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白日藏一言方甫,便听下方镇山猿咆哮连连,一座巨山似地黑影自云海中冲出,向着自己杀来。
“蠢猿,你既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先用你来祭炼此珠。”
说罢,白日藏眉心的珠子一个转动,五色光华璀璨,立时射出一柱彩光。
那镇山猿哪能闪避,受这光柱一射,庞大的法相登时被破,滞在半空,如被光网沾住的蚊蝇,挣扎数下后迅速缩小成一只一丈大小的黑猿。
彩光似箭,使得它重重摔下,乌黑毛发染了一片血红,胸前起伏不定,蜷缩在一块山石上一动不动,显是伤得不轻。
白日藏蓦地一扭头,大喝一声:“找死…”
眉心光珠再一转动,爆射出一条彩色光柱,势若奔雷,横扫过去。
原是羽翼仙趁镇山猿出手之际,肉翅一震,也同时迎将上来。
哪怕明知它现在炼了五色天命珠,斗将起来大是凶险,但自己修炼根基被断,是以也不顾性命,誓要将此珠夺回。
“砰…”
光柱横射,羽翼仙左躲右闪,一对肉翅不住扇动。
饶是她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来,也在接近白日藏身前数十丈之遥时,被那彩光扫中,如同惊涛拍岸一般弹射回去。
白日藏大是得意,嘿嘿怪笑道:“老子有了此珠,管你是哪方妖王,还是陆地神仙,通通都要灭杀干净…”
正说时,白日藏但觉法力蓦地一空,元神之中也响起阴恻恻的怪笑声:“嘎嘎嘎…北俱芦洲的一方小妖,尽敢如此托大,比老妖我的面皮还厚,怪不得命有此劫。”
白日藏这才如梦初醒,暗叫一声:“不好…”
便见白长爻小手一拍,响起一片叮铃铃的脆响,以命令的口吻喝道:“给我出来,破开这丑魈的本命精元…”
说罢,那白日藏泥丸宫中的五色天命珠忽明忽暗,时隐时现,青、赤、黄、黑、白五色交织,将它整个身躯也映照成了五色。
“狡诈的臭狐狸,这般谋算于我,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山魈白日藏不住仰天长啸,好似蒙受了莫大的冤屈一般。
但见五色彩光猛地洞穿了它的身体,无数黑烟流露出来。
其中一道仿佛有了灵性,如一条泥鳅一样,裂开白日藏的泥丸宫后,形成一团乌云凝在它头顶,昭告功成。
白长爻摇动手铃,乌云立时化作黑风细线,再曲指一弹,那五色天命珠便被细线一卷,收入囊中。
乌云也化作一股黑风,遁进了通幽神葫内。
却是她放出阴儿魂帝的煞气之时,连同那黑风老妖的幽魂也附在其中。
那黑风老妖本是无形之体,化作幽魂后与那阴儿煞气浑然天成。
而山魈白日藏认定白长爻法力将尽,不足为惧,贪心之下,便毫无顾忌地将这邪魔煞气一口给吞了下去。
本都是左道妖类,功法相近,日后炼化,也好用以增长自身修为,哪料得到这黑风老妖的幽魂也参杂其中。
其实只要白日藏方才不着急动用大法力去驭使五色天命珠,亦不会使自身法力抽空,无形中给了黑风老妖空子可钻。
但那时候情势危急,它若是不用法力催动五色天命珠,自也难以抵挡镇山猿和云中鹤的联手攻击。
况且元神之中又受到那黑风老妖的蛊惑,将它之话语误认成是天命所归,终致此果。
如此说来,倒真是白长爻谋算之下,使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结局是谋算之中,只等那丑魈与镇山猿和云中鹤斗得两败俱伤时,再行摇铃召唤黑风老妖的幽魂,趁它法力大耗,破开其天灵而出。
可这丑魈居然会剑走偏锋,选择夺取五山精气,还凝炼成了五色天命珠,这却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的结果。
收了五色天命珠后,不由心下暗想:“天命珠,天命珠,难道是我有天命,是以能坐享其成,得此大机缘?”
