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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不止,人间有难。凡是有人命数将殆尽,我就会有生意。我住在阴阳交界处,我叫界幽。
章节(一)
七月二十二日,大暑,日丽风不和。那日,黄历上写到:忌涉水。
每年的夏天都会有人去河里游泳,有人游泳就必然会有人溺亡,有人溺亡我就有得忙。
今日,来了个很不一样的死者,往常的死者头上都会有个数字,如果是正数,我会带她重返人间;如果是零,那么说明她的阳寿已尽;如果是负数,那……不可能会有负数。
今日那个小女孩的头上什么数字都没有,我思忖良久,不知所措,倒不如问问她自个儿。我问她想活着还是想死。她反问我死了会有黑夜吗,又问死了是否可以24小时都拥有光亮。我如实回答她: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就像现在这样,昏昏沉沉的。她听后作出了选择:活着。
我向来不听人类的话,既然她想活着那我就……我就让她活吧,毕竟跟我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回到人间烧点葡萄给我吃。我要吃黑葡萄,绿色的不要,太甜的不要,太酸的不要,要剥皮的不要,有籽的也不要。要记得附上我的大名——界幽。
“黑葡萄,太甜的不要,太酸的要,剥皮的不要……”她念着念着把自己绕晕了。我看她傻乎乎的,做出了让步:“行行行,别念了。你给我烧点葡萄就行了,是葡萄就行。”
我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她回答我说:“我知道啊,我平时都是在浅水区游泳的,今天那些跟我一起在浅水区游的都跑去深水区游,我也去,我才不要被他们说我是胆小鬼呢。有个大人说要背我过河对面,我想这不是看不起我吗?我虽说不会游泳,可走也走得过去呀。谁知道我一跳进水里,我拼命地往河对岸游,双手使出吃奶的力也动不了一点。我扑腾了几下,并没弄出动静,他们各游各的,没人注意到我,就这样我死了。”
她在说着她是怎么死的,我在观察着她,瘦削的身子,黝黑的皮肤,手掌如老人般粗糙。
她又同我说道:“对了,有个人来救我,但他也被我拉住了,我们一起沉入水底。”
我看了下她的死亡记录,那人使劲摁着她,可却不知溺水之人一旦碰着物体就会似抓住救命稻草般用上通天的力气。我跟她说那人要害她,她不相信我说的,说那人与她无冤无仇,没有理由要害她。
……
她思考了很久,再次对我提问。“人之初,性本善。人怎么会害人呢?他还是好人代表呢,扶老奶奶过马路,救受伤的小鸟。”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那人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说他见过水鬼,只要有人溺亡,这个便成了真。我刚张开口想告诉她,却又因天机不可泄露而没有说。
呼~呼~呼~冥风舞动着它的小翅膀送了我们一路,突然止了,路也到了尽头,小女孩该回人间了。在离别之际,我叮嘱她要记得给我烧葡萄。她说,好的,记在心里了。三日后,我收到一封阳间来信:“不好意思,我攒了好久的钱去了水果店,店长说我的钱只够买香蕉。对了,秋天到了有点凉,我画了一件棉袄给你——界幽哥哥收。”
香蕉的表皮金灿灿的,我剥开皮却发现里头烂成一片,我尝了尝,变了味很难吃,可我还是把它咽进了肚里去,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类对我信守承诺。
章节(二)
小寒,胜大寒。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没有大雪飘飘,不是寒风凛冽,而是一个人的心受了伤。
小女孩再一次来到我这里,我问她这次为何要寻死,她说她心如槁木。我说,“你们阳间不是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吗?”她沉默了半天都没回我,且她的头上依旧没有任何数字。
她告诉我那人后来跨省抢金店,叫警察叔叔抓走了,判了18年。我问她是谁救了她,她说是要背她过河的大人。她话说到一半突然用双眼凝视着我,“我们村里人都说他是小偷,是坏人,坏人不应该是害人的吗?可为什么他要救我。”
我的思绪似雾般朦胧,好人跟坏人是如何评判的,好人就会做好事吗?坏人就是做了坏事的,那好人做了坏事就成了坏人,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就又成了好人。这些问题像是一座山压着我的命脉使我无法呼吸,可我又不是人,我又何须懂得人间道理。我问她要活着还是死去。她说,“死去吧,我不想要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她的话语没有一丝犹豫,就像树叶从树上脱落下来那样,简单利落而没有生气。
