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的菜市场,是一条不足百米长的半边街。街上靠中间的铺面,一对半老夫妻经营着一个肉铺。男人姓程,50多岁的汉子,没事的时候手里总是拿着一盒烟,见到男顾客就递上一支;女人姓付,长得瘦小,逢人便笑。店铺里偶尔还见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七,体重却有两百多斤的胖子在那里“帮忙”,那是老程的儿子,二十四五岁。
深秋,肉铺的卷帘门突然关下了。周围摊位的老板们都在议论着一件事情——程家的儿子突发脑溢血,在医院抢救。
一个多月后,卷帘门终于重新拉开,案台上也摆起了新鲜的猪肉,但没有往时那么多。铺子里面有三五个人在和老板小声地说着话,灯光有些灰暗,空气也有些凝重。我也走了进去,想关心一下老板儿子的情况。见我,程老板点了点头,从手里握着的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来:“整一支。”
老板娘则把我拉在一边,眼泪花花地轻声给我说:“我那胖子娃儿,走了……”说着,撩起沾满油污的围腰揉着鼻子。
“没有抢救过来?”
“在医院整了一个多月都没有醒,看到满身插的管子,心里痛,加上……”
老板娘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这个也花光了,没办法只有放弃。”
程老板也回过头来,对我说:“短短一个多月,人没得了,钱也没得了。唉……”
程老板这么一说,店里的人都跟着抹眼泪。
我认识程老板夫妇有五年时间了。那时我搬家到白鹤路,第一件事就是打探附近的菜市场。在邻居的指引下我找到了那条半边街。那市场规模不大,可鸡鸭鱼肉倒也齐全。街的中间,一家肉铺让我注目,那打着“贵州土猪肉”的招牌下面,悬空挂着一个白色泡沫箱,出于好奇便走了进去。
中午时分,店铺生意不忙。一个子不高、瘦瘦的中年女人未曾说话却先送上了笑脸。旁边的男人赶忙迎上,一双油腻的大手向我递过一盒揭开盖子的香烟,抖出一支来:“整一支……哥子是新搬来的?”
“你真是卖的贵州土猪肉?”我问。
男人说:“不得骗你的。”
“不会是冷冻肉、饲料猪吧?”
男人还没有回话,瘦女人却笑着说:“你看我们都是老实人,凭良心做买卖,啷个会做假嘛。”
我指着门头上挂的泡沫箱子,问老板是什么意思?老板说也没什么意思,满街肉老板都是打的土猪肉招牌,我就是给自己摊摊做个记号,区别一下,提醒我的顾客不要走错门了。
买了几回肉,感觉老板卖的肉确实还不错,肉香味儿很浓,以后再买肉就盯着那悬挂的泡沫箱子去了。一来二往大家开始慢慢熟悉,知道了老板姓程,北碚静观人。二十多年前他们带着一儿一女闯荡江湖,到城里菜市场以卖猪肉为业。两口子起早摸黑艰难地打拼,养大了一双儿女,还积攒起了一些钱,在南坪买下了一套住房。前几年他们先后又置办儿女婚事,一家人其乐融融,终于走上了幸福之路。
年初我曾经开玩笑地对老板说,肉铺生意这么好,全靠有我们这些铁杆粉丝撑起,到年底应该送两斤腊肉回馈我们哟。老板爽快地答应:没得问题。
没想到灾难就突然降临到这个家庭,伤子之痛会不会让这一对夫妇从此倒下?看着他们红着眼圈还强作欢颜地和我们说话,心里也为他们的不幸叹息。
我安慰他们说:“儿子走了,还有孙子,还有女儿一家;钱没有了,还可以重新再挣。只要人精神不垮,生活总是有希望的。”
程老板点头,又摇头叹气道:“这么好的日子他不过,非要走,没有人留得住。没有了他,我们活起的还是要把日子过好。”
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听不出来有多少悲伤,但说话间他仍是满目的泪花。
老板娘在旁边说:“快要过年了,我们还得准备灌香肠熏腊肉,抓紧这段时间找点钱回家过年,你们可要来照顾一下生意哟!”
“一定一定!”
很快,肉铺里里外外都挂满了腊肉香肠,光顾的人络绎不绝。这个冬天的生意似乎特别地好,许多老顾客们都带着朋友来买香肠腊肉,大家都在用这样的方式默默帮助着老板。看着生意如此火爆,老板脸上又有了笑颜。
前天经过菜市场,老板拉我进肉铺,取下一块腊肉和几截香肠递给我:“这是昨天才熏好的,拿回去尝尝。”
“多少钱?”
我不好推辞,心想就再照顾老板一次生意吧!
“不要钱。”老板笑着说:“我兑现承诺。”
哎呀,没想到年初的一句玩笑话,老板还真记在心里了。
老板说:“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回家过年了。”
”回老家吗?”我问。
“回老家。老家还有老人,儿子也安顿在老家的。”
“我那胖子娃儿最喜欢吃腊肉,回家我要给他炒一盘蒜苗煎腊肉。我们一家人,要把年过得欢欢喜喜的。”老板娘说。
是啊,春节已经临近,再苦再痛,都要回家过年,一家人,要把年过得欢欢喜喜的!儿子没有了,希望还有,来年,生活将要继续。
程老板送我的香肠当然不能白要。临走,我手机扫了墙上的二维码,给这对夫妇刷了200元红包,祝福他们新的一年,一天天向好。
2024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