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寻觅新生
江晨月踏上了B市这块陌生的土地。
那晚,她简单打点了自己的行装,匆匆来到车站,捡最早出发的火车上了车。她担心万一韩星早早回去,发现了自己走不成。这是一趟中途到达本站的火车,她甚至没搞清这趟车是去哪里的,开口就说买到终点的票。上了车,有幸又补到了一张卧铺票,躺在铺上,迷迷糊糊地竟然睡去了。太久的精神和心力的折磨已经让她疲惫不堪,难以支撑了。
第二天中午,她在恍惚中醒来,人们都在整理行囊,她听到报站员优美的声音,终点B市就要到了。自己竟不经意间来到B市了吗?这是她一直很向往的城市,一直期待着来这里旅游观光,可这么多年,她一心扑在韩星身上,哪里舍得旅游这么一大笔资金?哪里舍得离开韩星半步?
如今天意所至,她竟然就真的来到了这里,就干脆好好玩一玩,舒散一下心中的阴霾吧。下了火车,出了站台,明媚的阳光下,她站在宽阔的站前广场中央,竟有些不知所措。拉揽住宿生意的一群男女老少很快就发现了她这个目标,蜂涌而来,向她介绍着各自的优越之处。
江晨月放眼看了一遍这些当地人,没有一个让她觉得放心,没有一个让她看着顺眼,礼貌地摇了摇手,转头离去。不远处,她发现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拉人力三轮车的大叔看着怪面善,便走过去说,“大叔,我想在XX公园附近找一个旅店,你熟悉那边吗?”
车夫大叔立刻骄傲地笑了,“我在这里活了五十多年,哪里不晓得?你找我就算找对了,上车吧。”
江晨月上了他的车,一边走,车夫一边把公园附近的大中小型旅店都介绍了个遍。
“姑娘,你要是信得过大叔,就听大叔的,我带你去一个小店,虽然不大,但干净,安全,服务又好,还便宜。”车夫热情地说。
“行,你就带我去那里吧,谢谢大叔了。”江晨月微笑。她总听人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但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车夫果然就拉她到了他口中说的那家旅店,二层的小楼,有一个后院,楼内有餐厅,有洗澡间,单间都不大,但干净清爽,与车夫口中所描述的一点不差。
江晨月很满意,付了车钱,住进了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先去洗了澡,又在餐厅吃了一碗面,才回到客房躺下。洁白的床单散发着清洁剂的芳香,她躺在床上,韩星便一下子跳进她的脑海里,他现在该早都发现自己离开了吧?他会急成什么样子?他一定会哭的。想到这里,江晨月的泪水就已经流了下来,她看不得韩星哭,她希望他永远快快乐乐,阳光灿烂。对不起,韩星,我是为你好,时间可以淡化一切,慢慢的,你就忘了这份伤痛,你就会忘了你这个姐姐,跟田园园好好过日子吧,你们会幸福的。只要你幸福,姐怎么样都行。
江晨月哭了一会儿,思路又来到苏咏馨这边。对不起了,咏馨,连声招呼都没给你打就走了。可是,我真的不想跟你联系了,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韩星。既然走了,就不要走得拖泥带水,就与那座城市永远隔绝吧。就让彼此都死了那条心吧。还有沈东辉,还有袁也,伊燕,我的那些学生们,祝你们幸福吧。
祝福了一遍,又想起自己,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以旅行者的身份长住旅店吧?自己需要工作,需要赚钱糊口。最终需要安定下来。既然天意如此,让自己来到B市,那就决定住在这里,凭自己的能力,还活不起吗?就先玩几天,然后去找工作,还是老本行。凭自己的技术和多年的工作经验,该不是什么难题吧?
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把过去的一切全抛开。江晨月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们,暗下决心,以后我就要与你们同住这座城市了,你们,还有这座城市,愿意接纳我吗?
