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魔族并不消停,时不时便要点上一把战火,烧一烧神族的根基,也烧得人心惶惶。
庆姜择了燕池悟的肉身重登魔尊之位,煦旸辅佐身侧,为一统军师。
除了首战两败俱伤外,神魔双方还算得上客气。你来我往,好似相互串门。时而武力突袭,时而魔术偷袭。时不时的,还能见着兵法三十六计。对于东华而言,日子倒也算不得无趣。
这样你来我往的日子,一过便是百年。在一群老神仙眼里,这战事不冷不热,委实比不上上古时期,却足以叫后生畏惧。大多数时间里,神族皆由战神墨渊挂帅,稍远一些的小部族闹事便由东华帝君座下神将领兵镇压。虽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经验犹在,四处灭火的本事依旧炉火纯青。
紫衣尊神坐镇军中,鲜少露面。可但凡他出面,便定是一场恶战。魔尊庆姜不愧为上古洪荒时期最臭名昭著的一位异族首领,即便重生归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也便是短短几百年的功夫,就让若水河北岸寸草不生。自然,与之相较,紫衣尊神也省油不到哪里去,以牙还牙地把若水河南岸也踏了个稀巴烂。东华帝君磅礴的仙泽和魔尊庆姜深不可测的魔息在若水河上空相抗衡,一时间,若水河中的活物荡然无存。黄沙碎石的河堤上,时不时地就搁浅了些死尸,腐烂腥臭,叫人避而不及。浩瀚若水河,真真有了些忘川河的风范。
一只仙鹤落到了帅帐外,仰天不敢嘶鸣,细长的脖颈里咕噜咕噜地低吟了几声。随后,帐帘掀起,紫色云靴踏过碎石停留在了它身旁。仙鹤站得端庄,连爪子都不敢跺,直到腿上的书信被取走,方才又野山鸡似的撒丫子一阵狂奔,依旧半点都没见着仙界圣鸟该有的架子。远处的墨渊见了此情此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而他身旁的少绾则是一副痛心疾首状。
“我们家好好的一只鸟就这么被太晨宫那一家子带歪了……”
将信纸展开,紫衣尊神细细看了一番,脸上猝不及防地就现了一抹温色。细细品味起来,还有些自豪掺杂其中。
信上言语不多,只道是滚滚又不听话,将学堂里数位夫子气晕了过去。又道那些夫子心胸委实太过狭窄,竟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醒来后便都去到她姑父那处闹着要辞官。姑父没有办法,只能直接将滚滚提到了四万岁的组级。她言语中藏不住的自豪,道即便如此,滚滚依旧拿了各科第一,叫一众风华正茂的世家公子们很没面子。末了,她无一例外地落了那两个字。
他的眉心舒展,显然是高兴的形容。回了帅帐便就提笔,还顺带将前些日便做好的草蚂蚱一并搬了出来。正当此时,帅帐外传来天兵的声音。
“帝君,帝后娘娘命属下给您传句话,说她正坐在营地门口哭。”
紫衣尊神两手一顿。半晌过后,他突然大步踏出了帅帐。帐帘掀起得迅猛,直接砸在了那位天兵的脸上,叫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东华一阵风似的便到了营地入口,可那里哪有什么坐地大哭的帝后娘娘!
他的帝后,此时正立在眼前,冲着他笑。笑容灿烂,好似久违了的日月星辰,叫他挪不开眼睛。
“东华!”
他冲了过去,一手将她揽入怀中,一手便设下仙障,还是个雾色的仙障,叫一众闻讯风风火火赶来看热闹的天兵天将败兴而归。
东华几乎将她揉进了怀中,吻得霸道又不讲理,逼得凤九退无可退,头晕目眩,几乎瘫软在他怀中。
“你怎么来了?”他气息不稳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啊!”她死皮赖脸地挂在他的怀里。
“知道还敢来?”
凤九点了点头,“太想你了!”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温柔地蹭着她的鼻尖,语气却相当严厉。
“你也别生气。这次是带着滚滚去青丘小住,顺便就往南来瞧一瞧你。我瞧一瞧便走,没有入军营,也不会坏了你那严苛的军纪。”
凤九怕他真的动怒,遂就把路上想好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岂料她那夫君闻言浓眉一挑,随即便在身后幻了张长榻。
“只瞧一瞧?”
