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辰来接她。

吴晓晓虽然和徐晨辰互相交换过许多礼物，还互通过短信，但实际上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的分开，他们就再也没见过。所以自然关系上并没有多亲密，当她下车之后看到徐晨辰时，一时之间愣住了，居然没认出他来。

徐晨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后，她回过头，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吴军军。吴军军笑容暧昧，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率先朝前走去。

“喂，你那笑什么意思......”吴晓晓急忙追上去。

她没有见到章峻，刚开始心里会有些失落，但因为开学事务太繁杂了，居然逐渐把他给忘了。等军训完毕，她盯着镜子里那个黑炭似的自己，终于想起了章峻。

“天哪。”她自言自语，“我要是这个样子被他看见，他该有多嫌弃。”

她把章峻的照片摆在桌子上，把徐晨辰的则收进了抽屉里。因为她听说徐晨辰有女朋友了，把已经有女朋友的人的照片摆在桌子上，感觉怪怪的。还好章峻还没女朋友，不过......吴晓晓忽然想，章峻有没有女朋友她又怎么可能真的知道？万一他现在已经偷偷找了个女朋友呢？说不定那个女朋友还是安安。

她沉入了思绪中，等回过神来，手里的纸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舍友问她为什么生气，表情扭曲，咬牙切齿的。

吴晓晓没回答。

“他是谁啊？”舍友溜下床，拿起了章峻的照片，“你对象？”

吴晓晓的脸一下子红了，一把抢过照片，“别瞎说。”

“看你脸红的程度。”舍友说，坐到椅子上，“不是对象为什么把人家的照片摆在桌子上？难道是暗恋？”

暗恋......吴晓晓再次陷入了沉思。

“我说对了？那看来你要把握好机会啊，鱼儿是会溜走的哦。”

鱼儿是会溜走的......吴晓晓记起了得知章峻暗恋表姐嘉莹时，她那无时无刻不弥漫在心中的腌酸菜似的情绪。难道这就是暗恋？她心里一动，暗恋，暗恋又是什么？她急忙在手机上查询这个词语。

“是没说出来的喜欢或爱。”她仔细看着这句话，喜欢或爱......她又陷入了沉思当中。

第二天下课之后吃饭，吴晓晓问舍友，“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那要看哪种喜欢。”

吴晓晓仔细思索了下，“就是喜欢了很长时间，但还没有说出来的那种。”

“多长时间？”舍友咬着筷子看她。

“应该有——”吴晓晓回忆起她第一次看到章峻时的场景，在那初见的短暂片刻里，她精神恍惚，心神荡漾，连浇花也忘了。恐怕是在那一刻，她就喜欢上他了吧。

“三年了，三年多了。”她喃喃道。

“三年还没表白？”舍友反问，“那你也太怂了。”

“我说的不是我，我说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吴晓晓回过神，急忙辩解。

“无中生友。”舍友说，“那你现在还在犹豫什么？赶紧去表白啊，不然他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是喜欢嘛......”

隔天傍晚，吴晓晓下了公交车，在站台上做了好久的深呼吸。她紧张的要死，虽然提前和舍友排练过，但她觉得只要一站到章峻面前，她就会把排练好的词都给忘了。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又会不会认出这个黑煤球似的自己来。

来之前，她给章峻发了条信息。他说他会在站台等她，此时吴晓晓扭头四望，试图从人群中找出他的身影。

角落里站着一位青年，瘦高个，穿着藏青色的卫衣和牛仔裤，正垂头看手机。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吴晓晓只能看到他的鼻子和嘴唇。

她走到他跟前，挤出一脸笑容，戳戳他的胳膊。

章峻抬起头，原本冷漠的眼神在看到她时，微微显出一丝笑意。

他打量着她，“黑了，也瘦了。”然后带着她朝路边的餐馆走去，“晚饭还没吃吧？我也没吃，一起吧。”

吴晓晓觉得有些失落，在她的想象中，他对于见到她应该更开心一点的。可他看过去一点都不开心，甚至还有些敷衍。

点了两碗面，他们面对面的坐下。吴晓晓扭搅着手机带子，觉得这么沉默下去不是个事儿，便开口问，“你最近这段时间还好吧？”

章峻回过神，啊了一声，说，“挺好的。”

“我怎么感觉......”

