打架。所以我的愿望实现了,而且实现得非常完美,我召唤出的英灵可不是带着酒气或血腥味的臭男人,而是为守护而战的女神。所以现在的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等我们拿到圣杯,它就只属于你了。”维特越说越兴奋,她幻想起她们面对那鼎的时刻。
“虽然我被圣杯召唤,但圣杯战争究竟因何展开,让我为了实现善意的愿望而与人厮杀?”九天玄女的问题就像一盆凉水,生生将维特泼醒了,“如果我得到圣杯,告诉它我的愿望,它是否会化作结界,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人呢?”
维特望着天空,在脑中整理了自己了解到的一切:“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仪式吧……当一片区域灵力足够时,它就会降临。以往的认知是圣杯中储存了大量魔力,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但我比较奇怪的是,没人真靠它统治了世界啊……此外还有失败的圣杯战争。这次圣杯降临在此更是史无前例的,魔术协会为此炸了锅呢。为何圣杯战争在这里爆发,我也不知道。”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对于维特来说,为了“善良”屠戮是没错的,她认为这是要弥补法律空缺所必须做的事情;但她亦知晓,九天玄女并不希望与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你死我活,若真如此做,那么她的愿望就变质了。
城市北部,成吉思汗与秦皇坐在湿地公园内的湖畔,不要桌子,不要酒杯,各捧一坛子秦酒,畅谈各自的人生。秦皇已摸清了成吉思汗的脾性,这位大汗打仗时用得多种诡计,私下里直爽诚实,做朋友,便以诚相待,毫不算计。就如夜狼所说,大汗只想与他痛痛快快一较高下,并不会乘人之危,在这里的确比在其他任何地方安全。
成吉思汗仰着脖子灌下一大口烈酒,抹一把嘴,喃喃道:“本汗少年时,也与安答札木合,坐在草原弯弯曲曲的长河边,望着天上的星星。我们喜欢讨论未来的事,说要将这整个草原统一起来,共同治理。呵,真是美好的愿望。”
此事秦皇知道个大概。那时候成吉思汗还不是成吉思汗,他是札木合的结拜兄弟铁木真。札木合曾在铁木真危难之际相助,两人结拜,一道成长;后来铁木真势力大了,札木合却提防他,甚至要置他于死地。铁木真试图挽回这份兄弟情谊,最终却只得札木合一愿——这兄弟没法做了,既然落在你手里,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就让我有尊严地死吧 [注1]。
秦皇感慨道:“没有什么值得信任。亲人也罢,大臣也罢,终究不如为自己着想的好。”
成吉思汗摇摇头:“本汗想啊,当初那么多部众归服本汗,不就是因为本汗将他们当作兄弟吗?本汗也确确实实信任他们。只是自己坐拥之物越来越多,患得患失,以至于老糊涂了,连自己的长子术赤都怀疑……他在那遥远的地方病死了 [注1]。”成吉思汗适时止住这悲伤的话题,再喝一口酒,眉头舒展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很久很久了。
秦皇却面色凝重,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竟真的无一人可推心置腹。他猜疑着所有,尽管如此却还是……他忽然有些羡慕成吉思汗。“朕有朝一日必为圣杯不择手段,到那时,还请理解。”他说。
成吉思汗微笑着拍拍秦皇肩膀:“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本汗也要圣杯。本汗想要拯救草原,你呢,你对现世不满意,打算自己做皇帝了?”
“不……这里很好。这里有无数朕难以驾驭的珍宝,有无数不会再听从朕的子民。虽然不甘心,但若朕再将这方土地要回,毫无意义。朕夺取的已不是圣杯,而是尊严。”
“那,圣杯为何而来呢?都说它是什么‘万能许愿机’,可为何要以这样的形式实现愿望?本汗一直不明白。”
“朕以为,圣杯就如同中原之鼎,夺鼎者并非真将鼎当作天下,而是诏告天下,他有争夺天下之能!”
成吉思汗顿时双目放光:“这是不错的解答!来,喝!”
突然间,成吉思汗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将酒坛子举上半空中的手臂顿住一瞬。虽是极小的细节,秦皇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野蛮的女娃娃出事了?朕心甚悦!”
