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亲病了
就在五哥出事的那年冬天里,父亲常常吵吵说天太冷,喜欢上吃热饭,家里人也只当是老年人上了年纪的缘故,并没太在意。
这一天的上午,天气异常的阴冷,我和五哥、父亲正在打铁,门外进来两个人,大的有三十多来岁,小的也有二十来岁,这俩人说他们老父亲有精神病,前些日子走丢了,正在到处寻找,听得这里有打铁的声音,故进来暖和暖和。我给他们找了两个凳子坐下,父亲又给他们倒了两碗热水,边干活边聊。
闲聊中,得知这两位有看风水,断吉凶的本事,且说得神乎其神的,父母亲不免心动,那大点儿的却说:“必须去堂屋里关上门,不能让外人打扰,然后焚香求神才行!”父母一一照办,于是几个人就都去了堂屋,只见岁数大的那人把香点上,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又让五哥找来几张草纸,拿了一张在空中举了举,晃了晃,拿个水舀在上面滴了几滴水,放在一旁,又把一张纸在地上擦了几下,稍停片刻,就见他用手指着这水印的纸开始讲解:“你们看看,你们家现有个‘虎精’,要是不赶快使个破法儿,三年里头,必伤人命。再看看这张,也不好,上面好似辆汽车歪在一边,从图上意思看,恐有车祸的危险!”“那怎么个破法儿?”母亲十分吃惊,忙问。那人便说:“法儿倒有,只是得拿几百元钱供在桌上,等做过了法,这钱还是你的,想破的话就去准备吧!”母亲一听到说钱,本能地警惕起来,那人似乎看出了问题,就又改口说:“要是实在拿不出,几十块钱也行,这不过在桌上放一放,你不用怕,俺俩也不会要这钱的!”几句话,说得五哥都不好意思了,就去自己屋里拿钱,我却是个谈钱色变的主,心眼小,就紧跟着五哥进屋,见五哥拿去柜里拿钱,我就压低了声音说:“五哥,你给他拿多少钱?”“七八十块钱咋样?”“不行,这俩家伙我看象是个骗子,你只给他拿一二十块钱,先稳住他们,我这就去叫二哥来。”说罢,我悄悄地出了院子,一口气跑到二哥家,说明情况,二哥毕竟在外当兵几年,见多识广,闻听马上和我来到家里,叩打门环,屋里人见外面有人来,很不情愿地开了屋门,父亲见是二哥,正想埋怨他多事,不想二哥冲着那两个人冷冷地说:“你们两个是干啥的,来这儿干什么?”父亲赶忙在一旁说:“他们是出来找他父亲的,他父亲前些天走丢了,……”没等父亲说完,二哥就冲这两个人说:“噢!找老父亲的,你们两个不去找人,有空儿在这装神弄鬼?识趣的,赶紧给我走人,今儿个派出所的就在村里,要是把我惹急了,你们两个就别想走了。”二哥又转问五哥:“你给他们钱了没有?”五哥这时也感觉方才的事有些荒唐,连声说:“没有,没有。”这两个家伙见事情不妙,不敢怠慢,灰溜溜地出了院门,一溜烟地往西边去了。
父亲见那两个人去了,有些惋惜地说:“刚才那俩人说得挺准的,你看你这一闹把人家也给吓跑了!”二哥不以为然地说:“爸,这号人我见得多了,经常出来跑的哪个不能说上几句?不说上几句让人信服的话,又怎么能把别人的钱骗到自己手里?你别看他们说得头头是道,这个破法,那个破法,其实都是骗钱的把戏,真要是有个什么坎儿什么难的,不顶一点用!以后可别上这个当了。”父母亲想想刚才那人让拿钱的场面,也觉得有些蹊跷, 就不再提了。
半个月后五哥去天津三哥家看门儿去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父母为给我盖房子狠下心买了两万块砖。买过砖后,家里也就没什么钱了,好在父亲每月还有几十块钱的退休金,生活上还能勉强过得去。接下来就是五哥回来后,在西乡养老院打工出事,前面已做交代不再赘述。
那两年兴起了给坟上立碑,元宵节过后,大叔、小叔来找父亲商量,问父亲是什么意见,父亲说:“按说这事本该大哥主动牵头才是,只是无奈我这里事太多,没能顾及,如今兄弟们能出来主持这事,我高兴都来不及,哪来什么意见?你们俩只管去安排,至于钱的事该咋摊就咋摊吧!”两个叔叔见意见一致,就高高兴兴地准备去了。
立过碑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父亲把刚煮好的方便面倒在碗里就吃,吓得我赶忙上前制止,可是本来脾气就不好的父亲哪里听得进去?在他看来身上冷,只有吃热饭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见劝不住,就去跟母亲说了,可是母亲也劝不住。
渐渐地,父亲出现了吞咽困难的症状,母亲和五哥劝他去医院检查,他却一推再推。半个月后,才去了医院,那时姑父还在医院牙科门诊坐诊,见是我父亲,就很爽快地领着去做了检查,可透视机显示钡餐造影已是一条细线!已到了中晚期!