“什么？”

“感觉你好像话更少了。”吴晓晓对他尴尬的笑了笑。

“是吗？”这时面被端了上来，章峻分给她一双筷子，说道，“快吃吧，不然面坨了。”

吴晓晓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好不容易熬到他吃完面，她急忙放下筷子，说自己也吃饱了。

“就吃这么点？”他问。

“嗯。”吴晓晓忽然羞涩的笑了笑，“减肥。”

“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肥，你们女孩子真是......”他起身去付账。

吴晓晓还在笑，不过下一秒笑容就在脸上滞住了。她敏锐的注意到了他话语里的细节，“你们女孩子”，还有哪个女孩子？难道是安安？

他回来的时候，吴晓晓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机壳。颜色是鲜艳的红色，上面画着一只很可爱的小狗。她知道这不是他喜欢的风格，那么......

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很暗，路灯亮了起来，把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好像在变魔术。

吴晓晓走在章峻身后，心里像是灌了满满一缸水。她吸吸鼻子，终于忍受不住，便停步喊道，“章峻，我有话跟你说！”

章峻转过身，一双眼睛藏在阴影中，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吴晓晓突然感到很自卑，她意识到这种自卑一直伴随着她。而在每次面对章峻时，它就会窜出来，好像讨人厌的蚊子一样围着人打转。

他如果有女朋友，那也一定会像安安那样又自信又漂亮，又白净吧？

不过即便如此，吴晓晓也想对着他把心里话说出来。她鼓足勇气，对他微笑，“你是不是有女朋友啦？”

她的声音在颤抖。

章峻看了她一会儿，就在吴晓晓逐渐失去希望的时候，他忽然摇了摇头。

吴晓晓的胸口急促起伏着。她意识到属于她的时刻来临了，“那，那我可以当你的女朋友吗？”

他站在门口，看到从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便能想象出里面其乐融融的场景。他转身靠墙站着，把自己藏在阴影中，然后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抽的第一根烟，呼吸道像着火了似的，他使劲咳嗽起来。

他把烟扔到地上，用脚碾熄，然后推门进屋。

他们正在包饺子吃。

李阿姨自然是没料到他回来的，她愣愣的看着他，沾满了面粉的手悬在半空。在她旁边坐着安安和静静，安安一看到章峻就站起身来，手足无措。

是她非常强烈的要求要搬到章峻的房间里住的。

章峻看着她们，不知道他父亲去哪里了。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出来了，甩着手上的水珠，看到章峻时也愣住了。

“我回来拿东西。”章峻说，朝楼上走去。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阿姨的声音隐约传上来，带着焦虑和急促，“我早说过不行的，不可以的，他的房间就给他留着，你要是想和妹妹分开住，那我再重新给你整理一个出来......何必呢......小峻这下肯定很讨厌我们了......”

“没关系的......他是个男人，他不会那么小气的......”这是父亲的声音。

章峻推开门，房间里的摆设早已改变，处处都是女孩子的生活习惯留下的痕迹。他的东西则被打包起来放在透明的收纳箱里，放在书柜旁边。

他蹲下身打开箱盖，寻找着重要的需要拿走的东西。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听就听出来了，便没作出什么反应。随后他父亲的声音响起，有些沉重，“小峻，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章峻手下不停，“您就说吧。”

他父亲叹了口气，在床上坐下，打量着这间卧室。片刻他才继续说道，“你下去跟你妈说点好听的，哄哄她。把你卧室让给安安是我同意的，反正你也不怎么回来。你妈为了这件事内疚极了，刚刚还哭了。”

