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言尽于此，邯羽便知道这仗要打起来了。
“兄弟们这就又要上战场豁命了！”他惆怅一叹，“老子还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不巧被玄烨赶出了南疆大军。”他眼珠子继而一转溜，觉得这件事情有空子可以钻，“刚才幽邢是不是说玄烨闭关去了？那这件事情他还不知道吧！”
上原想了想，不怎么确定，“虽然他不一定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猜不到。”
“那人他娘的是神仙吗？什么都猜得到他还在魔族混？！”邯羽信誓旦旦，“趁着他不在，你就当不知道老子被赶出南疆大军的事，赶紧把我派去西疆。”
“你就这么想去？”
“总不能让你去！你去了，剩下的半个营怎么办？我可不放心把兄弟们交给玄烨。”
南沙军的主帅沉了片刻，“那也得魔尊先放话，总不能我们主动请缨。”
“穆烈那王八孙子，消息到了他耳朵里，再从他那狗嘴里吐出来估计就不是那个味儿了。既然他们得罪不起妖族，那么只能翼老二来背这口锅。要不了多久，整个魔族就会知道是北枭入侵了我们的地盘。”他已经开始打起了小算盘，“跟翼族沾边儿的乱子，魔尊巴不得把我们全都派去西疆，死在那边一个都别回来。天高皇帝远，届时老子在西疆打北枭，只要老子退，癸乙那头豺狼肯定要得寸进尺。到时候你们把风声放出去，就说妖族也贼心不死，想要在魔族的地盘上分一杯羹。让玄烨把声势造大发些，先把他们的名声给败坏了，看魔尊拿什么由头给妖族送地！老子就窝囊一回，一路往招摇山退。南沙军不好过，凭什么让穆烈待在御花园里享清福！招摇山的西招营既然是他摆在我们魔族最西边的一条防线，那就让他们出来干点儿正事。”
上原实事求是道：“魔尊首先会想到派剩余的南疆大军支援。”
“至于要怎么赖在魔都城里不走，那就是你和玄烨要去头疼的事情了。”邯羽索性枕着胳膊往地上一趟，“老子只管前线。玄烨说老子只知道守，不知道攻。那是因为那个时候南沙军的背后是南丘军。现在换成了西招营，老子可不心疼。这次就让玄烨睁大眼睛好好瞧瞧，看老子是怎么以退为进的！”
“西招营是穆烈的兵，提防着点儿。”上原想拉他起来，“地上凉，要睡回屋里睡。”
“累死了，不想动。”他翻了个身，往他那边挪，“地上凉，那你抱着我睡。”
上原一瞬笑了出来，“想让我抱你，你就先同我说一说那公主的事情。”
“你不是才刚回的魔都城，消息这么灵通？”
“我也挺好奇你是怎么让这件事情传得满城风雨的！”
一说到这件事，邯羽委实是即莫名又憋屈，“这老子怎能知道！老子在南城闲逛打发时间，那小娘一见着我就追着我就跑。我哪里被个姑娘这么追过，可不就得拔腿跑！”
“她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追你！”
他大言不惭，“也许是看老子长得俊……”
“传闻中，被公主追的那位自报是有家室的人。”上原笑得促狭，“你都还没来丘家提亲呢，怎就算是个有家室的人？”
邯羽累了这么多天，一瞌上眼就犯迷糊，“这不是在攒了嘛……别吵了，困死我了！”
上原将他捞了过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肩头，“好，我不吵你了。你先睡，睡醒了我们再说。”
邯羽这一睡，便睡了整一天两夜，睡到他转醒时，就连庹伯都已经精神了。
周围的空气干燥温暖，没有了冲天的黑烟，连身上积攒了几日的汗臭味都闻不到了。他只闻到了淡淡的菩提果的味道，还有些许微不可闻的属于上原的味道。
庹伯进来伺候他的时候，温暖的晨光正从门缝中跟进来，耀得扬尘都五光十色的，分外朦胧。
邯羽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他这具男儿身并不方便让庹伯瞧见，免得刺激过大，把老人家直接送去见列祖列宗，实在罪过。
“上原呢？”他问道，“这都过去几天了？”
“你是睡了足有一日多了，睡得那叫一个沉啊！”庹伯和蔼地把洗漱的铜盆给他搁在床头，“小主子给你洗澡，从头洗到脚，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把你给弄醒。”
邯羽不禁又紧了紧自己的被子，有些心虚地道：“你这都瞧见了？”
