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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憨爸,悍妈夜里出去他知道,以为她是解手去了。可是,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来,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回来,不免心中犯疑,便也穿衣出去。到了茅厕一看,没有人,他着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她不是想不开吧?……越想越怕,他便去屋里拿上手电筒,出来,房前房后,树上,旮旯……照了个遍,仍不见人影,他更害怕了:莫非真得出了事?
他急匆匆地出了村,奔东山歪脖子树。
村子紧靠东山,离村三、四百米的山坡上有棵歪脖子树,过去,有人在树上上过吊。农村传说,说吊死鬼不出三年总要抓替死鬼,就是还会有人去上吊。所以,憨爸急急地先奔歪脖子树,打着手电筒照了照,没有人影,多少放了点儿心。可是,又想,村边小树林,树多了,她寻短见也不一定非得在这棵树上。这样一想,一颗心马上又悬了起来,便走进树林,挨棵树照着找。找了个遍,也没人影。又想到村北和村西是又深又宽的干沟,沟邦长满了榆树,是不是去那里了?他便又走进大沟,照着两邦上的树,从北沟走到西沟,走出离村一里多地,也没见人影。他的心稍稍放下了点,可也怕,他即便找得再细,也有找不到的地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天还没亮,他真怕她寻了短见,还得再仔细找找。他又翻回来,顺着大沟到小树林,又找了个遍,仍没有。那就是她没想不开,那只有一条路:就是回娘家了,他多希望她回娘家啊,那起码是平平安安的。
悍妈是岳母最小的女儿,岳母对她也是最疼爱的。岳母常来他们家,看憨爸忠厚老实,勤劳能干,很喜欢,待他像自己亲儿子一样。憨爸从小失去了母亲,没尝过母爱,结婚后才真正体会到了母爱。岳母慈祥善良,疼爱他胜过悍妈。憨爸和悍妈闹矛盾,岳母总是批评悍妈,给憨爸争个理。气得悍妈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妈?”
岳母笑容可掬地说:“向人向不了理,我一碗水得端平。”
他们俩结婚后也拌过嘴,吵过架,那不过是吵几句嘴就过去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吵这么厉害,而且还动了手。他也后悔自己怎么就动了手了呢?再怎么说,也不能动手啊!自己到气头上怎么就啥也不顾了呢?自己这臭脾气怎么就改不了呢?
他又想到她嫁给自己是多大的恩典啊!她家是铁杆贫农,那时媒人去提,他想着没戏,哪有一个贫农姑娘嫁富农的。可是,还真成了,她家不嫌弃成分,岳母说:“成分管啥,只要孩子勤劳,能过日子就行。”她也就听从了她母亲的安排,下嫁一个富农崽子。
自己当时也是感恩不尽,本以为像自己这样的富农崽子该打光棍了,没想到还娶一位如花似玉的贫农姑娘。他对她疼爱有加,她对他也小鸟依人,百依百顺。
她从小没做过活,什么活也不会干。岳母便亲自来他家教她做衣做饭,她聪明伶俐,很快就学会了做家务的一切活。岳母看他们恩恩爱爱,也很高兴。经常教育女儿:“你女婿勤劳能干,对你有疼有热,你不能辜负了人家。”悍妈对憨爸也是忠心耿耿,尽心尽责。
想到这些,他越加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和她那样吵,而且还动了手。可是再后悔也没用,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天已亮了,他必须去她娘家看看,他便心急火燎地上路了。
二十多里山路,他也不知道怎样走的,到了悍妈的娘家,村里人刚吃了早饭。他一进屋,只见悍妈和她母亲在炕上坐着呢,他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悍妈看他来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便立即下地去了西屋。
岳母虽然生他的气,但看他走得满头是汗,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关心地问:“你吃早饭了吗?这么早就到了。”
他赶忙说:“我在家吃过了。”他撒了个谎,岳母一问,他才想起早饭的事,急得早忘到二门子后去了。
岳母还是说:“这么早就来了,你吃什么饭啊,我给你做去。”说着,便给他去做饭。
屋里只剩他一个人,静悄悄的,他觉得很不是滋味。
岳母跟着老儿子过,老儿子和媳妇已去生产队干活去了。正是秋收大忙之季,各生产队都忙得不可开交。
岳母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丈夫因病不到五十岁去世,是她一手把七个儿女拉扯大。丈夫去世时,最大的儿子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儿子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和大儿子一起种地,起早贪黑地到地里干活,还要操持家务,抚养儿女。一个寡母拉扯着七个儿女,那日子是怎样过来的,是难以想像的。可她硬是撑了过来,把一个个儿女都拉扯大了,成家立业。艰辛的岁月磨炼了岳母坚强、慈爱、善良的优秀品格。