江晨月着实地玩了几天,把她曾经向往的几处景观都逛了一遍。自然风光的雄伟秀丽让她赏心悦目,人文景观的壮丽辉煌让她叹为观止。能在这座城市落脚,不枉此生吧。
几天下来,卡里的钱就少了一大笔。江晨月不得不慨叹大城市的消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换个住所,找个工作,自己做饭吃,要不然,就算找到工作,也怕是入不敷出吧?于是,不再流连于名胜古迹,而是天天到大街小巷里寻找目标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一家女子公寓,附近还有一家便餐食府,一餐饭三五元即可解决。她连忙回去退了店,一夜一百来块的消费她实在是消受不起了。
女子公寓每屋四个人,一月二百四十元。江晨月住进来后,成了屋里的大姐,另三个女孩都是二十出头的打工妹一族。而房东老板娘周姨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也是到这里打工的吗?”周姨上下打量着江晨月。
“嗯。”江晨月礼貌地微笑。
“干哪行的?出来打工不容易呀。”周姨大约是觉得她这个年龄的女子,身体还有一点点问题,会出来住这样廉价的公寓,真的很蹊跷吧。
“我此前是当老师的,现在也想找这方面的工作。”
“哦。”周姨的眼神里还是有几许疑惑,“那祝你好运吧。”又交待了几句必要的规则,转身走了。
晚上,公寓里不下三四十女孩,全都归来,外面热闹成一团。同屋的姑娘们也都进了屋,看见有位大姐姐模样的人坐在床上,就都主动打招呼。很快,江晨月就认识了黄蒙,阿玉,周小帆。
“你们叫我晨月姐吧。”江晨月微笑着说,她们让她想起了她在培训中心的学生们,个个青春烂漫。
“好啊,晨月姐,你吃饭了吗?要是没吃,和我们一起吃点儿吧。”阿玉操着南方口音说。女孩们并不自己做饭,而是每个人从外面买回来的便当,然后摊在桌子上,三个人一起混着吃。
“你们吃吧。我吃过了。”江晨月坐在床上,看着年轻的她们。
后来,大伙都轮番洗了脚,刷了牙,又都回到屋里来。周小帆手拿两副扑克牌,向江晨月说道,“晨月姐,你会打拖拉机吗?这回咱们四个人刚好凑手了。”
江晨月抬头看,三个女孩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就笑道,“我会打,但是打不好。”
阿玉立刻跳下床,把几个小凳搬到江晨月的床前来,“别让晨月姐下地,咱们就在她床边玩吧。”
江晨月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住在一个廉价的女子公寓,陪三个小姑娘打拖拉机。可是,不打拖拉机,自己又能干什么呢?如果能用打扑克的专注换取痛苦的思念,她宁愿试一试。
人是最顽强的生物体吧?就算安逸惯了,突然遭遇问题,大多也都能迅速转换角色,与现实溶合。
江晨月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和坎坷,她有很成熟的心理承受能力。从一个倍受爱戴的江老师突然变成了女子公寓陪小女孩打扑克的无业游民晨月姐,她的心里一点也没有别扭和不安。相反,小屋里温馨的气氛,女孩们的善良和融洽让她倍感欣慰。出门闯荡不容易,总算自己一路过来,还没有遭受一丝苦痛。她所经历的人们都给了她温暖和真实,没人冷眼相对,没人对她施以欺骗。头一次出门在外的她,已经很满足很欣慰了。
适应了公寓的生活,她开始出去找工作。偌大的城市,不再如她生长的小城,只需骑个自行车,把那几条街道的商铺门面走一遍,就把自己推销出去了。站在大街上,她有些茫茫然。此时,谁知道她是一个有着十年教学经验的平面老师?哪个地方正需要她这样的人才?房东周姨向她推荐了附近的两家中介公司,说这两家还比较靠谱,办事也讲究。江晨月便把自己的简历和需求投放在中介所里。中介所的办事员看了她的简历,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说道:
“江女士,你这事还真不好办。虽然你的经验比较丰富,但毕竟你没有学历呀,没有学历在很多地方都是吃不开的。你年龄倒是不算大,长得也漂亮,可是这身体问题你可就吃亏了,很多台面上的事就算你做得来,人家也不会用你的。所以……”
“呵呵,我知道,你们看着联系,实在没有也就算了。”江晨月微笑着说,关于这一点,她有心理准备。她知道,来到这座大城市,自己的身体和学历问题必定会是一个障碍。在无人了解她的优秀之前,光凭外在的这些东西,恐怕会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但是,她一定要在这个城市生活下来,安定下来,这是她给自己的目标。手上还有些钱,就算一年找不到工作,也不会流落街头。这一年里,她一定能找到属于她的位置。她有信心做到。
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简单。江晨月在女子公寓一呆就呆了一个月,工作也找了一个月。每天白天,她都出去四处寻找机会。晚上,照例和那三个小姑娘打扑克。这样一个月过去,她开始不安起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离开家到现在,四十多天没碰一下电脑了,长此以往,手就生了。不能再打扑克了,自己不可能和这些小姑娘一样去给人家站柜台,卖东西。自己是要靠手艺吃饭的,如此荒废下去,怎么得了?
