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袁浩在宁波跑业务的那年冬天曾去了一次杭州,公司在杭州举办了一次聚会。距离我去杭州那天我和文静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只是偶有电话联系,在电话里给我抱怨,说心里不愿意想我,无奈电视剧中间的广告特别烦人,那阵子台湾叫飞轮海的组合代言了一款叫泰山的饮料,只要电视剧每到精彩的地方就会加广告,一加广告我的名字就会出来。
按照公司的要求当天吃完饭,大家交流一下业务的心得就得回到宁波去经销商那儿报道,不耽误第二天工作。小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嘛,当天我让袁浩一个人回去,我就没回去。杭州到宁波也才两个小时不到的车程,我把车次查好,第二天凌晨五点有辆车,到宁波之后刚好不耽误第二天工作。那晚文静等她爸妈去上夜班以后,我们俩就去了杭州。
那天在杭州车站附近我们找了个酒店,好几个月不见,心里那团火烧的确实很旺,我清楚的记得那晚电视上科教频道放的是关于二战的纪录片,讲的是奥斯维辛集中营里苦难的犹太人如何被希特勒骗进毒气室,我喜欢关于二战的一切资料,开始时我看的还很关注,可当文静从洗手间出来,围着浴巾向我走来,我就像专心致志正在听老师讲课的学生,不由得被窗外树枝上的麻雀把我的心给勾了出去,我在被子里按下了遥控器的静音键,还假装自己多么镇定,实际胸口的起伏已经快要超出了我的极限,我知道错过的纪录片可以复播,错过了有美人侧卧的夜晚那就真的流年不返了,我爱黑白还不时带有雪花的二战影像,但我更爱那晚灯光下文静的淡淡红妆。我爱这如一首乐曲般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世界,某些时候我更爱美人!
第二天我闹钟定在那班车次之前四十分钟左右,我悄悄起来穿上衣服把门关上,离开时我看了她最后一眼,还在熟睡着,我转身走出房间,杭州的冬天也很冷,我就像小时村里打更的大叔一样,双手胸前交叉缩着头侧身往车站走,过了那座横穿马路的天桥就离车站不远,我在天桥上猛然想到身份证落在酒店床头的抽屉里了,又折身返回,拿到身份证准备出去,我又看了一眼熟睡的文静,这回我却清晰的看到她的眼角留下了两条泪痕,头发都湿了,我就问她: "你醒了是吧,你知道我走了是吧。"
她还是闭着眼睛一副熟睡的样子,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的变化,我在床头坐了一会儿,不管有多不舍,最后还是走了。
天刚亮我就回到和袁浩在江东的出租屋,袁浩穿着秋裤起来开门,开始还没睡醒的样子,看到我突然来了精神,一脸贼笑的问我,昨晚发挥的怎么样。
那年文静回了老家,公司放了假,袁浩也回了许昌,我一个人留在了宁波,有一天早上我去网吧玩儿,那一排坐着几个年龄跟我差不多的年轻人,我们没有任何交流,各自盯着眼前的屏幕寻找乐趣,突然背后没来由的一个四十多岁、普通百姓打扮的大叔把我的手用普通的擒拿动作给押了起来,按在电脑桌上,我同排的几个人也无一幸免,全都被后面的人给按住了,警告我们不要乱动,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
不大会儿后面又从网吧入口进来几个人,跟那些按住我们的人用方言交流了几句,就把我们押着往网吧出口走,我跟押我的大叔解释,我不认识他们,那大叔也不听,大叔不耐烦的让我老实点,出了网吧就把我们一个个送上了用金杯改装的警车上。
那是我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坐那种车,后面没有座位只能蹲着,前面四个座位跟我们用铁网隔开,外面的人关上后备箱以后汽车就拉着我们走,我问那些和我一起被抓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也不说话。
到了派出所就把我们关进铁门里了,铁门里边关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在铁门里边的墙上横出一条用铁焊起来的铁凳子,长度比景区供游客休憩的凉椅还要长,那男的在铁凳子上睡的呼呼叫,安稳的跟睡在自己家里一样,我就心想大冬天的真的不冷么!
我抓着铁栅栏解释我什么事都没有,穿着制服经过的警察就是不听,跟我说来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说他有事儿的,这时和我一起进来的那几个人开始说话了,一个个说的都是行话,我当时也听不懂。眼角一条醒目的刀痕,还留着长发的那男的跟一光头说:"妈了个逼,我知道是谁,一定是那几个人告的密。"
光头长着圆脸,轻声说: "我两回了,这一回得强制两年,就怕这一回关押通知书下到老家,让我爸妈知道就坏了。"
接着他们就互相询问:"你几天了?"
我昨晚,你呢?