我记得她怕黑,便跟她说了地狱是没有白天的,只有黑夜。她的神色慌张,脸上冒出一丝冷汗。此时,冥风四起,吹得她颤了颤身子,直抖擞。她从兜里掏出一串葡萄,对我说:“噢,对了,界幽大人,我给您带了一串葡萄。是黑葡萄,不会太甜不会太酸,不用剥皮也没有籽。”她变得文绉绉的,好像有了人的味道,又好像没了人的味道。
“你还是称我为界幽吧,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了,不用过分礼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吃葡萄了。”我对她说。
“好的,界幽大人,可否求您一件事?”她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参拜着我。她说她既不想活着又不想死去,问我可否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我脑瓜子一转,道:“有啊,做跟我一样的差事。不过你得先去找孟婆,忘掉前尘往事才行。”她问我要怎样才能找到孟婆,可我也忘了当初是怎么找到孟婆的,抑或是她找到我的也说不准。我跟小女孩说我不知道孟婆在哪里,我又问她是要活着还是要死去,她说既然不能有个折中的办法,那还是死去吧,起码做鬼不会有人的烦恼。
她做了选择,我就得带着她去阴间,冥风嗖嗖吹似一挽狂澜,她哭了。她跟我诉说着她在人间的不公,她说她在昨天帮了一个被校园霸凌的小男孩,结果霸凌者把她抓住让小男孩扇她巴掌,小男孩为了自保,扇了她巴掌。她说她的姐姐正在遭受家暴,她想保护她的姐姐,却无能为力。她说她是个无能之人……
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她的头上没有数字,我不知她是该死还是该活,可她的心死了,活着也没意思。她跟我走在阴间路上,行路缓慢,我看她分明是人间情未了。到了传送门,她却一纵而下。
她不知道的是,我们去往的其实是阳间路,只不过我把路标改了。小女孩,你要是死了,谁还会给我送葡萄呢。
章节(三)
十五天后,大寒。
我这儿从没来过头上有负数的人,今日有个女人头上明晃晃地写着负三十。我问她,“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留在人间呢?人间便那么好,那么值得眷恋。”
她说她早就已经死了,死在童年里,死在她那儿的世俗里。她问我地狱会不会重男轻女,她问我地狱会不会让她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给他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我从她的声音听出是上次的那个小女孩,可我不知为何短短的十几日她便变得如此苍老。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我拿了一颗葡萄含进嘴里,这葡萄是那个小女孩给我烧过来的。
她盯着我手中的葡萄,眼里不觉流出泪来。我取了几颗给她,她没要。她说她认识一个人也喜欢吃葡萄,喜欢吃黑葡萄,太甜的不要,太酸的不要,要剥皮的不要,有籽的也不要。这不,跟我乐趣相投,真想会会那人。
她问我是当人好还是当鬼好,我说我没当过人也没做过鬼不知道。她说那还是不人不鬼的好,我问她为何现在才来到我这里。她说是她的小孩支撑着她,她不想让小孩的童年像她一样,于是供养孩子到成年便来了我这。在我们言谈间,冥风忽起,她诵道:“风知人无情,草晓人无意,最是人间致冷意。”
我带着她去阴间路,她头上顶着负三十这个数字,我把她送到阎王爷那儿去都不好交差,倒不如送她重返人间。
我拿葡萄引诱她,“要不,你再活着试试看吧,说不定能吃上一口葡萄。”她说她不喜欢吃葡萄,她说人间太苦了,没什么值得留恋。我看她说这句话时,分明迟疑了一下。我不知怎的,说出了一些不该是我说出的话:“你该为你自个儿活,你应当向死而生。”
她听后,像是受到某种力量一般,忽地跪下求我,“带我回人间吧,我要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章节(四)
二月四日,立春。
我收到一串来自阳间的葡萄和来信一封,信中写道:
“我跟我自己握手言和了,接下来我会好好爱自己,去生活,去感受,去受伤,去疗愈。——界幽收。”
我看了一下那日的黄历,上面写到:诸事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