下午,有时候她不出去找工作,房东周姨就会来找她聊天,多少了解了江晨月的情况。
“啧啧,你这姑娘,要说真是可惜了,要不是这脚上的毛病,我看啥工作也好找,多漂亮啊。人又温和,一看就是有素质有教养的人。”周姨叹道。
“呵呵,谢谢周姨夸奖,”江晨月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就一定要找体面的工作呀?”
“也不是说体面不体面,关键是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不想把本行弃掉。除了本行,我又能干什么呢?到了我这个年龄,重新开始太不容易了。”江晨月叹了口气。
周姨看了看她,“哦,其实我这边倒是有个工作,按理也能挣不少钱,不知你能不能干。反正或许是不太体面吧?”
“什么工作?周姨不妨说说?”
“是这样了,”周姨笑道,“我弟弟有个好朋友,是个医生,头年刚死了媳妇。扔下个孩子。这医生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续娶,工作忙,也照顾不了孩子。就想着雇一个保姆。可是雇来雇去,也没合适的。不是人家嫌孩子太难带就是孩子看不上人家又哭又闹,挺愁人。我开公寓,接触人多,我弟弟托我给物色人选。也给介绍过几个女孩子了,可是都和那小孩子合不来。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这姑娘特别面善,很讨人喜欢。想着你要是能去给带带孩子就好了。呵呵,可是,就怕你嫌委屈。”
“哦?那孩子多大了?”江晨月问道。
“五岁,一个小男孩。他爸爸是市总院的外科医生,家里有钱。人家说了,只要双方合得来,三千五千月薪也没问题。”
江晨月没有听到周姨后面有关爸爸和工资的话,五岁的小男孩,让她一下子想起韩星。当年,韩星跟着周妈妈到她家来的时候,就是五岁,又乖又懂事。姐弟二人从那时起就开始建立今后一生的情谊。如今,这个同样是五岁的小男孩,失去了妈妈,无人照看,是不是和韩星一样可怜?
“那孩子没了妈妈,一定很可怜吧?”江晨月叹道。
周姨脸上有了惊喜之意,“是啊,没妈的孩子能不可怜吗?一看你这姑娘就是慈善心肠。要不你去试试?”
江晨月笑了,“我试试?我还没想过来这里会当保姆呢。”
“哎呀,姑娘,反正你现在也没找到工作,去帮帮忙也成啊。你要是去啊,我这边你这一个月的房费我给你免了。”
江晨月疑惑地看着这位过于热心的女房东,又不是她的孩子,她着的是什么急?
周姨看出了江晨月的心疑,不好意思地说,“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家和我弟弟都欠着人家好大的一个人情。我们也没有别的途径报答人家,就想着利用我这里的便利关系给他家找个保姆。呵呵。你别介意啊。”
江晨月微笑,“我信你,周姨。”她的脑海里又闪出了韩星小时候的可爱样子。
“这样吧,我试试,如果人家看不上我,或者我适应不了他们家,也就算了。”
周姨非常高兴,立刻给弟弟打起电话来。言语间把江晨月夸了一通。最后挂了电话,转回来说,“我弟弟觉得你的条件不错。他马上跟他朋友联系,然后你们约个时间见个面就成了。”
“谢谢你,周姨。”江晨月感激地说。虽然房东是有一己之私,但人家毕竟也是为自己好。
“嗨,不用谢,大家都需要帮忙嘛,你这头没工作,人家那头没人,有个在中间牵线的,挺好。”周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晚上,周姨的弟弟打过电话来,说第二天中午过来接她,去医生家见面。江晨月坐在床上,突然感觉自己今后的人生也许就变了,不再是教平面的江老师,而是再养大一个韩星。那不好吗?也许那会更好。
于是她主动叫过那三个小姑娘打扑克,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同她们打拖拉机了。直觉告诉她,虽然嘴上她像是在敷衍,但内心里,她觉得她一定会接受这份工作。
三十九 天使降临
第二天中午,周姨的弟弟开车来了,他是一个面貌和善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见了江晨月,上下打量了一遍,笑着说,“怪不得我姐那么夸你,真的不错哎,我相信,老彭一定能满意你,小彭也差不多。”