……
外头围观的众将不明所以,只见到那雾色的仙障徒然增大了一倍有余。军中生活寂寞,也没什么可拿来消遣。于是众人便开始打赌,且不要命地赌东华帝君能在里头待几个时辰。可出乎所有人意料,不过半刻钟的光景,那仙障便就撤走了。紫衣尊神衣衫齐整且神情严肃地说了句什么,而他那帝后则抿着嘴缩了缩脖子,好似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训诫般不敢抬头。
难道帝君把仙障扩大不过是为了夫妻吵架?八卦之心裂了个粉身碎骨,众仙顿感无趣,却又来不及散去,只得同帝后一样低着头站得端正。
“你们围在这处作甚?”
众将士皆不敢言。
东华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便独自离去。
众人抬袖拭汗,皆都为自己方才不恰当的臆断而觉羞耻。帝君到底是帝君,是浮于三清的尊神,又怎会同他们这些等闲小仙一样贪恋那一隅方寸的温柔乡!纵然几百年都未能相见,却也不姑息纵容妻子这胡闹的行为。众将暗叹,帝君如此正直刚介,实乃神族典范!一番发自肺腑的自我检讨和感慨过后,尴尬随至。于是,他们只得抓耳挠腮地当做什么都么发生,朝帝后作了一揖,尽数散去。
冷风斜斜,刮在脸上带来些许刺痛。凤九看着脚下的黄沙碎石,直到脚步声远不可闻才小心翼翼地抬了头。周围已是几乎空无,只两位天兵依旧驻守营地入口。她抬了两条麻惨惨的腿,几步过后便就化作一缕仙雾。云头上,她索性坐了下来,双腿不由地打颤,叫她回味起方才的那场翻云覆雨颠鸾倒凤。一直抿着的嘴终于松开,红肿异常,嘴角还破了一小块。东华说他施了个秘术,虽然他们在里头已是过了数个时辰,但仙障外头最多不过半刻钟的光景。又说军规不是儿戏,需得给外头的人做做规矩。凤九点头如捣蒜,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替他不耻了一番,却还是得配合他演一出戏。毕竟她是青丘白家的狐狸,即便不给东华维护清誉,也得顾及自己的脸面。
小云被猛烈的南风刮得飞快,好似后有追兵需得夺路狂奔。而就在此时,若水河畔却传来了号角。云头上的人浑然不觉,而若水营地则在一瞬间仓促一片。
魔族大军突然出现在若水河南岸,声势浩大。天兵天将迅速集结,启阵迎战。号角声淹没在凄厉阴森的鬼泣中,叫阵列前沿的东华帝君顿时敛了眉心。
竟是虚空鬼阵!
仓促间披上战袍迎战的紫衣尊神迅速做出反应在整个若水河谷上方拢上了一个巨大的结界。
虚空鬼阵由阴鬼所启,比妖族的恶灵阵更甚!因皆是些无门入幽冥轮回的魂魄,故怨气极大,三毒浊息由此而生。虽这些孤魂野鬼生出的三毒浊息有限,可奈何数量众多。此阵凶险歹毒,阵中人极易受怨气与浊息干扰,轻则头痛欲裂,重则产生幻觉以致敌我不分。
东华心中倏尔一沉。他并非首次遭遇此阵,上古时期战事频繁,异族各类诡异阵法他亦是逐一领教了个遍。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就连他身后的天兵都非上古时追随他南征北战的那一众来得修为高深。彼时他身旁还有年轻气盛的七十二神将,而今……他望了望身侧只有一条胳膊能动的孟昊和斑白了发鬓的剩余将领,开始思量胜算。
他们已是入了虚空一境,只有将这些阴魂焚尽方才能破阵。东华往迫近的魔族阵营一望,便见着地上行走的活人和半空飘着的阴魂。粗粗一算,估摸约有十万活人和十万阴魂。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那十万活人被斩杀后因虚空一境的阻碍无法入轮回,还能变成十万阴魂再被利用一次。活死人算作一堆,大约三十万兵力。而这个数字几乎是神族驻扎在若水河营地兵力的十倍。即便白止四条腿能跑得快些,将隐匿在青丘的十四万隐军和三万民兵一同调来,总计二十万的兵力也与魔族相差甚远。
上古时期战事频繁,以少敌多的也不在少数,迄今为止东华帝君还未尝败绩。自然,他也并不打算让庆姜从他身上尝到得胜的甜头。