“嗯。”

“你嗯什么？你下去哄哄她。”

“她不是我妈。”章峻的声音很平静，“我妈已经去世了。”

这话简直让他父亲如鲠在喉，“......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吗？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你妈，可人总得往前走......再说了，你李阿姨对你不好吗？她对你比对安安和静静都要好。做人不能这么小心眼，章峻，爸当初是怎么教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看章峻还是没什么反应，气的站起身来，“算了，就当我没说过这些。”

章峻把箱子里的东西装进书包，再搜索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拿走的了，便拉上拉链背起书包，准备离开。

这时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关上。他转过身，看到安安站在他身后，微蹙着眉头，很忧伤的望着他。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问。

章峻摇了摇头。

“这件事跟章叔叔还有我妈都没关系，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好久没见你了，我只是......”说着她的脸颊便红了起来，一把抓住章峻的手，试图阻止他离开。

“这跟我没关系。”他说，“我也没有生气，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现在就要走吗？”她问，“我妈在包饺子，吃完饺子你再走吧。”她忽然抬起手，把他的书包从肩膀上褪下。他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茫然的看着她，一时之间陷入了恍惚之中。她朝他靠近，逼着他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跌倒在床上。

刹那间，过往的记忆全部浮上心头，他仿佛看到幼时的他行走在昏暗中。那片无边无际的昏暗便是弥漫在他心中那么多年的悲伤、难过、失意、孤独......它就好像一滩软泥把他包裹起来，隔绝了他与外界，让他沉浸在自我情绪中无法自拔。

他逐渐在软泥中越陷越深，也有过可以挣脱出来的机会，可是那机会是那么渺茫，那光点是那么微小，他害怕它很快就消逝了......拥有了美好就代表着拥有了恐惧，当失去来临时，他必定比如今在这滩软泥中陷得更深......

他好害怕，他害怕自己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深渊里没有光，没有希望，只有堕落与黑暗。他向阳光求救，向春风求救，他很想把春天的花香装满心田，可是不知怎地，它们总是短暂的停留一会儿，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一个人是在朝好路上走，还是在往坏路上走，那种微妙的差别是很容易察觉出来的。他听见他的心在对他说，你在堕落，堕落。堕落之后的你不会拥有你原本期望的一切，因为沾满了污泥的身体再也配不上它。

他躺在床上，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安安的脸，暧昧的情绪盈满了胸腔，使它急促地起伏着。他迷茫、恐惧，却又沉醉于其中。不知不觉，他的手扶在了她的腰上，眼睛中的她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那片岩石坡上湛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朵。

“堕落！堕落！”心仍在叫嚣，“堕落！堕落！亲吻她，抚摸她，把你的爱情变成廉价的东西，变成随意的东西，变成可以交易的东西！”

他猛地推开她，跳起身来，眼中含着泪水，像是快溺死的人刚从水中爬出来一样大口喘息着。

安安诧异的看着他。

他一把抓起书包，拉开门离开了。

在黑暗中，在昏黄的路灯灯光下，他向他曾经因害怕而拒绝过的希望奔去。他急切的想要告诉那希望，他从软泥中挣扎了出来，他已经不再恐惧什么了。

徐晨辰找来的时候，吴晓晓刚下课。她站在阳光着，闭着眼睛仰着脑袋，好像在洗澡。徐晨辰叫出她的名字时，她猛地睁眼，没认出来他似的瞪着他。

“徐晨辰！”她喊了一声，有些惊讶。他的脸色可真难看，胡子拉碴的，和从前相比变了个人一样。

她带他去食堂吃饭，这时她才知道他和女朋友分手了，现在正处于失恋期。

吴晓晓闻言苦笑一声，拍拍他的手背，“咱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你也失恋了？”徐晨辰惊愕的看着她，那目光让吴晓晓真是感觉不舒服。