憨爸在想:每次来岳母家,岳母总是笑脸相迎,这次虽然看上去也很关心他,但却脸若冰霜,阴沉得吓人。他想悍妈说不上怎么编排他来呢!他知道悍妈哪样都好,就是不讲理,拿着不是当理说,为这他俩也没少争吵了。这次更说不上怎样说他呢!一定完全都是她的理,不然的话,一向慈祥的岳母不至于那么生气。他既要诚心地承认错误,也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不能让岳母竟听她的一面之辞。
他在想着,岳母已做好饭,在炕上放好饭桌,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白面条。看着那碗面条,憨爸眼睛湿润了。在那时的农村,只有逢年过节,每人才分二、三斤白面,平时是见不着白面的。而岳母留着的白面,做给他吃,而且还是生他的气的时候,对岳母的这像亲母亲一样的爱,他真愧得无地自容!岳母那么大岁数都舍不得吃,留给他吃,他感激的泪水在眼窝里打转,他真得咽不下。可他知道,他不吃,岳母是绝对不让的。他只得泪泡着心,吃下了那碗荷包面条。
他吃了饭,岳母刷了碗,才进屋,坐在炕上,说:“你俩闹意见了吧?”
“是。”他嗫嚅着,又马上说,“这事怨我,我不应该和她吵,更不应该打她,都是我的错。”
岳母冷冷地道:“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哪有不闹意见的。不过,有理讲理,我知道她不让人,她不讲理,你找我来,我教育她。你不应该下那么狠手打她,看那身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真要一失手打坏了呢!”
憨爸赶紧承认错误,说:“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打她。”
岳母本来想说,你把她打得太伤心了,她要不和你过了。可又一想,还没了解明白原因,不能过早下结论。就说:“她这回是太伤心了,要不她不能黑更半夜地往回跑,二十多里路,她到家,我们刚起床。”
憨爸知道悍妈就说他怎么打她,却没说她怎么挠他,便道:“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打她。可是,她把我褂子扯个稀碎,把我胸脯子挠个稀烂……”说着,掀开褂子,给岳母看。
岳母一看,他的胸脯子横一道竖一道血痕,血迹模糊一片。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回来只说他打她,却没说她挠他。这让她很尴尬,也很被动。看来她想对了,他打她,她也没饶了他,看那挠得血糊糊一片,似乎比他打得还厉害。
岳母便说道:“我女儿我知道,脾气不好,不让人,我一定好好教育她。”她想了想,又说道,“你俩从结了婚,还算和和睦睦的,我看着也省心。有时也拌嘴,那也就是吵几句就过了,从没像这次这样吵得这么厉害。你们要这样吵,还怎样过啊?你明事理懂道理,你想想,你们这样吵还能过到一起吗?”
岳母果然和他摊牌了。岳母是个宽厚仁德的人,她既然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定是悍妈回来,说他怎么怎么不讲理,怎么怎么打她,他们商量好了,要和他离婚了。既然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憨爸想上赶着不是买卖,强扭瓜不甜,自己是个富农,就应该是打光棍的料,何必强赖着不撒手呢?便道:“妈,我遵从你们的意见。不过,我也得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这次是我不对,我也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再有下一次,我也没脸见你。”
岳母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这倒让她有点儿措手不及。她便说:“她这次回来,心情确实不好,让她在家呆两天吧。”
憨爸知道岳母也是为他们好,在一起,怕出事;真要离了,又有些不舍。
憨爸觉得该说的话都说了,结果如何,也就得以后再说了。便说:“妈,那我就回去了,生产队活还忙。”
岳母道:“我再劝劝她,过两天她要回去,我们就把她送回去。”
憨爸回家的路上也在想:这次,悍妈怕是不回来了,他去了,她始终连个面都没照,这说明她说不上多恨他呢!他也是,手怎么那么欠,就打她呢!她也太气人,话赶话,在气头上,年青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想到,她就是那脾气,不让人,蛮横不讲理。除了那脾气,对他还是蛮好的,给他做着吃做着穿,虽当时生活很艰苦,口粮不够吃,她就用瓜菜代,变着花样,让他吃饱吃好。尤其是运动时,他挨批判,她不离不弃,陪着他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他当时从心底里感激她对他的忠贞不渝!……怎么和她吵起来,就把她的好完全忘掉了呢?真该死!她真要不回来,那他也是咎由自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