"我操,我也是~"一个个说完愁眉不展的样子。
刀疤男又跟一个跟我差不多岁数的男的说:"小文,你没玩吧。"
那叫小文的摇摇头,表示他没玩。
刀疤男跟这叫小文交代,待会儿出去让小文去找这刀疤男大哥,说什么给他搞点生活费进去,这他妈的半个月不好过啊!
他们似乎很有经验,已经知道出不去了,也知道小文能出去,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的玩是什么,他们说待会儿这叫小文的能出去我立刻来了精神,我就问他们:"那我呢,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刀疤男就问我:"你是谁的人,你玩了没有!"
我问他们:"什么谁的人,玩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当时就觉得这些话就跟小时候看的古惑仔里的那些台词儿差不多,这时候他们其中有个人就看出来我是个白板,告诉我:"你没事儿,你待会儿百分之百出去。"
我还是不放心:"我问他们待会儿是多久。"
我早上进去的,一直把我关到11点多警察才开始过来,那里边确实很冷,又臭又暗,直到11点多警察过来审问我们,我早上进去时那位蓬头垢面的大叔还在铁椅子上睡着,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有高人。
警察打开门,给了我们一人一个小盒子,让我们去验尿,最后接住盒子的人只有我和小文,那几个人都摆摆手,跟警察表示不用了,就像朋友递过来的一支烟,表示不用,我刚抽过一样淡然。警察接着拿来好几张文件,让他们在上面签字按手印,我和这叫小文的检查完又过了很久,才把门打开让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时,我瞥了一眼那家伙还在那里睡着...
我和小文一起出去,才知道那些人是吸毒被抓的,在网吧抓我们的是便衣,把我当成他们一伙儿的了。走在路上小文打投诉电话,跟接电话的人说江东区派出所非法拘留,电话里边的人表示这他们不管着,小文又打了好几个部门的投诉电话,那些接听电话的人就像在踢皮球,踢过来踢过去。
回去路上打的车先到那刀疤男传说中的大哥那里停了下来,下了车我才发现这当大哥的也跟普通工薪阶级一样住民房,大哥推门出来头都得侧起来,少数有一米八五,东北口音,剃个光头,不到三十岁,胳膊真的能超过我的大腿粗,大哥出来警惕性的看了看我,小文表示没事,接着把早上的情况跟这大哥汇报了一遍,说完这些接着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行话。
什么安徽大魁前天在鄞州区某个仓库跟他大哥火并,贵州老马弟弟的尸体被扔在了哪个江里,四川阿财在馆子里吃饭有人拿双管猎枪指着他的头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大哥说他前天在大排档吃夜宵跟人干了起来,先啤酒瓶子抡倒一个,但奈何对方人多,双手难敌四拳,好虎架不住群狼,眼看劣势尽显,他也边跑边打,终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体力不支跑不动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跑马拉松的选手退役以后误入了黑社会,还不依不饶的在后面狂追,逼的他没办法,这才从口袋里把那把用毛巾遮住的左轮手枪掏了出来,露出枪口警告那马拉松选手,再敢追我就崩了你,马拉松选手很识相的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了。
我就看着他俩一本正经,有说有笑,给我听的五迷三道,我是真不相信啊,这他妈的都是我在香港电影上才能看到的台词!
后来那几天里小文有时会给我打电话,说哪里哪里有事,六七十个人全坐着金杯车去跟那些幕后的大老板摆场子,也不打架,过去凑个人头,到了地方对方也是六七十人,站在另外一边。就看俩大老板和两方人马的组织者走进房间交谈,不大会儿出来组织人马的人就会抱出来好几条中华和一摞钱,大家一起分,之前我再三询问来自天南地北、和我一个阵营的人:"确定不打架吧。" 那些人特别有经验,坚定的说不打架,就是过来摆摆场子。
拿到钱的那一刻心里暖洋洋的,一天要能接三俩活,这比跑业务卖糖果挣的多,反正过年也没什么事做。
"任何事情都会出错,你在一件事情上坚持的越久它就越容易出错,就像童年无数次往返的那条回家的路,你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上一跤。"
那回是一个晚上,一个老大问另外一个人要钱吃了闭门羹,老大就觉得很没有面子,找了几个人过去要谈判,联系了一辆拉客的私家车,说好的司机一趟是四百,其他人两百,老大自己打车我们跟着,事先车里有人问要不要拿家伙以备不时之需,另几个人没同意,说二百块钱的活拿什么家伙,绝不打架。
