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林
第二日。
白浅慢慢睁开眼睛,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揉着头环顾四周,熟悉的陈列,阵阵桃花香,这是十里桃林?
她想坐起身来,背部和腿出奇地疼,令她动弹不得。
“十七,不要乱动。”
白浅抬眸望去,墨渊端着药走过来,药放在一边的案上,慢慢地扶起她,掖了掖被角,目光深深沉沉,皆是他的心痛。
“十七觉得怎么样?”
“背上和左腿有些疼。师父,我不是……”
“生祭东皇钟不是你,是皓德。”
“怎么是他?”
“是东华及时赶到把你从他手中救出来,再用术法让他生祭,东皇钟我也收回来了。总之,一切无事,来安心喝药。”
“嗯。”
墨渊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地喂药,这药苦得让她浑身一颤,惹得伤口又疼了起来,不禁紧皱眉头。
“十七,药很苦吗?”
她淡淡一笑:“苦口良药嘛。师父,离镜的坐骑火麒麟在若水河受了重伤,让折颜去看看,能不能救得回来。”
墨渊轻轻地擦掉她嘴角的余药:“好,等会让折颜去看看。十七,以后切不可莽撞行事了,当时真以为……”
他不敢说下去,不敢想真是她生祭了东皇钟,日后的悠悠岁月该有多么的枯白无趣……原来战神也有怕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他神伤又不安的模样,握着他的手,惭愧地说:“师父,都是十七不好,以后不会这么大意了,万事都会先和师父商量。”
他展颜噙着一丝笑,抚着她的脸颊:“明白就好,日后风雨皆有我替你挡着。折颜说你这伤要养上一个月才能好,这腿伤好起来要慢些,你好好休息。”
“那会不会错过六月初十的日子。”话音刚落,她的脸红了起来,这话说得太不矜持了。
他微微失笑,柔声道:“我可以抱着你走上昆仑虚。”
她的脸红得更加明显,声音糯软了几分:“不好吧,会被别人笑话的。”
“抱着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好笑话的。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好好休息,养伤不可三心二意的。”
“嗯。”白浅喝完药,有些疲累便睡了。
墨渊待她完全熟睡后,从草屋中出来,听见折颜问:“她怎么样?”
“这药太苦,下次熬些不太苦的。”
“这药用的可是稀有药材,良药苦口,良药苦口,要想快点好就要喝。”
“十七说离镜的坐骑火麒麟在若水河,你去看看,能不能救得回来。”
“我这都快成你俩跑腿的了。”
墨渊瞥了眼折颜,折颜忙说:“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折颜走了几步,丢出一瓶药膏被墨渊稳稳接住:“她的腿伤有些麻烦,需要每日上药,我是不方便,真真又不在,你自己看着办。对了,还有啊,白止和凝裳不到三日就要来桃林了,到时看到这丫头一身的伤,怕是不肯把女儿嫁给你。”
“此事我心中有数。”墨渊抿了抿嘴,握紧手中的药瓶。
太晨宫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下棋?”
“夜华去他师兄那儿看阿离了,看他心结似乎解了几分,我这做叔叔的也轻松了些,特地来找帝君下盘棋。”
“难怪,白浅受了重伤,还在想怎么他没去看望,原来是不知道。心结能解固然好,我还等着他继天君之位呢。”
“我父君罪孽深重,难得帝君不计较,还愿意与连宋下棋品酒,其他人恐是避之不及。”
东华笑了一声,捻起一白子,下中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这个人,本帝君还是信的过的。”
连宋唇角扬起,执黑子堵其中路,想了想,又说道:“今日朝上,帝君为何命东海水君伯庸大皇子缪石继他的位置?据我所知,缪石虽为人赤诚,无治世之才,所以不受伯庸喜爱,伯庸应该是想他二儿子缪峰继位。”
东华困住连宋一片的棋子,眸光转冷:“伯庸那个老匹夫,以为私下动的手脚本帝君不知。那日缪清的红裙不是出自天宫仙匠之手,而是东海,缪清固然有她的想法,伯庸定在暗中推波助澜。他敢算计本帝君,不回份大礼怎么行。”
连宋笑道:“这礼还回了两份,还命叠风协助缪石,帝君这步棋走的颇妙。”
这分明是警告伯庸,倘若再敢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东海就彻底易主了。
“墨渊的徒弟用着放心。”
连宋几番思忖解不开棋局,只好认输,低头剥起坚果,余光扫到东华手腕的赤绳,想起司命昨日透的口风,促狭一笑:“听闻帝君有娶青丘女君白凤九的打算,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东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如是道。
“哎呀,帝君这辈份可就比墨渊上神低了,怕是日后还要唤句姑父。”
东华挑了挑眉:“这几日怎的没见成玉?”