仙鹤已展翅往北面去,援军不消半日便就能赶来。紫衣尊神算了算时间,觉着以这三万精兵应该也能扛到那时。
怨气扑面,委实叫人精神一震。修为高深如上古一众神仙战将,皆不受怨气与浊息干扰。可余下的天兵到底没有他们那么深厚的修为作底子,已是隐约泛起了头疼。
神族阵营中忽响起悦耳琴音,轻轻柔柔,好似拂棉拈纱,沁人肺腑。此阵能迷人心智,为防天兵迷失神志同族相残,折颜不得已在入战伊始便就祭出伏羲琴。伏羲琴所出琴音能控制人心神识,即便修为薄浅的天兵受不住侵蚀而丢失神志,折颜也能操控他们,不至于为庆姜所用。
魔族以庆姜为首,攻势凶猛。紫衣尊神则带领一路天兵冲锋。东华并未与庆姜正面交锋,在与墨渊做了个精妙绝伦的配合后,他从侧方插入魔族阵营,势如破竹,一剑便就掀翻敌人千余。嫁人后倒戈入神族的魔族始祖神少绾此时已是化作凤凰原身,盘旋着专心对付那些半空中飘着的虚体。空气阴恻恻的,叫她觉着挺晦气。她喷出了一团烈焰,直奔一群快速飘来的魂魄而去。鬼魂见不得光,更是畏惧明火。为首的几只猝不及防地被点着了,刺耳鬼叫响彻天际。其余阴魂四散逃蹿,却又好似受了驱使,即便害怕也还是回过头来一堆一堆地从其他方向朝她冲去。少绾是只火凤凰,口吐火球是她的拿手绝活,花样百出。一会儿喷个大的,一会儿吐了一连串小的,更有甚者如火花四溅般。场面蔚为壮观,好似她只是在喷着玩。
“祖宗,打仗呢!”
下方神族阵营里抚琴的另一只火凤凰实在看不下去了,忙里抽闲给她提了个醒。一声短促的凤鸣随至,鸣如其意。
“给祖宗我闭嘴!”
折颜哎了一声,叹气摇了摇头,只好将心思挪回到伏羲琴上。
此曲名为《安魂》,即能安抚阴魂,也有清心醒神之能。于折颜而言,反噬力度也不大,算是伏羲琴解封后的小试牛刀。待到援军赶到投入地面作战后,兴许他还有余力能幻出原身也上天吐一吐火球烧阴魂玩。毕竟,烧阴魂这种事情委实可遇不可求。且折颜自认为是这天下的第一只凤凰。好巧不巧,和那位同他抢位次先后的魔族始祖神一样,他也是只火凤凰,岂有不与之争锋的道理!
头顶明光煌煌,惨叫一片。而底下,东华帝君已是带领座下一十七位神将杀出了一条血路,洞穿了魔族的侧翼,直捣后方空虚。父神嫡子欲领兵与庆姜直面硬扛,为紫衣尊神争取时间。煦旸横刀杀出,刀剑相撞,震得双方各退了几步。也便是在这须臾一瞬间,庆姜调转方向抽身而去,直奔后方。
若说这四海八荒与魔尊庆姜积怨最深的,非东华帝君莫属。庆姜乃一代枭雄,除了在父神手上吃过几次亏外,也算得上是战绩辉煌。可自从那个碧海苍灵的东华涉世,他就没赢过。单挑打不过,群战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后来,二人之间的私人恩怨上升到了两族交锋的层面上,便就更是一败涂地。庆姜此人争强好胜,也爱面子。毕生最大的抱负便是一统四海八荒,叫神仙臣服于他脚下。这个志向委实太过宏大。征途上先是拦着个父神,后又挡着个东华帝君。庆姜劈碎了第一块绊脚石,却栽在了第二块上,还栽得很彻底。他本该魂归幽冥司,可却因怨气戾气极重而被推入混沌。他入了恶界,日日受着混沌中戾气的剐割。二十余万年的折磨,叫他很透了东华帝君,恨不能将他凌迟万遍。这样永无止境的痛苦,又怎会是那一共才来过两次混沌的妖王能体会的呢!不过,即便不乐意,庆姜还是得虚情假意地感谢那位不可一世的妖王。若不是东华帝君将那妖王送来此地走了一遭,他们又怎会有机会合作一番!
终究,还是那紫衣尊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被锁在锁妖塔内几十万年的妖王对神族之人亦是恨之入骨。即便将他关入那个暗无天日的陋塔的并不是东华帝君,可他依旧在混沌中与魔尊庆姜一拍即合。
妖王为不死之身,即便被送入混沌也可重回世间。最近的这一次“死亡”,让他又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首当其冲的便是术法穿透力又更上了一层楼。
……
孤影一剑扫开了眼前的障碍,敌友不分,直取紫衣尊神。
“帝君,这处交给臣!”