“怎么了？我还不能谈恋爱了？”她恼怒反驳，狠狠戳着碗里的饭。

“那个人是谁？你们谈了多久了？”

“也没谈，我算是单恋吧。”吴晓晓闷声说道。距离她被拒绝已经过去了两周，如今想起他拒绝自己的理由，吴晓晓还是觉得很可笑、很荒诞。他用的理由是：他现在没心思谈恋爱，因为他自己都是乱七八糟的。

吴晓晓才不信，这只是借口罢了。他一定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为了不伤自己的心才编出这么一个理由。如果不是这样，那那个手机壳怎么解释呢？

吃完饭，徐晨辰请她陪自己去理发。吴晓晓陪他去了，等理发结束，徐晨辰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阳光少年。他在镜子里与吴晓晓对视着，两人心有灵犀的笑了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吧？”回去的路上，吴晓晓说。

“嗯。”徐晨辰呼出口气，“说实话，很久没感觉这么畅快了。不过我要提前声明一点，不是她甩的我，而是我甩的她，我为了我不戴绿帽的尊严而甩了她。”

“绿帽这个词多难听。”吴晓晓说，“或许她是才遇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呢？”

“我可没这么大方还替她着想。”

他们绕着学校中心的人工湖散步，一直到傍晚，然后徐晨辰又提议去操场跑步。

“出出汗很爽快的。”他说，不由分说拉着吴晓晓一通冲刺。吴晓晓忽然想起那年他教自己滑板的日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分开的时候，她问他，“下次你还来吧？”

“嗯。”他点点头。

“记得带上你的滑板。”她说，歪着脑袋笑了。

人潮汹涌的学校大门口，吴晓晓见到了章峻。

当时的场面尴尬极了，吴晓晓还从没想过再次见到章峻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况且，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吴军军，吴军军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徐晨辰来送她，两人手拉着手，十分亲密的依偎在一起。可是一看到校门口那个修长又熟悉的身影时，吴晓晓不知怎的，忽然放开了徐晨辰的手。

“啧啧啧。”吴军军看着他们直咂舌，“光天化日，不知检点。”

“去你的。”吴晓晓红着脸斥他一声，没敢和章峻对视。他站在那里好像一座冰山，眼睛里仿佛有杀气，吴晓晓压根不敢看他。

他们叫了辆车，章峻坐在副驾驶，吴晓晓和哥哥与徐晨辰坐在后座。她与徐晨辰分享着同一副耳机，两人头靠着头说悄悄话。吴晓晓很快就把刚才不快的氛围忘记了，她轻笑起来，声音好像银铃。吴军军作为单身狗，只好用耳机把耳朵堵住，望着窗外当自己不存在。

要检票时，徐晨辰拉着吴晓晓，两人不舍的在那里纠缠。吴军军等得不耐烦了，他催了一声，吴晓晓才放开徐晨辰的手。她忽然踮脚在徐晨辰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才朝检票口走去。

“世风日下啊。”吴军军喊道。吴晓晓权当没听见，她看着章峻，后者坦然望着她，眼里根本没有杀气，那都是她先前的错觉。他对她微微一笑，吴晓晓愣住了。

他给了她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好像他已经朝前走了很多步，然后把她远远丢在了身后。

她一路上都感到闷闷不乐。明明刚刚对徐晨辰还那么不舍，可是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真让人恼火，她使劲扯了一把耳机线。

回到熟悉的家乡，吴晓晓才重新开朗起来。她奔在前面，把吴军军和章峻甩在身后。望着她欢快的身影，吴军军摇头，“真不知道徐晨辰看上她什么了。”

“不要这么说，她挺好的。”章峻说。

晓晓妈妈接到电话，早就把两孩子的卧室打扫干净，把章峻的房间也打扫了。所以到家的时候，他们面对的是一尘不染、温馨的家。晓晓妈妈正在做饭，说过一会儿他们就能吃上热汤面。