江晨月微笑,她知道,他嘴里的老彭小彭一定就是医生父子俩了。
周姨作陪,一起上了车,很快就到了一个住宅小区。
“这是市总院家属楼区,”周姨的弟弟介绍说,“老彭家就在这儿住,很方便。江女士,你大可放心,我姐和我可不会害你,人家可是正经人,硕士毕业,总医院骨科的副主任医师。彭远鑫,你到医院一打听就知道了。”
“呵呵,我知道,”江晨月笑着说,“我要是不相信你们,也不会跟你们到这儿来。”
“这就对了嘛,”周弟笑着说,“到啥时候还是好人多。”
车子在一幢楼前停下,三个人下车上楼,周弟敲响了五楼右手的房门,一个年约三十七八岁的戴着眼镜的高个男人开了门,热情地招呼着,“你们好,快请进。”
大家寒暄着进了屋,江晨月看到屋子面积很大,装修也很是现代时尚,只是看上去有些脏乱。沙发一角,坐着一个正在吃水果的小男孩。
“小江你好,我叫彭远鑫。”男人伸出手,微笑着跟江晨月握手。
“彭医生好。”江晨月礼貌地与他握手。
“彭博,过来,见见江阿姨。”彭医生回头招呼他的儿子。
小孩并不买老爸的账,坐在那里瞪眼看着江晨月。江晨月看那孩子,样貌不像爸爸,却是漂亮得出奇,她的妈妈一定是一个美人吧?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小男孩身边,躬下腰,微笑着伸出手,“彭博,你好,我是江晨月。”
彭博看了看她,伸出手,却不是去跟她握手,而是把手放在她的腿上摸了摸,抬头问道,“你也是得了和妈妈一样的病吗?”
江晨月惊讶地回头望了望彭医生,彭医生的神色有些黯然,“对不起,小江,他妈妈生前得的是骨癌,后来走路需要拄拐。孩子一定是……”
江晨月的眼里一下子涌满泪水,她蹲下来,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温柔地说,“阿姨不是得病了,但是阿姨会很爱你,像妈妈那样。”
小男孩望着她,伸手擦了擦她的眼睛,“你别哭,我会听你的话。”
后面看着的几个人眼睛都湿了,周姨叹道,“彭医生呀,要我看,小江姑娘和你们家有缘啊,你看,这孩子很显然是喜欢她啊。”
彭医生很激动,连声感谢周氏姐弟,又对江晨月说,“小江,谢谢你。只要你能帮我把孩子带好,工资和其它条件都好说。”
江晨月站起身来,“好的,彭医生,我试着带他一段。”
这个结果皆大欢喜,大伙就都高兴起来,小男孩拉着江晨月的手,很明显地表示了亲近。他的乖巧像极了小时候的韩星,一种母性的东西在江晨月的心底冉冉升起。
“那以后你就得住在这里了,现在跟我们回去一趟,把随身行李取过来吧。”周姨热情地说。
彭博却不让江晨月走。江晨月回身抚着他说,“好孩子,阿姨很快就回来,说话算话,咱们拉勾好不好?”
彭医生看着她和孩子的互动,目光中充满欣慰。
江晨月跟了周氏姐弟回了公寓,取了自己的东西,又到中介所去撤销自己的申请,取回自己的简历。办事员见到她,满面春风地说,“江女士,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的事成了。后街新开了一家小型的电脑培训班。正缺一个电脑老师,我把资料往过一递,人家一下子就看中了,只要面试一下,就没问题了。”
江晨月的脑海里闪过小男孩的眼神,在心底长叹一声,这就是宿命吧。
“对不起,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谢谢你。”江晨月平静地微笑。
江晨月再次踏入彭医生家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明显和头一次不同了,父子两个的脸上都带了喜气。一大一小正在协作收拾一间卧房,地上扔了换下来的床单。
“小江,我们正在给你准备卧房呢,以后你就住在这间。彭医生热情地说。
“江阿姨,我和你一起睡行吗?”彭博从爸爸身后钻出来,拉了江晨月的手。
江晨月把他抱起来,笑着说,“当然可以喽。”转头又对彭医生说,“彭医生,以后家里的事就都交给我了,现在你交待一下,哪些东西是我不该动的,然后我要好好收拾一下你的家了,现在有点脏乱,是吧?呵呵。”
彭医生连忙说,“今天我休班,我和你一起收拾。一个男人,真的不懂这些家务事,但是你可以指导我。另外,除了我自己的卧房,没有什么你不能动的,你来了,这个家也就是你的家了,你就随便好了。”
“谢谢彭医生的信任。”江晨月笑了,把孩子放在地上,“彭博,现在我们一起打扫咱们的家好吗?”
