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人生,总得有点事情来寄托身心。唐代画家张彦远(815-907)曾有一段话讲自己:
“鸠集遗失,鉴玩整理,昼夜精勤,每获一卷、遇一画,毕孜孜葺缀、竟日宝玩,可致者必货敝衣、减粮食。妻子童仆切切嗤笑,或曰:终日为无益之事,何补哉?既而叹曰: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则安能悦有涯之生。”
大家看这位张老兄,为了搜罗名画,经常节衣缩食,家人嘲笑他“成天干这种没用的事,图个啥呢!”,他却叹息道———“要不干些没用的事,又怎么来打发这漫漫人生呢?”
700年后的董其昌(1555-1636),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余结念泉石,薄于宦情,则得画道之助。陶隐居云:‘若不为无益之事,何以悦有涯之生!’千古同情,惟予独信,非可向俗人道也。”
关于这个“寄托”,明代才子张岱说得更狠: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你要没点真爱好,俺老张绝不会正眼看你。
清代探花王文治(1730-1802)有一联:
事若可传多具癖,人非有品不能贫
一个人的才艺如果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传之后世,那一定是因为他好之成癖。比如王羲之的书法,苏东坡的诗文,或者袁枚的随园美食,瓦特的万能蒸汽机。
要有癖,必然会忘情地投入。王羲之、董其昌之所以能成大家,关键就在以满腔真情投入到艺术创作之中。若只是附庸风雅、装点门面,那最多只能弄出点花拳绣腿,哄哄外行。下面何绍基(1799-1873)这一副,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
谨其常而权自足,深于情者才始真。
爱好能给人带来别人无法理解的快乐。清人胡澍(1825-1872)先生这一副说得好:
常爱此中多胜事,更于何处学忘机。
沉浸其中,其乐无穷,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尘世间的明争暗斗、是非名利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当然,有的人或者啥也不感兴趣,或者啥也弄不成,百无聊赖,只剩下牢骚满腹。旧王孙溥儒(1896-1963)这一联,即是此意。
天下几人堪供语,世间何物可耽情。
蔡元培先生曾提倡“以美育代替宗教”。其所言“美育”也就是“文艺”。文艺能使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这一点很像精神鸦片;但文艺更能以润物无声的手段,变化气质、陶冶性灵、滋养善根、培育爱心,这又远远超越了精神鸦片。看看伊秉绶(1754-1815)先生流传很广的这一副:
变化气质、陶冶性灵。
中国文人大都有浓厚的“文艺”情节。金农(1687-1763)先生这一副,文辞与书法,都很文艺:
耽文艺如嗜欲,以古人为朋曹。
杜甫尝言: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雕琢出一两句好诗流传千古,乃是无数文人的毕生梦想。下面看张伯英(1871-1949)先生一副:
欲雕好句乞新酒,要拌骚人餐落英。
优哉游哉,喝点小酒——可能有如神助,佳句天成;也可能捻须终日,不得一辞。个中甘苦,可与知者道,难与外人言也。
还有陆润庠(1841-1915)状元这一副:
得意万言文涌水,探怀五色笔生花。
真是汪洋恣肆,喷薄而出。
苏东坡(1037-1101)有一篇《文说》,讲他自己做文章的感受: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看了东坡先生的感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说些什么呢?——人家就是天上的文曲星嘛!
民族英雄林则徐(1785-1850)也是秀才、举人、进士、翰林一路走过来的,文章翰墨样样精绝:
平生独以文字乐,挥洒忽如风雨来。
有天分、有学养,下笔真能呼风唤雨。
对于高手,嬉笑怒骂、街谈巷语都能在作文时信手拈来,点瓦砾成金玉,化腐朽为神奇。清代隶书大家杨岘(音“现”)(1819-1896)的这一副,正是这个意思:
美酒清歌良有味,街谈巷语总入诗。
一朝偶得惊人句,要没人欣赏,那岂不可惜!谭延闿这一联,可以帮你开拓一下思路:
封书暂作文鳐寄,佳句闲招野鹤听。
别说鸟不通人言。这鸟可不是凡鸟,你写的好不好,人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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