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他们的名字》 - 闭环强迫症患者

两小时的徒步以及刚才的喝喊使那道伤口再次剧烈疼痛起来。我本以为经过这几个月的授课，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可是这一次却是非常难忍，感觉比医院里我刚醒来的时候还要猛烈几倍。

我把手放在伤口上，使劲按下去，以为能好一些，却适得其反。这剧痛让我已经无法站立，居然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大概是我最丢人的一次了。

他还是不做声，脸上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表情——多年以前我因为训练受伤的时候见过的表情。

那时候他每周都会来陪我练习。但是那一次他跟郑泰州有事来不了，于是就让他的司机达哥来替他。达哥是个几乎不说话的人，对一切事务都是不闻不问。他从不担心达哥会泄露我的秘密。

我那个时候正在练刀，没多想就让达哥陪我练刀。但是我们俩都忘记了，达哥表面上是他的司机，实际上是他身边的杀手，不懂得什么是陪练，也不懂得什么是放水。刚一个照面，达哥就给我的腰上开了个十来厘米长的口子。

等到他回来，伤口已经感染，我还发了高烧。达哥当场要切断一根手指跟他谢罪，但是被他拒绝了，因为他认为是他自己的错。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错怪别人。

他只顾着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担心、害怕、关切还有歉意。他亲自为我擦拭了伤口，消毒，然后贴好。跟全弼道那一次给我包扎一样地温柔仔细。那时他的表情，跟现在一摸一样。

“很疼么？” 他关切地问道，然后伸手过来要搀扶我起来，抓住了我的胳膊。

“放开我！不关你的事！” 我胳膊一挥，把他挣脱了。看到我拒绝，他默默地退了回去。

我自己挣扎着爬起，坐在他对面的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我才缓过劲儿来。

“可是……” 他又要说话。

“可是什么？我自己功夫不到家被人刺伤了，关你屁事。”

他不再说话，站起身来，从屋子里拿出一个箱子。然后又那样默默看着我。

“既然没死就偷着活下去，为什么还要找我？你就不怕我来了，再杀你一次么？” 过了一会，我被他那样看得浑身不自在，再次用冰冷的声音质问道。

“死在你面前是我的宿命，有什么好怕的？但是有个心结我刚刚解开，不告诉你我死不瞑目。听完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皱着眉头，用仍然是他但是更加沙哑的声音回答我。说话的时候他表情很痛苦，就像我授课时一样，是因为我给他留下的那个印记。

说完，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是一个邮寄过的信封，是都江才寄给郑泰州的，邮戳日期比寄给我的早两天。里面是另外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给大哥，东讯留”，是爸爸的字迹，也是爸爸的口头禅。看到这信封，我的心开始乱跳，这封信写的是什么？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大哥

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死在了你的刀下或者我那只枪下。我相信，我的性命一定会由你来亲自取走。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因为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几周之前，重案组发了我的通缉令。那个人是江才杀的，然后他越过泰州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现场确认。第二天重案组就有了我的照片，发了通缉令。我知道江才觊觎泰州的位置很久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卑鄙。而今天藏在打火机里面的窃听器也失灵了。

这一切都告诉我，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故意留了半份情报在打字机键盘下面，为的就是给你这个确信。请原谅我的自私，因为不想失去你却要让你背负这么多。

跟你行走江湖的这12年，是我最快乐的12年，也是我最痛苦的12年。快乐的是我又收获了一个信任我并且可以让我去信任的兄弟，让我痛苦的是这个兄弟我终将会失去而他也终将失去我。

做一名警察，是我的信念。当年我的爱人因为毒品离开了我和当时只有四岁的女儿。所以我没头苍蝇的一般要捣毁所有的贩毒集团。混进东川之后，你让我变了，变成了一个游走在黑白正邪之间的人。

警察的信念让我一直跟警局的兄弟保持着单线联系。是的，他是我的发小，也是我信任的好兄弟，跟你一样。但是我又不忍将你送入那冰冷的牢笼，更不想看到你死。因为你值得更好地活着。

这12年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向警局提供更有利的证据直接捣毁东川。但是我害怕了，我胆怯了。我害怕把你送入监狱，永远失去你这个好兄弟。但我又不想辜负我的爱人和我在警局里的好兄弟。所以我开始故意跟东川拉开距离。开始避免参与东川的重要活动。因为我不想看到那些关键的证据。我奢望有朝一日你能停下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大哥，对不起。我最终还是辜负了你，背叛了你。死在你的手里我无怨无悔。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放心不下，那就是我的女儿。她已经自己长大成人，我从不担心她会无法生活，而且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她。但是请你不要告诉她我是怎么死的。因为她如果知道我是被人杀死的，一定会放下一切去追寻这个凶手，而那样的话她最后一定会找到你。请你一定不要让她变成我们这个样子，更不要死在她的手里。求你了。