这么冷的天，一碗热汤面下肚，真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温暖舒适。

开饭前，章峻拉着吴军军去杂货店——当初的杂货店已经扩张成了一爿小超市，门上垂着厚厚的军绿色门帘。一进门，温暖的空气迎面扑来，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军军和章峻放假回来啦？”他笑问。

“是啊。”他们对他打招呼。章峻径直走到摆酒的架子旁，挑了最贵的一瓶红酒。吴军军想拦住他，说喝酒可能会让妈妈生气。

“不会的。”章峻十分笃定的说。结果晓晓妈妈看到那瓶酒时，真的没生气。她甚至笑了下，只是让他们少喝点，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四人围桌而坐，暖气片发散出来的温度把寒冷隔绝在外。杯中热茶的水汽缓缓上升，桌子中央摆着一盘大盘鸡，香味扑鼻，旁边还放着一盆臊子和一盆面，谁要是吃完了，可以自助添加。

“我要哭了。”吴晓晓说，“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红酒，顿时龇牙咧嘴，“好难喝！”

吴军军和章峻被她逗笑了。

这天傍晚，章峻生平第一次对他们提起他的生活，包括过去、现在，以及很多他从前根本不会说出来的心里话。那些隐晦的感受、犀利的触痛，他就好像讲别人的故事似的，语气平淡，神情安宁，眼神仿佛风雨平息后的湖面。

晓晓妈妈心疼的看着他，“你怎么不早说呢？天哪我以前还埋怨过你，说你太不懂事......这是阿姨的错，阿姨跟你道歉。”

“没关系。”章峻温柔的笑。吴晓晓看着他的笑容，不禁愣住了。

“都已经过去了。”他说，“我不再抱怨我爸，也不向他希求更多。但我跟他们处不来，在他们中间，我老觉得我是个局外人......所以这次才回来。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当作局外人。”

“怎么可能把你当外人？”吴军军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不是我妹已经有对象了，我还想撮合你俩呢！”

吴晓晓一口茶差点呛进气管里。

晚上，章峻和吴军军睡在一屋。那灯亮了半宿才熄了。四周寂静，连天空和大地都已陷入了沉睡，而吴晓晓还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实在睡不着，干脆披衣坐起，撩开窗帘看向窗外。今晚的月色多好啊，天空被洗过似的干净，她忍不住来到外面，抱着胳膊在院子里踱步。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那片岩石坡上。在冰凉的石头上坐下，她望着远处起伏的朦胧山脉，猜测着从前章峻坐在这里时的心理活动。她一直以为他那时是故作深沉，没想到原来他有那么多心事。他多么难过啊，看到别人都是一家人快乐的在一起，而他只有那座空荡荡、黑暗的院子，以及他母亲的旧照片。他父亲从来没给过他什么，而唯一疼爱他的母亲也去世了......“那时他多么难受。”吴晓晓喃喃道。

难怪那时他拒绝她，说自己乱七八糟的没有心思谈恋爱。她这才明白，他说的不是表面的乱七八糟，而是内心的乱七八糟。吴晓晓真是悔恨，她为什么没有再坚持一下呢？或许有了她的陪伴，他就不会那么孤单。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她不能伤害另一个人，她不能让另一个人为了她而变得乱七八糟的。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心想，觉得心脏沉沉的。

章峻睡不着，凌晨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从床底下翻出以前他写给嘉莹的那些信——不知怎的，他当初居然留下了它们，而不是烧掉。展开那些信件，里面的语句和感情真是幼稚的令人发笑。但那真的是喜欢吗？

或许，她只是让他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从小陪着他长大的人。他把自己强烈的思念附着在了嘉莹身上，却误把那当作了爱情。

是的，他心里也有爱情，不过对象却不是嘉莹......

