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流动,由来而往,流走了故乡。年深日久,人起思念,常噙热泪。眼泪啊,是那沉积在心底的潮汐,久在暗河,稍有动荡就会涌溢。只为心中还编有梦想。
我们的梦想常在远方,因为遥远,梦想才那样诱人。我们的梦想栖在咫尺,因为渴盼,梦想才散发光彩。也许正因为“遥远”和“咫尺”皆成过往,多年追求、渴盼而未曾得手,我们才更加牵挂。
为了梦想,想要走出故乡;为了梦想,不怕背井离乡。而生活里,我们又禁不住常怀念故乡,寻找故乡。是因为思乡的愁绪?或是受伤了的灵魂?还是旧时生活的温暖……?诸多思想无不归系着母亲,牵绊着故乡。
是啊,人在哪里生活,都一样是活。
茫茫宇宙,人就是滚动的露珠和尘埃,滚动着,濡染着……隐殁或滋生。只是没有了母亲的地方,心里是掺有失落的。有母亲在的日子里,有母亲在的地方才是故乡。因为母亲曾在故乡里,母亲永远住在“故乡”里。
然而,我的故乡又在哪里?
在那个小镇,我们总重复着一个“忙”字:开春来,一片苕子花开的盛景里,我们忙于打滚儿、编花环、插花饰。在一片嫩绿秧苗的田埂间追跑着,却不必担心会栽进水田里去,把鸟儿惊得“扑哧扑哧”地飞。拣稻穗的日子里,趴在扎成一垛一垛的稻草上,一翻一找就是一个下午。每天,手上把满沉沉的稻穗,伴着我们兴奋的奔跑,它们在颤抖、在欢呼。摘下谷粒,撒之坪地,“咯咯”就会飞跑过来。看它们欢快地啄着谷粒,心里焐着捡鸡蛋的希望和喜悦。那日子衔着诗情画境,饱蘸着丰收的喜悦!
晚稻刚刚收完,田里的泥土正软。于是,生怕闲着的我们又忙乎乎地搓起泥巴来。伙伴们围一团,将泥巴揉搓得光光的,然后捏出几个四四方方的小泥块,把它们放在田埂凸起的一小块地方晾干。玩耍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就着一块坪地,大伙扎堆一起抛子打砣。几个来回,那一小块坪地被我们搓得光溜溜地,直泛黑光。
七月里,溪水暴涨起来。我们相邀来到小溪边。打着水珠的绿草岸,阳光透过水珠,明晃晃地。阳光透过溪水,清亮亮地。太阳下,田垅里,花草和潮湿的泥土迸透出温润的香味,这是乡间特有的气息,清新自然。我们眯着眼晴,贪婪地呼吸着。最具魔幻力的还是那股溪流,吸引着我们一步一步靠近它。我们终于脱下了花裙子,像顽皮的小子一样,只穿一件小背心和一个小裤衩,伏在有石块的浅水里,享受着盛夏的乐趣。
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回家后母亲会怎样训斥我。“哗-啦啦,哗-啦啦”,溪水从大石上翻滚而过,又脆又响——渐渐地,打水战的声音淹没了水流的声音,淹没了心中的那一丝担忧……每每,正在兴头上,母亲就会站在院门外的田埂角,扯着嗓子喊我回家。那日倒在溪水里痛快了一天——可能母亲也照常在扯着嗓子喊……然而我却没听到。天黑时回到家,母亲一改往日的温婉,关了门,气急败坏地用竹片将我好一顿抽打:淹死你了,我省事!……
只这一次就让我长了记性。自此便不再去溪边玩了。“养儿方知父母恩”!待自己做了母亲后,方知普天之下母亲的爱是何等地“疼”、何等地“爱”!
父母退休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个我度过童年、少年、青年时光的小镇,随着父母迁居,成了一堆翻剩下的书。更令人痛惜的是母亲离去后,我迷茫了,我竟不知我的故乡在何方了。 我依恋的是,小镇在母亲的呵护下有那么多生动的故事。失去母亲,就如断线的风筝,不知该落向何处。父亲当时的住处,没有了母亲的身影,不知将来的故事如何继续。而那个地方,那周遭的人们,留给我的是印象永远是陌生的。每次回家,都似在做客。想来是从前的故事无处落脚,如今的故乡却如浮萍摇摆,只有客居的琐碎。想透了种种经历,思定曾有母亲的身影和足迹的地方,那里有人和母亲流着相同的血。便凭此将它奉之为故乡,再把“故事”和“故乡”来回悠悠地串好。母亲宽厚仁慈的微笑,竟然出现在我的梦里。
曾以为故乡可以容纳我们的一切。每次想起过去的一切,想起过去那个“故乡”的一切,心里总是涨得满满地,像是醉过一样!然而,我们毕竟要奔于未来的生活,我只能在心中腾挪一个地方,将往昔叠好塞进记忆的抽届里……也许,眼泪是一腔思乡的情怀,总在扑腾扑腾,它使我联想起小时候站在母亲身旁看她清洗衣物的场景,一大盆水里,随着母亲手里衣物在有节奏地摆动,“咕咕”、“咕咕”,终于——盆浅了,水就自由地漫溢出来了。也许,眼泪只是一种表象,在心灵深处,它是一种对故乡的叩问,对寻找生命真相的叩问。而对于生命的诠释,在人类历史里,“寻找故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翻开前人的诗歌文集,人,永远在追寻梦想,背井离乡,却又拼命地想去拥抱故乡。故乡就是最亲切最饱含深情的梦,是最深沉最感人的故事主题。在那一堆翻剩的书里印着我们生命的开始,因为故乡总驼着梦想,梦想总牵着故乡,而那故乡是一条长长的河,总流着我们的来处,怎能不泪光盈盈?!
那我的故乡呢?
应该就是母亲温暖过我的地方!
而我留给儿子的故乡呢?
我想告诉他:故乡啊,就是承载我们思念和理想的地方。当我们逐渐年长,会忘却很多的今天却永远忘却不了昨天的那个地方。也许,故乡会流走。然而,故乡的故事却永流不走,如蒲公英的种子,循风四海为家,常年盛放,永开不衰!那是因为许多许多和母亲一起的生活,是我们在遇到徬徨、伤怀、气馁、怨艾却仍不肯放弃梦想的原因。是总把它们放在故乡里去审视从前和照亮未来的一面铜镜,古朴、深邃而又光透。
故乡让我们心潮澎湃,泪潮充盈。故乡让我们平静、安详,甘心情愿。“故乡”,梦想生发的地方!那是故乡的踪迹;“故乡”,梦想沉醉的地方!那是我们生存的依靠。
背负“故乡”,也该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