连宋一愣,怎么提到成玉了。
“她自从解足了韵雪堂,常去凡间传道,积些功德,或是去上清境看望阿离,当年的事她还是有些自责。”
“不错,很不错。你寻她回来,本帝君有旨传她。”
连宋疑惑地看着东华,便听他说:“本帝君收她做干女儿,封为昭玉公主,如何?”
连宋面色一白,干笑道:“帝君真是爱说笑……”
“君无戏言,没听说吗?”东华甚是得意地大步走出殿门。
“帝君,再想想,帝君……”
“连宋错了……真错了……”
“帝君啊……”
十里桃林
“浅浅!”
白止和凝裳推门而入,墨渊正在为白浅的腿上药,颀长的玉腿裸露在衣裙外,赫然可见一道深深的伤疤。
折颜紧跟其后进来,忙转身幸灾乐祸地笑,白真尴尬地咳了一声。
白浅抬眸欣喜地唤了声:“阿爹阿娘。”她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直到墨渊从容自若地用她的衣裙裹住了腿,这才脸涨得通红。
白止和凝裳来桃林的这一路,碰到几位散仙,向他们道喜,还说到时可要请他们喝几杯喜酒。
他俩一开始一头雾水,听了半天才明白墨渊在瑶池宴当众向他家小五一诉倾慕之情,敷衍了那几位散仙几句,心生疑窦,匆匆赶路。
白止起初还是不信,墨渊还是了解的,沉稳持重,当众表白这种事跟他八杆子打不着,深觉那几位散仙听错了,可是眼下这情形不信也得信。
墨渊,你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把我女儿拐走了!
凝裳注意到白浅的腿伤,连忙坐在她跟前,心疼地问道:“浅浅,怎么伤的这么重?”
墨渊起身向白止和凝裳郑重行礼:“浅浅的伤一个月便能好,腿伤可能要好的慢点,我会悉心照顾的。”
白真咧嘴笑道:“娘,没骗您吧,早就说了小五好得不能再好了。”
凝裳瞪着白真,斥道:“还好意思说,妹妹都伤成这样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干什么去了。”
“她啊,女大不中留,哪里还肯听我的。”
白浅狠剜了白真一眼:“娘,我没事,这都是小伤,还有折颜在嘛,几日就好了,是吧,折颜。”
折颜见白浅一个劲地使眼色,附和地说:“是是是,况且还有墨渊在,好好照顾,好得就更快了。”
凝裳见白浅气色的确红润,欣慰道:“墨渊上神,多谢你照顾浅浅。”
墨渊淡淡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一直沉默的白止突然大声喝道:“墨渊,出来!”气冲冲地大步走出草屋。
白浅急忙拉住墨渊的衣角,墨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润一笑:“你和你娘说会话,我与你爹商议些事。”
折颜和白真定是不会错过这番好戏,跟着墨渊出去了。
白浅拉着她娘的手,急忙说:“阿娘,你跟爹说说,别为难师父。”
“浅浅,想好了?”
“娘,想好什么?”白浅直直地竖着狐狸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想好嫁给墨渊。”
白浅点头断然道:“想好了,女儿此生非他不嫁。”
“娘早就知道你心系墨渊,可那时又是那么个情形,才为你定了和天族的婚事,反而害了你,娘一直觉得对不住你。这下好了,娘看墨渊待你诚心实意,你对墨渊也是掏心掏肺的,这婚事娘看好得很。”
“那爹……爹那边……会不会打起来。”
“没事的,娘还不了解你爹,心眼像石头那么实,不过气墨渊没有知会一声罢了,打不起来的。浅浅,他们在外头谈着,你和娘说说想要什么样的彩礼,这婚事娘会好好筹办。”
白浅心略安,欢喜地倒在凝裳怀中:“娘真好!”
屋外
“狐帝,本来计划让折颜先行上门提亲,行纳采之礼。今日,我墨渊以此为聘求娶白浅,诚心相待,毕生呵护。”墨渊从袖口抽出一叠丹纸,屈身双手递给白止。
白止见墨渊态度摆得这么低,气消了几分,缓了缓,接过丹纸。
“白止,墨渊都想好了,三书六礼,礼数一样不会少的。”折颜在一旁帮腔几句。
白止瞥了眼折颜,一点点地展开丹纸,一双丹凤眼睁得越来越大,陈列之物,稀之又稀,数目如此之多,数目如此之多,有些更是闻所未闻。
折颜好奇地绕到白止身后,啧啧道:“墨渊啊,你这是把昆仑虚全部的家底都交代了啊!”