“你这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成吉思汗佯装生气,瞪着秦皇,忽然演不下去了,放声大笑后一拍秦皇的背,“她正和你的怂包御主在一块呢,她要是有危险,你那御主肯定也危险啦!”
秦皇将酒坛子往草地一搁,“嗖”地爬起:“那你还笑?莫不是要跟朕同归于尽?!”
“想要圣杯,当然不会像羔羊那般脆弱。她那边只是打起来了。本汗若骑着马去,定是来不及的;她若需要本汗,当以令咒召唤。所以急什么呢?你现界的状态是不是太年轻了些,做什么都急躁,还是……喝醉了?哈哈哈哈!”成吉思汗说罢又仰头灌酒,而秦皇被这么一嘲讽,只能“哼”一声坐下。
鲨怎么也想不到葛木宗一郎选择单枪匹马跟踪而来暗杀自己。就夜狼告知的信息,项羽一定在以灵体状态恢复,短时间内不可能出战;除此之外也没有谁敢贸然展开今夜的第二次战斗。正因考虑过这一问题,夜狼才让成吉思汗留在营地保护秦皇,独自出面与鲨交涉,并在鲨出发后远远尾随,以期找到Lancer的藏身之地。
于是,在葛木宗一郎开枪的瞬间,提着曲裾狂奔而至的夜狼急中生智投影出弹弓和石子来,对准他的头就是一下,他猝不及防,枪口偏离,子弹打进了对面的林子里。好在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并未产生过分的声响。
夜狼在面前投影出几层门板,隔着门板大吼大叫:“你干什么,我给他派了任务,你要是杀了他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葛木宗一郎微微歪着头,一脸无奈:“有人出高价请在下杀死他,在下也没想到他如此值钱。在下身为杀手,没有从者保护的你是无法全身而退的。请回罢。”
“居然有人出高价?谁?丢车的车主们?”
“对方没有提出保密。看在几小时前还是盟友的份上,在下可以告诉你。想取他性命的,是从时钟塔而来的魔术师。至于来自于时钟塔的哪一势力,在下不知。”
“哼,虽然没想到他们会来这手,但不意外!这演戏的怂包我也看不惯,但既然是外人想插手,我绝不能放着不管了!自己的儿子只能自己关起门来打!”夜狼投影出一把长剑,与葛木宗一郎对峙。
鲨慌张跑开,见夜狼和葛木宗一郎都在场,吓得不知所措。他望着对峙的二人,想要劝架,却忽然萌生这样的想法:坐山观虎斗,不错不错!他忽然又想起白天葛木宗一郎说在他身上下了毒,现在他完成了任务,那杀手既然要杀他,怕是不会再将解药予他了……
夜狼再次先行打破寂静,见鲨发呆,将手伸进衣服内掏出手机扔给鲨:“蠢鲨鱼,快打苏皓的电话!叫他带着我可爱的老乡救我!”
葛木宗一郎当然不能给他机会,也不想与夜狼消耗,瞄准了空中翻转的手机再度开枪,结果鲨早有准备,他将手机前的大片空间扭曲,使子弹偏离,接下手机后立马移到远处。夜狼随即提着长剑猛扑而来,葛木宗一郎判定此人可用,不想直接击杀,而毒针不便立即取出,只能收起手枪,拔出匕首,打算先进行消耗,至对方疲惫再用毒控制。
鲨拿着夜狼的手机犹豫不决,想到自己还须拜托苏皓解毒,遂打开通讯录,拨打了“笨苏皓”的号码。远处两人的激斗给他看呆了,当电话接通时,他第一时间机械响应:“喂?笨苏皓?”
注1:关于成吉思汗及蒙古帝国历史,个人没有读过古人写的史料,主要看的是近现代人所著历史类书籍,这里简单列下参考文献。如勒内格鲁塞的《成吉思汗》、《草原帝国》;易强的《蒙古帝国》;《龙争虎斗中国史》系列的元史;有关元朝的图解等。这块看的书相较其他时代多,因此特别列出。不同书籍所述也有出入,因此小说中也还是选择了一种说法作为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