“哪儿能啊！我那会儿自己都半条命躺着呢！”老头唏嘘一叹，“要说小主子也真是不容易。大老远地从外面回来，伺候完你又来伺候我这个没用的老东西。忙活了一天两夜，都还没来得及合眼，王城里就来人把他招进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有个把时辰了。”老头兀自算了算，“估摸现在人都已经在王城里了。”
上原被魔尊招进王城，泰半就是为了西疆的乱子。眼下玄烨闭关出不了面，也没人找得到他，南疆大军就轮到上原主事。他们一定会为难他，首先就得逼问他这半个多月的去向。
邯羽默不作声，心里着实替上原捏了把汗。他那男人可是个老实人，虽然现在也不如从前那么老实，但也着实没有玄烨那样的巧舌如簧。邯羽担忧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那群凶穷极恶之徒！
庹伯看他心事重重也不怎么爱搭理人，便自己出去了。
屋门一关，邯羽也不禁想得更远。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魔尊往西疆派兵已是板上钉钉。倘若他们同意让上原只派半个营的沙家军去，那么带兵的一定会是老蒯。毕竟上原得留在营地里主事，他总不能每个月都从西疆跑回来十天半个月来顶玄烨的班。
怕就怕，魔尊执意要把整个南疆大军派出去，就跟赶野狗出门似的。既然消息传入魔都城已经一日有余了，他们也就商量了一日有余。待到把上原招入王城，便已是布下了重重陷阱。有穆烈在旁一唱一和，届时上原可谓是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摆明是要把他给逼上梁山。
更要命的是，上原连个觉都没来得及睡，也不知道脑袋瓜清醒不清醒！
思及至此，邯羽有点躺不住了。但他知道即便自己现在跑去赤武殿也没用，因为他现在只是邯羽，是一个连话都说不上的新兵。
他在床上躺了不到半刻便起来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老蒯的声音，还有其他老兵们的叽叽喳喳。邯羽知道他们是来帮着庹伯收拾后院的。毕竟这么多鸟肉不能浪费，搬回营地里去随随便便也能够兄弟们好好吃上一顿了，还不用花墨晶石子。这是白捡的便宜，是穆烈脑袋一热给他们送的大礼。也因此，邯羽知道了他不仅手握大军，还有一批数量不容小觑的扁毛兵。这也就意味着，他的眼线布满了整个魔都城。
南疆大军所处的困境，委实比邯羽原本想的要艰难得多。就连头顶飞过的小鸟，他都不能轻信。过去的这几个月，他们在无意中暴露了太多，这让穆烈对他们的意图了如指掌。也许玄烨是个厉害角色，他能算无遗策。但他的对手更不是盏省油的灯，因为他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时刻洞悉玄烨的计谋，并作出应对。
穆烈将西疆的战事一拖再拖，便是应了玄烨的这一步棋。
但南疆大军也并非全然被动。上原是一步活棋，而妖族之于穆烈乃至魔尊来说，是一步无法掌控的险棋。上原便是借着险棋的不确定性，摆了魔尊和穆烈一道。想来，那两人也会因此而气急败坏，想方设法来刁难上原。
蒯丹忙里偷闲过来看他，一见面话都没说上一句就开始叹气。
邯羽本就心里七上八下的，听着他叹气又觉得晦气。他转身就想走，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要走！”蒯丹三两步跟了上去，“你说你怎就这么沉不住气！都说了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能伤和气。你偏不信！这下可好，原帅的家底就剩了这么一座破宅子，还差点叫人给拆了。”
“得亏我被玄烨赶出去了，不然就轮到营地被人拆了。”邯羽没好气道，“叫你来收拾，又没让你叨叨！”
“也就剩我来叨叨你了，你就知足吧！”
“往后有的是机会，今天你就放过我，行不行？”他适时转移了话题，“上原回过营地没有？”
蒯丹习惯性地跟着他的思路走，摇了摇头，“还没回过呢！现在营地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也就剩了泷二和幽邢两个人撑场面。”
邯羽思忖片刻，“老蒯，你来。”
他领着蒯丹没什么避讳地往寝屋去。他需要同蒯丹商量一下日后在西疆的战事。虽然身在丘家宅，但经此一遭，他疑心病着实犯了，眼下就连看屋外的大树都觉得它上面长了眼睛和耳朵。
寝屋的门被关得严实，邯羽在魔道术法上的造诣还远不及上原，他设不了魔障，只得把声音压得极低。