纵使白止这样沉着之人也忍不住惊道:“全部?”
白真竖起大拇指赞道:“妹夫,好手笔!”
墨渊淡淡一笑:“并非全部,有一些留给夜华,除了凶险的法器,其余的都在上面。”
“你这哥哥当的上心,还为夜华留了一些,他说不定还不领情,给我算了。”
“当年你离开昆仑虚时,父神留给你的你都拿走了。”
折颜不甘心得哼了一声。
约莫一柱香的时辰白止看完全部的聘礼,叠好,退还。
墨渊面色一怔:“狐帝,可有何处不满意的?我再去筹备。”
“不必了,你这聘礼太过贵重,我五荒府中找不到能与之相称的彩礼。”
“我不介意彩礼。”
“我也从不介意聘礼。你对浅浅如何,我和她娘都是明白人,只是……”白止叹了叹又说:“当初送她上昆仑虚学艺,不过是她娘见她全无女儿家样子,怕日后嫁了人,遭了婆家欺负,学些武艺总是吃不了亏。谁能想学成了个榆木脑袋,非要守着你的仙身七万年……也许这都是天意。墨渊,你绝不可像你胞弟,我白止不会轻饶你的。”
墨渊正色道:“此生不负。”
“也罢,女儿大了始终留不住。你打算何时迎娶?”
“六月初十在昆仑虚迎娶,由东华和折颜迎亲。”
白止点头说道:“这倒是不错。不过……浅浅的腿我看伤有些重,折颜,她的腿伤怎么样?”
“若是恢复得快,勉强能赶在六月初十前恢复,这个说不好,但怎么样三个月后都会恢复的。”
白止思忖道:“现在是三月十四,着实有些赶。”
“无妨,我可以抱着她上昆仑虚。”
折颜心道好笑,白止就在你面前站着呢,墨渊你说这话不脸红吗?何时脸皮这么厚了?
白止脸色一僵:“不成,你是父神嫡子,这么做不成体统。今日先把婚约定了,日子再选也不迟。”
“七月初六也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宜纳采,宜祈福,万事皆宜。”墨渊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白止被墨渊坚持的态度有些震住了,看来今日是非要定下婚期不可,明明是嫁女儿,怎的有种压迫感。
墨渊如此执着,对浅浅来说也算是件幸事。
折颜开口道:“白止,这亲事我看就挺好,墨渊做事稳重,既然说了七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就错不了。你看父神嫡子都要叫你一句岳父,这四海八荒哪个不敢给你面子。”
白止大笑几声:“罢了罢了,我与你结为亲家,真计较起来算是我们白家高攀了。七月初六便七月初六吧。只是这聘礼礼单太贵重了,你从中选十六样,我们这边也备上十六份,大抵都是比不上你的聘礼,也是我们的心意。”
“言重了,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是比十七珍贵的。就按你的意思办,婚聘礼数一定周全,不会委屈了十七。”
白止笑得更加满意,转而板着脸对白真说:“白真,你还得尊称墨渊上神,不许叫什么妹夫,像个什么样。”
白真乖巧道:“知道的,爹。”
白浅面上与她娘说着贴己的话,狐狸耳朵竖得直直的,一直留意外面的动静,大约半个时辰后,白止、墨渊、折颜和白真一一进了屋内。
白浅焦急地看着墨渊,见他面露笑意,心中大喜,乖顺地唤了句:“爹,师父。”
凝裳问道:“谈得怎么样?”
“日子定了,七月初六,我们这边也要筹备上。”
凝裳握着白浅的手笑道:“娘没说错吧,你爹不会怎么样的。你大哥白玄的三个孩子太过调皮,应付不过来。白奕做事稳重妥帖,由他主持操办,再让白颀和白真帮衬着,怎么样?”
“嗯,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浅浅,明日和我们回北荒养伤。”
白浅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又不好明说,着急地用眼神向折颜求助。
折颜无奈一笑欲开口,只听墨渊抢先道:“昆仑虚龙气旺盛,有助于十七恢复。”
白浅认真地点头道:“是这样的,爹。”
白止气得面色微微发白。凝裳轻笑一声,柔声道:“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昆仑虚既然适合浅浅养伤,便先养着吧。”
白止抿着嘴,没在说什么,只是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紫宸殿
“夜华,你刚回来就急冲冲地走?”
“听说浅浅与擎苍大战受了重伤,我去看她。”
“你……”连宋欲言又止。
夜华垂头苦笑道:“我虽与她再无缘分,也想去看望。”
“你才从灵宝天尊那儿回来,要不先歇息一下。”
“三叔,我意已决。”
“罢了,我陪你一道。说起来都是我们对不起白浅上神,应该去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