“好啊,”彭博高兴地跳了一跳。
江晨月的心里一点也不别扭,一点也没有陌生感,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快就溶入了这个家庭。
“周姐说得真对啊,小江,你真的就好像跟我们家有缘似的,”彭医生就好像读懂了江晨月的心,感叹着说,“你看,孩子一下子就接受了你。他从来没有对一个陌生人这样亲近过呢。”
江晨月眼睛有些湿,微笑道,“一定是我让他想起了妈妈,也许是我的腿让他感觉亲近了。”
“阿姨,我现在该做什么?”彭博在下面扯她的袖子。
江晨月连忙说,“好的,好的,乖彭博,你现在去把你的玩具整理一下好不好?等阿姨把卫生打扫完了,就给你洗澡,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吃阿姨做的饭,行吗?”
彭博立刻领命而去。江晨月挽起袖子,开始整理打扫,凌乱的东西按彭医生的指点都归回原位,然后她擦拭家具,彭医生擦地板,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清爽整洁的家又回归到彭医生父子的眼前。
“哎呀,女人真是天生的能工巧匠啊,我其实也天天想着打扫,怎么就做不到这么整洁呢?”彭医生感慨道。
“呵呵,你们的心里装的都是事业嘛,”江晨月笑道,“刚才清理冰箱的时候,我看里面什么菜也没有啊。现在,不如你去买些菜回来,我给孩子洗澡,怎么样?明天开始,买菜的任务就全交给我了。”
“好啊,可是买什么菜呢?”
“你爱吃什么就买什么,我大约都做得来。”
“真的啊?”彭医生欢喜地说,“好久没有吃到家里做的好吃的菜了。你擅长做什么菜?”
“嗯,反正我弟弟最爱吃我做的红烧猪蹄,其它的各种蔬菜小炒也还行吧。”
“太好了,我也爱吃红烧猪蹄。我现在就去买。”
彭医生下楼,江晨月打开热水器,看到卫生间里有一只明显见小的浴盆。回头轻轻问,“彭博,这浴盆是妈妈给你买的吗?”
“嗯,以前妈妈用这只浴盆给我洗澡。”彭博说。
“明天阿姨会给宝贝买一只大的,天天给宝贝洗澡好吗?”江晨月脱了彭博的衣服,把他放进热水里,轻轻搓拭。彭博却一直望着她,“阿姨,你会死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妈妈原来走路就像你这样子了,后来她就不能走了,后来她就死了。”
江晨月鼻子一酸,“好孩子,阿姨不会死的。阿姨这是小时候不乖,淘气摔坏的。以后总会是这样子了,很难看,是不是?”
“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你和我妈妈一样漂亮。”彭博说。
江晨月的泪珠掉进浴盆里,她一直都是这么容易感伤。小孩子的纯真感动了她,此时,她一点也不后悔,她的选择更有意义,要比坐在培训班里的电脑前教学更有意义。如果自己能让这个小孩子健康成长,将来像韩星一样阳光健康,不留一点点心理阴影,那该多好?那将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至于自己的未来,又能怎么样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晚餐桌上,红烧猪蹄,油菜焖虾仁儿,凉拌黄瓜粉皮儿,小白菜羊肉粉丝汤。彭氏父子吃得满面红光,一边吃一边夸赞。
“简直太好吃了,小江,你太厉害了。”彭医生啃着猪蹄说,“我原来根本没期望你能给我们父子做饭,我只求你能帮我带孩子,顺便干点家务活就谢天谢地了。真是没想到,你还能做出一手好菜来,上天真是眷顾我们爷俩啊。”
“爸爸,江阿姨是上帝送给我们的天使吗?”
江晨月正在帮孩子挑好啃的猪蹄,听他这一说,好奇地笑问,“彭博小朋友,你还懂上帝吗?”