重霖大呵一声,东华心领神会,遂就转身反手一击。两道凌厉剑气相撞,腾起的气浪掀起河谷中层层黄沙碎石。一时间,二人被淹没其中,不见踪迹。
战场上混战依旧,而旋涡之中,两道身影持剑对立,一黑一白。狂风卷着他们的长发,撕扯着他们的衣摆。这是自上古洪荒时期那场最后的战役以来,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离得那么近。即便狂风四作喧嚣震天,他们依旧对谈如流。
“这么多年未见,你竟还是老样子。”
玄衣魔尊脸上神色莫测,嘴角的笑意却显得格外恶劣,已然不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燕池悟。紫衣尊神不为所动,即便方才经历了一场厮杀,脸上却依旧清冷淡漠。
“你座下七十二神将,死的死,老的老。如今就剩了这么几个还拖着一把老骨头跟在你身后拼命,实在是叫本尊看了都于心不忍。”他啧啧一叹,“东华帝君还真是一如以往得不近人情。”
“说重点。”
东华只给了他三个字,便就又不出声了。
“你这个人还是那么无聊。”
庆姜理了理衣袖,虽然身在这场沙暴漩涡中,这个动作委实挺多余。而对面的紫衣尊神周身已是拢上了一层仙障,将风沙尘埃阻隔。他紫色的衣摆依旧在风中摆荡,银色战甲闪白如新,映得他那张冷峻的面容更为冷漠。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混沌界出来的吗?”
东华帝君冷哼一声,依旧未作答。
“告诉你也无妨。你扯开混沌界的时候,让我逮个正着,偷得个天大的便宜。如此说来,本尊该先谢你一谢。”庆姜突然笑了起来,似鬼啸一般叫人不寒而栗,“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当年为了与本尊一战而自毁姻缘的东华帝君,竟也会为了个女人而犯下如此大错!”他顿了顿,收敛了笑容,转而换了一脸的同情与戏谑,“还真是……可喜可贺!”他又道,“本尊该给你补一份贺礼才是!”
“不必。”
东华帝君依旧淡漠地看着他,仿佛眼前的庆姜不过是在唱着独角戏。
几句话换来了紫衣尊神总共不过五个字的回答,玄衣魔尊很快便就失去了耐性,意犹未尽得一个人涛涛不绝说了起来。
“那妖王你认识吧!”他指点迷津般伸出一根手指,“就是那个九万年前被你一剑送来混沌界的妖王。你还不知道吧,在那之后九重天上的那座锁妖塔便就挡不住他的法术了。要不是父神在塔顶压着的那块缚魔石,他早就跑出来了。”遂又惋惜道,“只可惜你们为了个还没长开的小毛孩子,竟然把缚魔石也给取了出来。”
东华最不想看他那副嘴脸听他叨叨不完,若是放在从前,他早就提着苍何叫他闭嘴了。可现在,在经历了这两万余年的困惑后,他倒是想听一听这件事情的始末缘由,看看是不是与他猜测的一致。于是,紫衣尊神索性收了剑,悬立在空中,抱着胳膊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说到那个孩子,他还真是与我有缘。头一回见面他竟然就敢动用法术来探我肉身,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眉梢一颤,东华遂就对后头发生的事情有了更多的猜想。既然白烜在凡间动用法术,那便必遭反噬。就连少绾都被反噬成了个半废的无用之人,那么才五万岁的上仙必定受到了重创。
“所以闵颢锁了他的主魂,而你得以在他神识不清的时候,便强行占了他的仙身。”
啪啪啪,庆姜把孤影往胳膊底下一夹,遂就拍起了手。
“你猜的不错。不过那小毛孩子可真是个倔脾气,很不好对付!”
煦旸与闵颢二人在那座山洞中的对话忽跃入脑海。
……
“没了主魂,那位仙君便就同个死人没甚两样。他是怎么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
他道:“白烜失了主魂,便该失去神识。可他还是逃回了仙界,想来便是因你的元神入了他的仙身所致。”
“可不是!”庆姜两手一摊,“本想着可以控制他,孰料那两魂七魄还真是难缠。”
“石壁上的字迹,你可动过手脚?”