他出来锁好门，忽然听到隔壁院子传来声响。他从门缝往外看去，见吴晓晓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就出来了。她朝着岩石坡缓缓走去，神思不属。

她的背影那么单薄，弥漫着悲伤和难过。这种情绪让她变得成熟了一些，居然有种别样的气质。

他小心开门，悄悄跟上了她。

寒冷的空气中，她手中的手电筒只能勉强照亮一小部分范围，看过去显得很不真实，似乎她随时都会消失。这种感觉忽然让章峻感到害怕，他努力了这么长时间，才让自己从这种情绪中恢复过来。可是现在那情绪又出现了。

他失去过她一次，好像他现在又要失去她了，虽然他从来未曾拥有过。那感觉真难受，像生生从自己身上剜走了一块肉。后来他责怪自己太过自私，如果她幸福，那他便祝福就好。

她在低温中坐了很长时间，他都怕她因此而着凉。正准备装作无意上前提醒，吴晓晓忽然站起身来，裹紧外套朝家里走去。

第二天，她果然发起烧来。在眩晕钝痛的高烧中，她竟体会到了一丝惩罚自己的快感。也许这样就能让她暂时忽略胸中那无时无刻不在作乱的悔恨，也许这样就能让她短暂的忘记现实。

醒来之后，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吴军军。他趴在床沿上看视频，见她醒了高兴地不得了，“你要是再不退烧，妈就急死了。”

“我好多了。”吴晓晓说，把手放在额上。吴军军测了下她的体温，已经降到了37°。又说，“你要是再不退烧，章峻也急死了。”

“啊？”吴晓晓诧异的看着他，心里又开始造反。

“是啊，这两天他比我这个亲哥要尽职尽责的多了。”吴军军说，“你要不起来出去走走？躺了两天了，出去走走有好处。”

他出去了，让吴晓晓换下身上汗湿的衣服。她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摞书，是与章峻的专业有关的书籍。他难道一直在这里守着么？她心脏乱跳，开始想象他守在她旁边的场景。片刻又感到茫然，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裹着吴军军的大外套去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双胞胎家的院子，盯着院子中央那棵发枯的树发愣。一回头，猛地撞上了章峻的目光，她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烧刚退，就别在外面呆太久，快回去吧。”他说。

吴晓晓哦了一声，朝家里走去。章峻走在她身旁，沉默不语。吴晓晓习惯性地开口找话题，“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不用谢。”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说这话合不合适。但合不合适的他都说出来了，“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

吴晓晓愣了下，心里原本沸腾着的开水立刻结成了冰川，“哦，亲妹妹？”她笑了一声，满是苦涩，“我——”

她看向章峻，他却别过头去，望向那片岩石坡。

“好吧，亲妹妹。”她又笑，语气不无嘲讽，“那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个人来照顾你？”

章峻收回目光，垂下头，“看缘分吧，我比较喜欢看缘分。”

虽然一忍再忍，但吴晓晓终于按捺不住，她停住脚步，紧紧盯着他，“那意思就是，当初你是觉得我们没有缘分了？还是你认为，我们之间就是比较适合做兄妹？因为当情侣的话——”

“不要这样。”章峻打断她的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是想要搞明白。我不喜欢糊里糊涂的。”吴晓晓说，“我一向很坦诚，和你不一样。”她转身朝家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冷静下来，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她停步转身，想跟他道歉，却看到他已经在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吴晓晓在原地失落了好一会儿。

中午吃饭时，章峻把一袋零食推到她跟前，说她病刚好，可能想吃这些。吴晓晓看着那袋零食，觉得自己的心硬的像石头。她把它推了回去，冷冰冰的说不需要。

吴军军来回瞅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他们之间又闹了什么矛盾。

开学前仍是徐晨辰来接她。吴晓晓和哥哥说了再见，又冷漠的对章峻说了再见，和徐晨辰手挽手先离开了。吴军军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他觉得就算他问章峻，章峻也不会对他说实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