彭医生接口说,“他妈妈生前是信奉这个的。孩子多少受到些熏染。”
“是不是啊,爸爸?”孩子追问。
“我想是的。”彭医生笑道。
“呵呵,好孩子,咱们吃饭,就不多说话,晚上阿姨再陪你聊天,好不好?”江晨月笑道。
彭博果然听话地大口吃起来。小东西还不会使筷子,江晨月只好把饭菜给他拌好,以方便他用勺子送进嘴里。
彭医生看在眼里,感激地说,“这回我放心了,能安心工作了。对了小江,你对工资待遇方面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江晨月沉吟了一下,“我来到这里,其实就是你们家的保姆了。孩子也不能总在我身边,他去幼儿园的时候,家里的卫生和三餐我就都有时间打理。所以工资你就看着给好了,我没意见。只是有一条,你也知道,我原来是一名老师,教平面的老师。我不希望在你家作保姆这段时间把业务荒废掉。所以我想自己买一台电脑,放在家里,我保证一定不会耽误带孩子,一定不会影响我该做的所有事情。”
“是这样,”彭医生想了想,“工资呢,我给你一月五千。我不管什么市场价,我认为我值得付出这么多。电脑你也不用买了,我卧房里有一台,有空我把它搬到客厅里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尽管用好了。”
江晨月抬头看了看他的卧房,那间的门一直关着,彭医生没有让她涉足一步。那里,一定是他的私人空间吧?有他的许多秘密,有他妻子的痕迹,有他们的爱情吧?
“就不必了吧,我还是自己买一台,然后电费可以在工资里扣出来。”
彭医生哈哈大笑了,“小江,你太逗了,我还会在意那点电费吗?你把孩子给我带好了,把我的家经管得像个家,多少电费我都愿意拿呀。”
吃过饭,江晨月去厨房刷洗,等她打理完毕洗手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多了一台电脑。那间卧房的门,仍然紧关着。彭医生正在整理长长短短的各种线。
“我就放在这里了,江老师,想装什么软件,你自己弄好了,我的东西都放在E盘,你的东西都放在F盘,这样我们谁也不干扰谁,行吧?”
江晨月微笑了。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不,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四十 患得患失
丹宁平面广告公司成立了,开业在即。
苏咏馨为袁也准备了一套昂贵的西装,开业这天,是最风光最出风头的日子,赵丹宁有着很深厚的社会背景,前来捧场的人不仅会很多,而且大多会是在本市颇有面子的人物。袁也作为一个草根,有着全国大奖赛银奖的荣誉,又是公司的灵魂人物——技术总监,必定会倍受瞩目,她可不想让袁也显得寒酸,让人指手画脚、品头论足。除此以外,除了祝福,她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这一阵子,袁也忙得一天恨不得两天用。做自己的事业不容易,他必须全力以赴。赵丹宁是厉害,在社会关系上打点得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挡路的事情。但公司要想真正做出名堂,真正干出名气,主要可全是在他这里。拿不出好的作品,做不到让商家满意,再有钱再有势也没用。
苏咏馨看着他忙得没日没夜,心疼得不得了,只能在生活上多多照顾他。晚上,袁也甚至累得无力与她欢爱,每次上床都会很晚,他会抱歉地亲一亲她,“对不起,太累了,只能抱一抱你了。”
然后他会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一抱她,接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苏咏馨躺在他的身边,深情地看着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我的袁也要飞了。飞吧,想飞多远就飞多远,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我不会绊着你的。许多个夜晚,她都在他的胸膛前流下泪水,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酸楚,说不出是希望还是不安。而这一切,袁也不知道,他睡得香呢,梦中也在想着自己的新生活吧?