又是一串诡异的笑声,那张曾经属于青之魔君燕池悟的脸上显了一丝阴险狡诈。他森然道:“让他写全了,岂不是太无聊了些。本尊给你们留点线索,也够你们这些神仙玩上两万年了。”
“你知本帝君早晚会亲手结果白烜的仙身,故你索性留下这些线索,便是要引神族之人去那一处凡世。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没人动用术法去探那口深潭,你便永远都不会暴露。你费尽心机混淆视听,不光想要拖延时间吧!”
庆姜诚恳地点了点头,“好不容易弄到了这么一具仙泽磅礴的仙身,自然要好好消受一番。”他遂有恃无恐道,“说不定还能捡到更大的便宜。”他忽而又大笑了起来,面容已是扭曲,“你们没想到吧,三毒浊息也能滋养本尊元神!你们还搞了个密封的罐子来,真是叫我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么个玩意儿可不是我们魔族人能弄得出来的!”
紫衣尊神眸色淡淡地看着他,依旧不为所动,只冷冷接了一句,“燕池悟的这具肉身,你用不了多久了吧!”
肆无忌惮的嘲笑微微一僵,庆姜深色的瞳孔中透出了危险的杀意。
“也是,到底不是你自己的身体,用起来自然不顺手。燕池悟的修为不过如此,怎能受得起你这个强大的元神。”
“你看出来了?”
东华指了指他的脖颈,“噬痕都露出来了,你也未免太不小心了些。”
脸上瞬时杀意翻腾,庆姜周身腾起黑色魔息,孤影入手,他血红的双目死死盯着眼前之人。
“若本帝君是你,便不会这么急于一时。”紫衣尊神继续好整以暇,“逞这几百年的威风又能如何?难道魔尊还指望煦旸会主动献出自己的身体来为你所用?”
庆姜的脸颊明显抽搐了两下。他自然不指望煦旸什么,那个混账东西野心勃勃,给他挑的几具身体都不够强大。他存的是什么心,庆姜自然心知肚明。正因如此,他才恼羞成怒地想要尽快结束战斗。从来都是他一届魔尊庆姜一手遮天,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他又岂会甘心被当做利器来利用,受人摆布!可他没有选择,他的元神需要一具身体供养,否则他便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四处躲藏,在漫漫的时光雕琢中沦为沧海一粟。他费经心机同妖王合谋逃出混沌,不是为了做一粒尘埃,也不是为了被人踩在脚下!
魔息与剑气在孤影周身汇集凝结,一团黑色的浓雾中电闪雷鸣。苍何出鞘,以剑指天,顷刻汇聚起白色气泽,散着金色的光芒,引来滚滚天雷。
“天佑我魔族!”
庆姜一声暴呵,剑气砸向那紫衣尊神。东华帝君身形分毫未退,不避不让,以苍何剑气直直迎击。响声震天,震得结界崩裂。河堤崩塌,河水泛滥,若水河谷顷刻间汪洋一片。天兵翻身而起,腾云驾雾堪堪躲过水流。魔族阵营一片混乱,非飞禽化身的皆都被卷入河水中。溺毙后阴魂不散,继续在这虚空一境中输死拼杀。
折颜抱着伏羲琴跃至半空。许是生疏所致,他弹错了一个调子。神族阵营瞬间兵荒马乱,修为尚浅的天兵一瞬之间便就命丧敌人的刀刃之下。空中阴魂突然咆哮,似打了鸡血一般冲过来。少绾一见形式急转之下,回头瞪着半空中的折颜差点直接朝他吐了个火球。
粉衣上神即刻止了琴音,也来不及稳一稳呼吸,便就手腕一转,在《安魂》中又插了另外一支曲子。琴音荡出,好似生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阴魂拦了下来。少绾一连喷出一排火球,火光将天边浸染,淹没了刺耳的尖叫声。
正在此时,若水河畔背靠着的山谷中传来整齐划一的行进声,遂有白茫茫的一片往结界压来。白止狐帝带领的十四万援军赶到,投入战斗,捉襟见肘的神族得以喘息。
五日过后,若水河谷恢复了宁静。虚空鬼阵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泛滥的河水渐渐退去,留下了被冲毁的营地残骸。此战魔族十万大军俱灭,神族亦折损了八万有余。庆姜逃回魔族,虽是狼狈,却未有受太重的伤势。紫衣尊神下战场时亦是满身狼藉,衣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神族暂时退守至若水河后方的山谷,准备在那处安营扎帐,以作调整。
可当东华帝君带领剩余兵力进入山谷时,他委实一怔。原本空旷的谷地之上,已是立起了数不清的帐篷,整齐划一,仿佛在一夕之间将河畔的营地整个般到了此处。吐了太多火球伤及内里的魔族始祖神趴在墨渊背上睁大了眼睛,亦是怀疑自己的脑子也一并受到了波及。
崭新的营地外坐着一个女子,她一身红衣,脑袋埋在双膝之上,似乎已是睡着了。在她的身后,数百人以地为席躺得横七竖八,与一旁工整的营地格格不入,呼噜声此起彼伏。
覆满沙土的暗紫色云靴在她身旁停留,落日扯着他的影子将那个红色的身形挡了个严实。许是突然失了日头带来些许寒意,她受到了惊动。启眼见到身前那双已是看不出颜色的云靴后,凤九当即跳了起来。这一蹦委实突然,东华被她撞了个猝不及防。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头顶一手揉着东华的下巴,很是抱歉。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半点歉意都没有。
“你也不知道要躲开!”