我来到盐店大哥家里,把父亲的病告诉了大哥,没等大哥说话,大嫂子先开了口:“我自打跟你大哥结婚,没分你们家一根柴禾棒,往日里好事挨不着俺,如今该往外拿钱了,倒想起俺来了,老当家的给他们一个个都盖了房子,要拿钱先叫他们拿去!”见大嫂一肚子意见,我只好劝道:“大嫂,家里那时虽然没给你们盖房,可大哥顶替了父亲的工作,在当时来说总比房子值钱吧,你们咋能说没得一点东西呢?况且现在给父亲看病这么大的事,我不找大哥去找谁去,谁又能管得了呢?”“老七,你甭说那个破班儿,你问问你大哥,他都下岗几年了?这几年挣一分钱没有?要不便宜卖给你?”大哥一看嫂子要发脾气,忙说:“算了算了,都过去的事了,提那干啥,老七,你今天既然来了,我也把家里的事给你说说,你看咱家这事:给父亲看病这事我当老大不能不管,可老二那边,他十八岁那年才跟大叔去过,不让他拿点钱说不过去,让他拿恐怕他也未必愿意;老五那儿又刚从医院出来,也不知欠外边多少钱,能拿出钱来?老六两口子自结婚后就在家里搅和,叫他拿钱来,谈何容易!你说咱家这事好办不好办,你最好给老三也打个电话,让他回来,这几天我先去家里一趟,把他们叫到一块儿先商量一下,看他们都怎么说。”
那天回去,天已经黑了,进门时,见大叔在院中的枣树下面和二哥说着话:“月安,前些年虽然你跟大叔过了一段时间,咱爷儿俩不管怨谁吧,终究没过成,这都不说了,我百年以后也不再让你管我,可你爸好歹把你养大,眼下你无论如何也得给你爸拿出些钱来看病!”二哥听了,敷衍着说:“这事恐怕不好说呀,我过继这事好多人都知道,现在又要给这边拿钱,即便我同意,家里也不一定说得通,容我回去商量商量再说吧。”
小叔再次给三哥打了长途电话,原来这一段时间三哥随部队外出训练去了,电话几经转接才打到训练基地,难怪先前我打了几回都找不到人。
傍晚,三哥找领导请了假,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直奔火车站而去,可是由于这里是一个偏僻小站,问过售票员后才知白天仅有两趟客车,晚上根本都没有停靠的火车,无奈之下,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到车站工作人员商量,看能不能想个办法,站上领导听了三哥回家的原因,又由于三哥是军人身份,验过证件后,想了想,客气地说:“办法倒是有,今天晚上有一列货车经过,到时候我们给你联系联系,你先将就着坐到济宁,到哪儿就有去义州的车了。”三哥听了连连道谢。
两天后,三哥风尘仆仆地从千里之外的部队训练场赶回家中。
这天上午,在东院五哥堂屋里,弟兄们都聚齐了,大哥的朋友小群儿,吴长生碰巧来看望父亲,所以也在场。
首先大哥表态拿出两千块钱。接着他就问二哥:“老二,你这边怎么办?”二哥这几天想来想去,也觉得不拿钱有点说不过去,就说:“钱我是肯定要拿的,不过我以为前些年我已过继给大叔,如今拿多少钱那是我的心意,不能要求我和弟兄们一样。”大哥听了,很不痛快:“老二,你过继这事不假,可你想想你都快二十岁了才走,都长成人了,拿这个当理由,你觉得合适吗?”“大哥,不管怎么说,总有这回事吧,况且现在咱都是有家室的人,你总得让我回去说得通才行吧?”三哥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平日里你大道理说得多好,现在一动着你的利益就这不好说那不好说,我听着都烦!”
大哥这时已意识到不能再争执下去,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就按你说的拿吧!”
三哥、四哥表示先各出两千块钱,轮到五哥时,只见他坐在马杌子上,额头上的伤疤清晰可见,一脸的愁容,苦笑道:“年前我出了事儿,欠了一屁股的债,现在手里实在拿不出钱来,哥哥们要是能借给我,我一定认下,来年一定尽早归还。”四哥在一旁听了恨恨地说:“明知道不是上学那块料,却偏要往里头钻,回来结果干啥啥不中,现在倒好,弄得连自己的摊子都顾不住,我可没钱借你。”小群儿见又要吵,忙插话道:“老四,话不能这么说,这天灾人祸的谁能料到?俗话说‘见瘸子不说短话’,何况这又是你兄弟,这样吧,老五,你要同意认下的话,我先给你把钱垫上,你啥时有了啥时还,咋样?”五哥一听感动得不得了:“太谢谢小群哥了,现在我这个样子,也就你敢借给我钱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哪有不认的道理?”小群哥见五哥应承,就爽快地说:“这就好办,你下午抽空儿去俺家把钱拿来,放心,哥信得过你!”
挨着老六了。大哥问时,六哥只说没钱。其实谁都清楚,六哥家钱都是他家的把持着,他只是不敢做主罢了。吴长生在一旁实在憋不住了,问:“老六,要是我先替你垫出来,你敢认下么?”一连问了两遍,却不见六哥回答,原来六嫂子正依在门口,两道箭一样的目光正盯着他。
“俺家的事我说了算!有事跟我说,要拿钱可以,俺结婚时塌的窟窿(欠的债)只要家里不让俺还,别人拿两千,我拿四个五百,一分不短!”
没等大哥开口。吴长生忍不住道:“老六家的,话可不能这么说,老两口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又一个个给恁盖房娶媳妇成家,就够不容易了,你们连这点儿窟窿都不想还,合适吗?难道这也能算不拿钱的理由?”
“我不管,不答应这个条件就别指望叫俺拿一分钱!爱咋地咋地!老六,你是个死人啊,走!不跟他们废话。”说着,气呼呼地甩开大步往院外走去。
我那时没有成家,弟兄们就没让我拿钱,当然这既是乡里不成文的规矩,也是弟兄们的心意。想想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在父亲这个危难的时候,却未能尽一份做儿子的责任,实在惭愧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