约在了郊外的一个车流量不多的十字路口,老大下了出租车一个人向对方停在路边的车走去,我们就在马路这边看着,我们接的是两百块钱的活,哪知道对方接的可不是两百块钱的活,老大还没走到汽车跟前,上来两个人就开始拔刀相向了,过来抓着他就是大耳巴子抽,我们在马路对面都能听到手掌拍击脸颊的声音,两个人按着老大打,其他人打开后备箱抄家伙,关公刀,军用铁锹都有,看这个场面谁都不敢上,都开始装路人假装镇定往前走,走的时候还得不时回头看看对方有没有追过来,要是追过来随时准备撒丫子跑。
这老大不知怎么挣脱了那俩人就往回跑,他想跑进我们来时坐的这辆车里,跑到离我们的车没有多远,后面的人还在追,这车里的司机看这随时血溅当场的场面,赶紧启动汽车自己先吓跑了,把这老大一个人孤零零的晾在路上,我估计司机当时启动车子的时候还得说一句:"去你妈的吧,这四百块钱我也不要了。"因为这种事情就跟踢默契球似的,包括老大本人也没想到会打起来。
老大还在后面拼命的追,让司机停车,司机想都没想就一溜烟消失在了夜色,那些和我一起去的江湖老油条没有一个上去帮忙的,老大接着就被对方拽了回去,关进车里开走了。等人家车走了,这边几个人开始抱怨:"没拿家伙,谁敢上啊,有家伙我早砍的他们不认识爹娘了。"
另外一个人就说:"先回去,先回去再组织,谁联系的我们就让谁加钱,加钱我们拿好家伙再干回去。
那时听到回去拿家伙我就已经不想去了,等我们还在路上,就收到消息说没事儿,不用过去,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又握手言和了。那晚这文质彬彬的老大回来,用一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勉励自己,每个人都能在大排档的路灯底下看见他脸上的掌印,老大表示这不怪我们,是他没有打探好敌情,准备不足,并说我们的二百块钱照发,那辆车的钱就不要给了,以后跟那辆车终止合同!
今天不是这个老大生日,明天就是为那个老大接风洗尘,天天不是跟着老大去洗浴中心洗桑拿,就是在各大ktv唱歌摇骰子,唱的歌也基本都是关于兄弟一生一起走,一个个不是胸上绣着狼头就是背后刺着关公,还有更狠的肩膀两边纹两条龙,龙尾一圈一圈儿的缠在手臂上,左肺和右肺两边各是一条龙头,睁着怒目护着中间的心脏,有一回也不知道是谁从包房去卫生间跟人因为眼神儿交流问题争斗了起来,这家伙回到包厢就来叫人要打回去,传说中被人用双管猎枪顶在脑门儿都面不改色的四川阿财,一听说有火情,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下意识的动作,一手拿起一支桌子上的酒瓶,对着桌沿敲碎之后大吼一声就往外冲,气质一点儿也不输黑旋风李逵,当时给我看的目瞪口呆,出去你就看一伙人对另外一伙人,抓着走廊边的花瓶就对着扔,扔完花瓶进入近战,有拿匕首捅的,有抡着灭火器砸的,反正有什么使什么,我从头到尾都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也不想伤害谁,我也不想被谁伤害。
有一次晚上他们在小文不足五平方的房间,从床底下拿出一只饮料瓶子,瓶子上插根吸管,有两个吸入口,接着就从卫生纸里拿出一粒像冰糖、比冰糖小的晶状东西,把打火机的开关调到最小,微弱的火苗烤着那颗晶状物品,嘴就对着管子吸气,瓶中的水就开始咕噜噜的过滤着,接着从口中冒出一股像香烟一样的烟雾,我知道他们在吸冰毒,只是那种表情很淡然,根本没有电影里演的那么夸张,与吸烟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把瓶子拿到我跟前,让我也试试,我果断拒绝了。
过了年袁浩没有再回到宁波,好像电话里说去了天津。我的同学永生来宁波找我,我也辞掉了那份工作,和永生回到了义乌,到了义乌就去见好几个月没见的嘉伟,他交了女朋友,从家里搬了出去和女朋友住在一起,嘉伟也叫来一个朋友,我们吃了一次饭就和永生与他们告别,第二天我买了一些东西和永生去嘉伟桥头的家,家里的门没锁,等了很久不见他的父母,我和永生把东西放在那里就离开了。
文静从义乌离开的那一年还在父母身边,她爸妈给她找了个帮衣服镶钻的工作,她在车间认识了一个女孩子,那女生天天跟文静说杭州有多么好,天天去酒吧不用花钱,不计其数的男的愿意给她买单,到了酒吧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亲热。文静过完年再回到杭州就去杭州找了工作,没有和她爸妈再住在一起,我和永生在义乌浪荡了几个月,期间在夜市那儿摆过地摊,后来我们准备离开回老家,我曾到杭州看过文静一次,那时我们开始变的疏远,再见时逐渐没了以往任何去见她时的那份悸动,她那时说在一家帮人找工作的中介公司上班,我们匆匆道别我就回了家。
回到家一个多月,我就一个人去了北京,那年整好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