你永远的好兄弟——东讯

2016年11月30日

原来是都江才，当时体育馆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只有他都江才知道真相。这一切都明了了，崔武镇发现爸爸身份的时候这个孙子也在旁边。他趁着崔武镇一时鲁莽来杀爸爸，藏下了照片和这封信。后来他把这封信给了郑泰州寻求庇护，又把照片发给我挑拨离间。而郑泰州心里清楚崔武镇要是看到这封信可能会怎么做，所以他把信藏了起来。他想借都江才被抓供出我的身份除掉我，可是没得逞，杀车奇浩他也没得手，所以才那么突然来杀我。

“这封信是爸爸给你的，你留好吧。你俩唯一的合影被我撕了，这个给你做个念想吧。” 我把信收起来，还给了他。读完这封信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原来爸爸生前是这么地痛苦，而我却没有去理解他。他还是爸爸信任的人。那我该对他怎样呢？

然后他递给我第二样东西，是那把匕首。我接过匕首的柄，他却始终抓着刀刃。他拉开自己的衣襟，再次露出那个被割得无法辨认的印记，再把匕首尖端朝向那里。然后他又盯着我，目光无比地坦然。

“刺啊，刺吧。东训是被我杀死，更是为我而死，我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了。只有死在你手里才能……” 听到这声音我松开了匕首，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我的心里非常难受，视线瞬间就模糊了，接着感到有两串火球从眼角跑出，顺着我的脸一路烧了下去。

这一次我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就这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为他落泪，他可杀了两个我最珍惜的人啊！

他再也不做声，就像刚才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一直等到我再次平静下来。他又要张嘴，我冲他使了个眼神，真地不想听到了，我怕再听到我还会掉眼泪。

“既然他不恨你……我就当你已经死了，各安天命吧，别再找我了。” 我慢慢站起身，冷冷地说道，然后转身走向了山门。

刚走到山门口，我的手机震动一下，弹出了一条很长的短信：

智友，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爸爸，我最好的兄弟东讯。我不怪都江才，也不怪泰州。怪只怪我没仔细找到这封信和那个照片。我被鲁莽冲昏了头脑，把破绽留给了别人，把这两件对我们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别人。我还骗了你，把杀你爸爸的罪魁指向了车奇浩——他的另一个好兄弟。

也许我在当天看到这封信，哪怕是在杀死东讯之后看到，你我的人生也不会落到这方天地。我可能会直接告诉你东讯的仇我已经报了，然后按着他的遗愿送你去上大学，替他看着你嫁人，替他看着你做一个正常的人。说不定我也会退出东川，去追寻属于我自己的那道光。但是这一切的可能都被我的鲁莽毁掉。

我错走上了一条无尽的歧途。我把你当成我的小鸟，想一直爱护你，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不愿意让别人接近你。于是用一个个谎言编织了一个鸟笼，自私地把你困在当中。我甚至忘记了跟东讯的兄弟情，强行地给你刻上了我的印记，把你拖向了我的地狱。

泰州死后，我一直没有时间整理他的遗物。因为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来到我这里取我的性命。也许是命运的捉弄，也许是我心中的执念，我活了下来。带着你给我的这个烙印活了下来。后来我在泰州的遗物中看到了东讯的那封信。我才明白兄弟之间的情谊是什么。不单单是信任，还有别的，还有我说不出理解不了的美好。换做是你，这个美好叫做珍惜。

智友，我的小鸟。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跟你在一起的五年我很快乐，很满足。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打开那个牢笼的门，让你自由地去飞翔，去追寻属于你自己的光。然后远远地守护着你，不再打扰你的生活。当你找到了自己的那道光，我会为你高兴，也替东讯为你高兴。

我仰望天空，使劲瞪着眼睛，不想让自己再流泪。难道他骗我，把矛头指向车奇浩，就是因为害怕失去我？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单纯的人？他让我去追寻自己的那道光。我找到了一次，还会再找到第二次么？

我转过身来，看到他站在四月的春风里，清风扶起他还没来得及扣好的衣衫，再次露出了他的心口，还有那个无法辨认的印记。他远远看着我，把那只匕首收入鞘中，然后扔在了地上。

“智友！对不起！” 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到这个声音，我的眼泪再一次失控。你个老东西！你看不出来我听到那声音会难受么？！你为什么还要喊？！你给我闭嘴！

我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向他跑去，想伸手再次捂住他的嘴。但是到了他身边却被他一把拉到了怀里，紧紧抱住动弹不得，紧到我都已经喘不过气来。

“去自由地飞吧，我的小鸟。” 让人难受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