正出神时,白日藏肉身消散,元神遁出,见得那云中鹤恼羞成怒,欲要出手将自己打个神形俱灭,忙自大喊道:“羽翼仙饶命,骨狐仙救我…”
白长爻本记恨这丑魈害了自己族人,现下落得真灵泯灭的下场,那也是咎由自取。
但方才感应手铃蝶衣之时,并未能寻到其主白珠的气息,故而祭起通幽神葫,将山魈元神也收了进去,却是免了它一大劫难。
“你们可愿钵依我青丘一脉?”
白长爻寻思族人尽数被灭,大半原因都是我狐族修为太低,才屡受妖类和人族修士欺凌之故。
如若能让这镇山猿和云中鹤入我青丘一脉,自能积蓄实力。
加之天命珠在手,用我狐族精血祭炼一番,到时再招揽足够多的部下,未始不能重现我青丘昔日荣光,亦不负于祖奶奶所望。
那镇山猿倒还罢了,本就灵智未开,又身受重伤,只蜷缩在一块大石上不住哀嚎,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只云中鹤对于白长爻摄了山魈白日藏的元神,又独吞了五色天命珠,心有不满。
奈何自身也受那天命珠所伤,肉翅白羽下尽是鲜血,一股股灼烧之痛,有如钻心刻骨,却是道基被毁,再也无法做那傲游天地的羽翼仙了。
况且五指峰的灵脉被断,无法聚集天地灵气,日后此地也不再适合修行,若不钵依她青丘一脉,希冀于五色天命珠续上道基,只怕早晚要被其他妖类将自己真灵蚕食干净。
修行世界,弱肉强食,向来如此,哪怕同是妖类之间,彼此亦无绝对信任,在利益面前,难保不会做出同道相残的事来。
虽说人族之间也有内斗,但终究不似妖类那般毫无人性,总会用儒家那套道德仁义来压制原始兽性,使之斗而不散。
在面对妖魔邪道之时,又会自持正宗,行那替天行道,除魔降妖之举。
这也是为何妖类始终难以抵抗人族修士,据守一小部洲领土,让出大位,人界依然以人族为万灵之长之故。
白长爻便是看出此中要害,是以才会提出钵依一说,只没有那般野心,但能使我青丘一脉不再任人宰割,在妖族之中拥有立足之地便足矣。
当下镇山猿只是哀嚎,云中鹤也默不作声,两两无言,俱是在运功抵御伤痛。
“漂亮姐姐,这位白姐姐人很好的,我也是刚加入青丘族不久,以后咱们在一起也好作伴…”
云中鹤闻言,向上瞥了一眼,见是一个黄毛丫头,也没在意。
不过看她欢喜的样子,倒是诚意满满,热切异常,顿觉眼缘不错。
心下思道:“我羽翼仙一心修道,孤身一人,从不沾染红尘因果,想不到最后还是卷入因果之中,却是避无可避,当乃天数如此?”
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
白蕊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赶紧趁热打铁,嘻嘻笑道:“两位都不拒绝,那便是默认了,君子一诺,比于金坚,谁反悔谁就是赖皮小狗。”
转身又向白长爻点了点头,白长爻微微一笑,当下手铃一摇,祭起通幽神葫。
便见葫芦口冒将出来一条黑烟,最后凝成一个面目狰狞的小孩模样,正是那阴儿魂帝的幽魂。
“阴儿,去将镇山猿和羽翼仙带上来…”
阴儿魂帝神识尚未炼化,又原是一方鬼帝,现却沦为阶下之囚,被一小狐狸呼来喝去的,自是着恼。
幽魂盘旋在空,正踌躇之时,猛觉魔火焚心,直烧得它上窜下跳,有如一团鬼火。
却是白长爻一指点向葫芦底部,生火煮高汤一般,使得通幽神葫内的所有幽魂沸腾不止,倍受煎熬。
阴儿幽魂经受不住,这才去如龙,回如电,化为两道黑烟,将两位驮上了青丘洞府内。
一直端坐养神的东宫瑾,在山魈白日藏炼化五山精气凝成五色天命珠时,方感应到此地灵脉枯竭,起身往外一瞧,知了缘由。
见得两峰大妖入得洞府,不由想起那游清玄来,暗道:“老祖果然道行精深,莫非这场机缘也在他的推算之中?
