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五三:警惕太过漂亮的文字
来书云:“前日‘精一’之论,即作圣之功否?”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气言。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无条理则不能运用,无运用则亦无以见其所谓条理者矣。精则精,精则明,精则一,精则神,精则诚;一则精,一则明,一则神,一则诚,原非有二事也。但后世儒者之说与养生之说各滞于一偏,是以不相为用。前日“精一”之论,虽为原静爱养精神而发,然而作圣之功,实亦不外是矣。
你来信说:“前几日先生关于‘精一’的论说,就是做圣人的功夫吗?”
“精一”的“精”,是从理上说的,“精神”的“精”,则是从“气”上来说的。理,是气的条理,气,是理的运用。没有条理也就不能运用,没有运用也无法体现所谓的条理。精可以作精细,可以作澄明,可以作精一,可以作精神,可以作精诚;一可以作精一,可以作澄明如一,可以作神圣如一,可以作至诚守一。精和一原本就不是两回事。但是后世儒者的学说和道家养生的学说却各自偏执一边,因此不能互相贯通、取长补短。我前几日关于“精一”的论说,虽然是针对原静你喜欢存养精神的问题而发,然而做圣人的功夫,其实也不外乎这些而已。
人,读文章时,难免为遣词造句的精当、谋篇布局的巧妙所折服,此时,注意力的焦点很可能驻留在文本意蕴之外,忽略了文章所传递思想道理的价值。同样的道理,写文章时,如果作者过于执着于辞藻的华丽、文笔的优美,也很可能让虚文占了上风,在表达真情实感上失了根本。问题是世间还有一种人,他总能做到两相兼顾、游刃有余。王阳明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读王阳明的文字,一旦心中开始为他文字的精当所折服时,便要有所警惕,毕竟他所立的文字,从根本上来讲是要教人“学为圣贤”的,游离于这个目的之外,求文字的工夫,便辜负了他的良苦用心。
在这段书信中,王阳明提及先前的“精一”之论,是为原静爱养精神而发,过分注重养精神,必然导致精神难养,就像我们将休息太当回事时,往往休息不好一样,爱养精神还要辅以作圣之功才好。这里的元静也就是王阳明的得意弟子陆澄。陆澄曾经问过“仙家元气、元神、元精”的区别问题,王阳明告诉他三者是一回事儿——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神。很显然,陆澄对仙道的一些说法比较感兴趣。
此前,围绕“精一”师徒二人有过两次谈话。
第一次谈话时,王阳明以舂米使其精白为例,说明“惟精惟一”的工夫。用舂簸筛拣来比“惟精”之功,以米的纯然洁白来比“惟一”的结果。也就是说,“惟精”是“惟一”的过程,“惟一”是“惟精”的结果,两者是一体不分的。第二次谈话时,王阳明用“万象森然”来定义“精”之母,用“冲漠无朕”来比喻“一”之父,从而说明一中有精,精中有一。
很显然,王阳明有一个一体同然的基本思想在,反对人割裂来看待本应是一体的概念。这也是他针对陆澄爱养精神的问题,特别阐说“精一”之论的缘由。爱养精神,也就意味着太过重视“气”,太过重视“气”也就意味着对“理”的忽视。
阳明有一段“出入释老,归本孔孟”的经历,之所以要“出入释老”,是因为青年王阳明看到了佛道积极的一面。也正是这段“出入”的经历,让他看到了偏执一端的局限,从而产生了一体同然的思想。这段“精即是一,一也是精”的精彩论述,便是这一思想的外显。在此基础上,书信中王阳明进一步发挥拓展,视“爱养精神”与“作圣之功”也是一体同然的。
总感觉这段文字怪怪的,《王文正公全书》中并没有这一段,学者怀疑这段话是后人加的。
太过漂亮的文字,读起来最好还是留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