紫衣尊神莫名道:“你又为何要突然蹦起来?”
“在战地周边自然不能放松警惕,我没把陶铸亮出来就已经算是反应快了……”
暮色中,凤九终于看清了东华的脸,口中的抱怨戛然而止。眼前的东华,银发覆着薄灰,清冷的面容上溅了几道血痕。他眼中布满血丝,疲惫中却透着欣喜。她就着袖子给他擦了擦脸,心疼坏了。
“你瞧你,脸都花了……”
紫衣尊神微微一笑,“你说过,本帝君什么样子都好看。”
墨渊轻咳了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地背着少绾领着众将回营。凤九探出头去往那列队整齐的天兵望了几眼,心随之一沉。
“这次伤亡很严重?”
东华嗯了一声,却未有再深入这个话题。他领她到一旁的树林中,幻出长榻拢上结界,遂就拉她坐下。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问她。
“我回到青丘就见着爷爷在整兵。十四万兵力悉数出动,说明若水这里出了大事。我不放心,便就偷偷跟来看看。”
“知道这里危险还过来,不知轻重!”
凤九慌张地为自己辩解,“东华你不要生气,我有分寸的。我带了几百个侍卫,一直躲在这个山谷中。”她垂下头,“我瞧见营地被水冲坏了,想着你们打完仗也需要有个休息的地方。这才领着侍卫又回了趟青丘,把帐篷都运来布好……”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头顶。凤九猛然抬头,正对上他注视的目光。
“东华……”
“本帝君一直以为你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却忘了你也是个女君。”紫衣尊神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柔声道,“这次做得不错!”
凤九得了东华的夸赞,灿烂的笑容随机挂在了脸上。可她得意不过三秒,东华却突然语气一凝。
“以后不准再来若水。”
仰起的脸复又慢慢低了下去,笑容也逐渐消失。虽然知道东华此举是为了保护她,可凤九还是觉得失落难耐。
“贪念,世人皆存。我若放纵你,你便会越来越贪心。这处是战场,我无暇分心护你周全。凤九,你需得明白……”
“大义。”凤九打断了他,“东华,我懂的。”
相望两无言,沉默许久过后,紫衣尊神褪下了战袍中衣,拉她躺到了床榻上。温香软玉在怀,让他暂且忘记了神族方才经历的重大战事与惨重损失。他累坏了,也顾不得满身的脏污,只想搂着凤九好好睡上一觉。
许是劳顿数日倦乏难耐。这一夜,他们都睡得很沉。
黎明破晓之际,天边泛起了微红,可期望中的明媚却并未出现。淅淅沥沥的雨水渐渐磅礴,将山谷浇了个透彻。
凤九醒来之时,身旁已是空了。她身上盖着毯子,被角掖得紧实。坐起身来,她四下望了望。仙障里头很安静,只看见雨水砸在上面四散而出的水花,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凤九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幻梦浩劫,还有他们在九嶷山上的那段往事。合衣起身,她准备听东华的话回青丘。绾起青丝,目光却被枕边的物件吸引。乌黑的长发随即又散落了下来,凤九伸手拿起了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那是一只草编的小蚂蚱。眼眶一热,两行热泪遂就淌了下来。她放任自己哭了一会儿,便收敛情绪,将蚂蚱小心翼翼地装入锦囊中。凤九不敢耽搁,滚滚还在青丘,她需得马上回去照看。
雨一直下着,电闪雷鸣,将幽暗的河谷之地映亮。雨雾中,一人疾行而来,跌跌撞撞得倒在了营地门口。天兵在帅帐外通报,而此时东华帝君正与麾下战将为出兵魔族一事周密布局。
“报!”
“何事?”
“九重天来报,昊天塔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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