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是淮扬名厨手里的菜刀;
千个字,是千个“字”,是一言难尽的纠葛,是欲说还休的情愫;也是千“个”字,是月下的竹影,是逝去的年华。
一个人当下的样貌,都是TA人生的横断面,如今的气质里藏着他过去点点滴滴的喜怒哀乐。
主人公陈诚,——或者叫“兔子”更为恰当,因为陈诚“并非真名实姓”——是个淮扬菜师傅,在纽约法拉盛算得上名厨,能赚得一份闲适的生活,却也不一心奔生计,从没有开餐馆的念头。
他要求不高,有吃有住,口袋里有几个活钱,连那几个活钱都嫌累赘似的。每到节假,就去大西洋城,将手头的钱耗尽,一身轻松地打道回府。跟父亲的关系也是若即若离,隔着一层似的。
初见他这样的性格,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姐姐一出场就让人生出疑惑:一母同胞的姐弟俩,性格怎会如此迥异?
姐姐先是在国内被保送了工业大学;本科二年级时候,又推选公派留学,到美国提前进入研究院数学课程;两年公费期限内,拿下硕士学位,申请获得全额奖学金;攻读博士的同时,又选修一门会计,考下资质证书,应聘到一家会计事务所;等博士学位到手,再又修读高级会计,向精算师进军。
直到童年玩伴也是后来的妻子师师深入他们的生活,幼时的经历一一揭幕,他的性格终于有了答案:他很早就离开了母亲,被迫跟没有舐犊之情的嬢嬢(姑姑)一起生活,因为身份的问题,从未进过一天学校,在嬢嬢、舅公、师傅的联手培养下,成了一名淮扬师傅。
飘摇过的人,心始终在飘摇,可四海为家,实际上是也许有巢可归,但心里却无家可依。
寄人篱下的经历,让他在听《红楼梦》时能问出“林黛玉的爸爸究竟有没有给她钱”的问题;对身外之物的格外豁达,来自于他孤独寂寞、居无定所的童年,一切用度能维持生活即可,也不必规划长久的生活,谁知道下一步他又该去何方?
他童年里少有的快乐记忆,来自他的表弟(或表哥)兼玩伴黑皮,还有月光下的竹影,在地上摇曳成无数个“个”字。
再看姐姐,——后来我们知道了她叫鸽子——鸽子从小就是个小领袖,在家里大人都得听她的,在家外她保护弟弟免受欺负。
他们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父亲杨帆是个才貌普通却宜家宜室的好男人,母亲在学校里却是女神级别的存在,才貌双全、能文能武,无奈木秀于林,难免挫折。只是,别人在女神遭遇挫折的时候都产生了快感,唯独杨帆在她低头从书包里翻找证据的时候感到了怜惜,从她的后颈看到了她的瘦弱。
自然而然地,杨帆赢得了女神的心,毕业后,俩人结婚,女儿鸽子和儿子兔子相继出生。他一边上班,一边见缝插针地照顾家庭,她在生产期和哺乳期短暂地降下神坛,几近单位育儿室里的那些女人。然而,很快地,她又恢复了光彩,如一盏灯,照亮他们家的每一个人和角落。
他和她的交流基本上都是事务性的,维持家庭的日常运转,跟其他夫妻并无区别,看上去也并无不妥。但岁月静好底下却暗流涌动,因为她毕竟不是个只会围着男人孩子转的女人,她始终是个清醒的思考者,一个思考者不和你交流思想而只是插科打诨过日子,不是她放弃了思想,而是她知道她的话题你聊不了。
所以,对他们父子仨而言,变故发生得很突然,对她而言,却是必然的,最终的事实证明她一直活得人间清醒。
然而,那是一个不清醒的年代,“时代的沙粒落到个人身上便是一座大山”,母亲不合时宜的清醒,对一个小家而言,是灭顶之灾,对孩子而言,是从此没了妈妈。
委曲求全的杨帆,与狱中的妻子离了婚;争强好胜的鸽子,与母亲划清了界限;懵懂无知的儿子,被母亲的同学从梦中唤醒,连夜逃去了南方。
他们的人生像被推上上了手术台,命运之手手起刀落,一段生活便活生生地被从生命中砍断。
这样的经历让他们后来的人生和相处模式都格外“拧巴”:各怀愧疚的姐姐和父亲,始终在吵架,借着责难对方来责难自己,洗不去心中的悔恨却不能不洗,不洗就意味着彻底的遗忘和背叛;他想亲近他们,却始终亲近不起来,他们是他的亲人,却也让他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父亲拒绝再婚,孩子只是幌子,实际原因还在于逝去的妻子;
姐姐在父母的婚姻里失望,在自己的初恋里绝望,所以和男友只爱不婚;
他和师师的婚姻,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帮师师居留,实际上却也是注定的,他需要师师,也离不开师师。
积聚了多年的泪,终于在沪上之旅中决堤,那里有他回不去的童年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