开业这天,真是热闹非凡。公司门前,宽阔的典礼现场,嘉宾们聚拢在一起,议论品评着。平日里老百姓根本见不到的几位本市的富翁,赵丹宁的母亲和几位舅舅都来捧场了,也有一些与赵家关系密切的各方官员,场面甚是宏大。赵丹宁的大舅担当剪彩的重任。
苏咏馨远远地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精神抖擞的两个主要角色。赵丹宁一身黑色的职业装,高挽发髻,高雅端庄,从里到外透着一种精明强干的势头。这个女人真不简单,苏咏馨暗叹。再看她旁边的袁也,高高的个头和健壮的体格把那一身黑色的正装穿得太有味道。原来袁也穿正装竟会如此迷人。他笔直地站在赵丹宁身边,表情严肃。
干嘛不露出一点微笑?那样会更迷人。苏咏馨在心里说。
“看着挺般配哈。”安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苏咏馨身边,酸溜溜地说。
苏咏馨回头看看他,笑道,“我咋把你忘了呢,你肯定也会是今天的嘉宾啊。”
安亦不理她,眼睛往前看,“我信你了,咏馨,乌鸡还真就变凤凰了。不过我真就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两个竟然会凑到一块。”
“赵丹宁是个能干大事的女人,袁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凑在一块,理所当然。”苏咏馨立刻回击。
“我跟你打个赌,苏咏馨,”安亦回头看着她,“能干大事的女人和不可多得的人才凑在一起,会不会产生点火花,会不会发生点什么故事?”
苏咏馨的心里一抖,这句话有些伤她。但是她的脸上并未露出一点不悦,笑说,“安亦,对自己也太没自信了吧?人家这才开张,你就先承认落败了?要我看,赵丹宁爱你爱得要死,想你想得发疯,她开这家公司搞不好最终目的也是因为你。袁也算什么?在我心里,他是个宝贝,在她心里,也许不值你安亦一根头发。在你心里,他不也还是一只乌鸡吗?你这凤凰怎么可能败在一只乌鸡手上?”
安亦盯着台上那一对俊男靓女,“赵丹宁这个女人我了解,搞不好她就真有可能去爱一只乌鸡,扔下凤凰。”
“真不要脸,人家去爱谁恐怕你也没资格去阻拦,你家里有老婆孩子,还要限制情人的自由吗?”苏咏馨有些气恼。
安亦转过脸来,盯着她,“我可以不限制赵丹宁的自由,你呢?你可不可以也不限制袁也的自由?”
苏咏馨惊呆了,怔怔地望着安亦,说不出话来。
安亦冷笑道,“袁也这小子原来是咋回事谁都清楚,是你把他从土堆里拉出来的,让他过上了体面的日子。如今他突然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他的心里眼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咏馨姐了?”安亦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咏馨,“恐怕你现在早已经以身相许了吧?和他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什么也没发生,我才不信。那小子挺有一手,够狠。”
苏咏馨气得浑身发抖。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开业典礼已经开始了,赵丹宁讲了什么,剪彩嘉宾说了什么,她什么没听到。安亦的话着实地刺激了她。她承认她的内心中隐隐地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从赵丹宁来找他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安亦的话未免也太露骨了,他都不懂得体恤她吗?他究竟在吃谁的醋?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的事也别烦我。”苏咏馨气得转身走掉。不想安亦如甩不掉的尾巴,她走一步他就跟一步。
“对不起,咏馨,我伤着你了吧。”安亦伸手来拉她,苏咏馨使劲甩掉他,安亦再次伸手拉住她,再甩就甩不掉了。旁边的几个人都回头看,苏咏馨只得停下,无奈地看着安亦,“安亦,你干嘛?”
“我想保护你,我不想你受伤害。”安亦突然真诚起来,“最近我是没太关心你,离你远了,可是不是我存心的呀!是那小子在你跟前,我怎么关心你?但是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样的,永远都是我最在意的人。”
苏咏馨的眼睛湿了,“安亦,今天是人家开业典礼,我们是嘉宾,该给人家祝福,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祝福是吧?好吧,我们一起去祝福他们吧。”安亦说着,拉着苏咏馨穿过人群,来到赵丹宁和袁也身边,此时两个人正在跟上前祝贺的人们寒暄。
“赵董事长,袁总监,祝你们的生意红红火火,名气震天响哟。”安亦大声说,手里还扯着苏咏馨。
袁也终于看见了苏咏馨,他一直在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人群,却没发现苏咏馨的影子,她说她一定来捧场的呀?如今她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却是被安亦扯着胳膊。他没工夫思考这是为什么,只是温情地向苏咏馨微笑示意。
赵丹宁也终于见到了自己最在意的男人,毕竟两个的关系不能见光,众目睽睽之下,只好给了他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同时也向苏咏馨点头,“谢谢二位的光临和祝福。”
“咏馨要给我们什么样的祝福呢?”袁也温情地问。
苏咏馨心里的别扭几乎立刻就被袁也的笑容溶化了,笑着说,“祝福的话太多了,说都说不完。我相信有二位的精诚合作,丹宁广告一定能在广告界一鸣惊人的。”
又有一群人过来寒暄,把苏咏馨和安亦挤到了一旁。安亦撇撇嘴说,“今天是人家风光的日子,你我还是退了吧。”
“好吧,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吃酒宴。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安亦还是追着她。
“我能去哪里?回单位。”
“我今天没事,我请你吃午饭。”
“不吃。”
安亦又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别跟我耍小性子,人家都忙事业去了,没人有工夫心疼你。我刚好没啥事儿,咱们好好聊聊,好久没跟你聊天了,我想你了还不行吗?”