“上原还没回过营地，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老蒯也跟着做贼似的同他凑在了一起，“三小姐，你指的什么事？”
“你听没听说，西疆那边出乱子了？”
“你要是这么一说的话……”蒯丹点了点头，“我来的路上听说北枭被妖族追着打到了青翼山的山头上，且妖族半点儿都没收手的意思。”他两手一揣，“他们打架，居然打到魔族的地盘上来，还一路往招摇山打，这明摆着是图谋不轨。”
邯羽有些纳闷，“你听到的说法这么中立？”
他一愣，“难道不是这样？”
“是！是这样倒是没错。就是没想到事情传到魔都城竟然还是这个味儿。”
邯羽猜这大约是玄烨埋在魔都城里众多眼线的手笔。
他继而道：“妖王想要的未必只有青翼山这么简单。”
蒯丹大惊，“那老东西还真想要青翼山！”
“嘘！你轻点儿声！”邯羽都恨不得抽他一顿，“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隔墙有耳还是隔墙有眼谁他娘的敢说绝对！”
南沙军的副将一瞬蔫得像颗霜打的白菜似的，连脖子都缩了起来。他谨慎地道：“那得打啊！离那里最近的是招摇山的西招营。”
邯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形容，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你就不会动动脑子！你也跟了上原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机灵点？要是魔尊想派西招营去，还会等到今天？然后再把上原招进王城里去？”
蒯丹寻思了一番，眉头一皱，“这没道理啊！”
“谁他娘的跟你讲道理了？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还是说魔尊跟咱们南沙军讲了一千多年的道理？”
老蒯两手揣得更紧，低头默了。
“你信不信，这仗得咱们去打。”邯羽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就差没凑到他耳朵边上嗡嗡，“但上原得留在魔都城，西疆这场仗你跟着老子去打。”
蒯丹不禁把头低得更低了也凑得他更近，“露帅，这事原帅肯放你去？”
“你也瞧见了，老子留在魔都城里除了被姑娘追就是被仇家杀。”他神色凝重了起来，“这次闹过以后，上原多半也就看开了。我留在魔都城里对谁都没好处，哪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说句实在话，你别动气。”
“你说。”
“你已经被赶出南疆大军了。”
他嗓门陡然拔高，“这他娘的老子能不知道吗？”
他们轻声细语了好一阵子，这一嗓门着实把老蒯吓得不轻。他捂着心口唯觉里头在乱跳，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三……”
他话还没说完，嘴就叫人给捂上了。
心头一惊，邯羽咬牙切齿，“瞎嚷嚷什么！都说了隔墙有耳！”
蒯丹被他捂得都快翻白眼了，含糊道：“憋……憋……”
他这才松了手，嫌弃地往袍子上揩了揩，“往后你得机灵些，就算回了营地，也给我把嘴闭紧了。”
蒯丹半晌才缓上一口气，“那我也得有命活着回去。”
“上原入王城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院子你们收拾好，能吃的全都拉走带回去。往后的日子有的熬了，不能浪费。”
南沙军的副将一本正经地思忖了片刻，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往西边走？”
“肯定等不到玄烨出关了。”
“那不就这几日的功夫了？”
邯羽点了点头，眸色凝重，“就这几日了，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蒯丹在旁也是揣着手直叹气，“咱们冬末才回来的，到现在就连春天都还没过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不管他们要往咱们身上剔几刀，咱们都得先忍着。边忍边数，全都记下来，早晚有一天连本带利地都还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