苏咏馨无奈地看着他,“有时候,你真像个无赖。”
安亦就哈哈大笑了,“你骂我我听着也像是夸我呢。”
苏咏馨气得笑了,只得跟他走。
两个人在一家饭馆坐下,安亦的情绪明显好转起来,点的每个菜都是苏咏馨爱吃的,两个人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苏咏馨大口吃菜,也不说话,安亦却不吃,坐在对面端详着她,只是喝酒。
“咏馨,我觉得你有点儿变化。”
“哪儿变了?”苏咏馨也不抬眼看他。
“气色,气色变了,圆润了许多。有点儿……女人的样子,你是不是真跟他好了?”
苏咏馨脸上一红,安亦真讨厌,这也是可以和他讨论的吗?
安亦见苏咏馨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一大半,不觉泛起了一阵醋意,“他……挺厉害呀?”
他的话一语双关,更让苏咏馨脸红。安亦乃是情场老手,大约从来也不把这样的话题当回事。以前自己是处女,在他眼里是纯洁的,他在自己面前才一直有所收敛。如今他断定自己已经跟了袁也,根本就不在乎了。
“安亦,”苏咏馨抬起头来,正色说,“你该了解我的,不管我有没有跟袁也,我也还是原来的苏咏馨,我的喜好,我的性格,我的原则,什么都不会变。你是我的好朋友,好了十年的好朋友,我当然珍惜。但是,也不等于彼此什么可以说,什么都可以做。我有了男朋友,你应该更尊重我,而不是随便把你跟别的女人那一套拿出来对我。你的意思是不是,我有了男人,我跟你那些女人就是一样的了?我和她们一样,可以任你作践,任你戏弄?”
安亦把头垂了下去,低头不语。
苏咏馨叹了口气,“安亦,你以前说过。你愿意到我这里来,只有我能给你纯净的空间,让你觉得这世界还有一方净土。如今我有什么变化吗?不就是我有男朋友了吗?你不也一直在给我介绍对象吗?早晚我都会有男朋友的,早晚我都会结婚。我结婚了,我有男朋友了,我就不纯洁了?我这里就不是净土了?一天到晚也不知你在想个啥,当爸的人了,别老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了,好好回家过日子吧。”
安亦把头抬起来,叹了口气,“好久没跟你说心里话了,咏馨。现在,我跟方洁滢一点感情也没有,我越来越看不上她。但她很有一套,她用孩子拴住了我爸我妈的心。这四口人在家里那个其乐融融呢。也就看着孩子吧,我还开心点,要不真没劲。时常出来偷点腥,也不敢太放肆。赵丹宁,高洁,也不过就是取个乐子,根本我也不喜欢。要是真有一个让我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我现在就敢跟方洁滢离婚。我真是够了。”
“你……”苏咏馨气得摔了筷子,“我怎么就和你成了朋友了呢?如果当年我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死活我也不跟你当好朋友。”
“嘿嘿,悔之晚矣,苏咏馨,”安亦笑道,“这辈子我就缠上你了,我就是愿意跟你在一起,你骂我我也爱听。姓袁的小子比我有福气,他得到了你。不过我对他还是不放心,我要看着,那小子以后能不能对不起你,会不会变心。有金钱美女的诱惑,谁能把持得住?”
“要是他真的变心了,你怎么样?”苏咏馨问。
“我会关心你,照顾你一辈子呀,到啥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安亦说。
苏咏馨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伸手指着他,“安亦,你可太逗了。行,等袁也变心了,我就找你,也给你当情人,行了吧?”
安亦一把抓住苏咏馨的手,“你还别不信,我等着你给我当情人。”
苏咏馨甩开他,径自冷笑。心里却翻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