是以故意磨砺白长爻,合该是她青丘一脉大兴之兆?”
阴儿幽魂做了一回坐骑,又羞又恼,却也奈何不得,只见白长爻手铃一招,便化作黑烟收进了通幽神葫内。
“你两位皆被五色天命珠所伤,道基已毁,本是修行无缘,只在法力流失干净后,便要神魂消散,返本还原,重新变为白鹤和野猿。
然我青丘狐族存有仁心,作为邻居,也算你们与我狐族有气运牵扯,且念尔等修行不易,特以此珠再续神魂。
日后钵依,定要时存善念,戮力同心,以光耀我青丘狐族为要,精进修为,加成正果,方为正途。”
白长爻一边以师门之长的口吻教化面前盘坐的云中鹤和镇山猿,一边两手连打法诀。
那镇山猿坐如大山,面无血色,紧闭两眼,似是昏死。
云中鹤虽嫌她啰嗦,有那小孩穿大衣,硬要强的感觉,却也不好出言违拗,任其絮叨。
东宫瑾心中一动,想这妖女虽是妖类,却这般持身正大,修那一千三百善的大功果。
如今又教化门人,以善念为正途,自与其他妖类而异,可见万物根性,本非生就。
见得通幽神葫悬在他们头顶,不多时,镇山猿和云中鹤肉身一定,泥丸宫中飞出两条细线,都并入了葫内。
白蕊蹲在一旁,拍手笑道:“白姐姐,这便是元神出窍么,好神奇,小蕊也要进去凑热闹。”
不想白长爻却并不阻拦,只微微笑道:“你已是我青丘族人,自也要有我狐族精血。”
说罢,屈指一弹,一道五色彩光跳在白蕊眉心,随之引着一条白线,并入通幽神葫内。
白蕊口还未闭,已如泥塑一样蹲着不动,却是元神被五色天命珠带进了另一方世界。
她本就灵根极佳,先前在白长爻传授修行入门之法时,短短三天便学会了如何聚气,否则也不会被茅山宗的上清天师给选中送入阴儿窟。
此时白长爻正欲以五色天命珠的先天灵力修复云中鹤和镇山猿的道基,带白蕊进入其中,亦正好让她体悟大道的玄妙,益助其修行。
“东宫妹子,这里还要劳烦你照看了。”
白长爻冲东宫瑾一笑,却是让她为几人肉身护法。
东宫瑾也是一笑:“你就不怕我趁这机会,一并将你们青丘一脉给灭杀干净?”
语气冰冷,一如从前,还带有几分被吩咐后的不屑之感。
“当然怕,可五指峰的灵脉已断,若无这天命珠聚气,相信以你现在的法力也出不得北俱芦洲。
到时候我们一死,你也只有陪葬的份,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余愿未了,入了轮回也良心难安。
就如你我,人妖殊途,却同为女子,都有一份家族大业的担子压在肩头。
这滋味,我懂你。”
白长爻不疾不徐,说来轻快,却自有一股无奈的使命感。
东宫瑾被她言中心思,故作怒态道:“你在威胁我?”
白长爻也不在意,只笑说:“妖人争斗由来已久,正如世间是非对错,威胁一词,又何来你我一说?
东宫妹子蕙质兰心,相信早有决断,我们之间从你出手相救那刻起,便已因果深种。
我相信你,亦同你当初相信我能够掣肘九玄真人一样,哪知终是一场空念。
倒不如好好护法,做好你我的份内之事。”
说罢,白长爻身形一定,入得阵内,只留下一个巧笑倩影,顾盼生辉。
“你…你给我回来…谁答应给你们护法了…”
白长爻已元神出窍而去,只气得东宫瑾咬牙切齿。
但事事被料敌机先,无可奈何之下,一巴掌向着一具肉身打去。
“死狐狸,自以为是,老奸巨猾,厚颜无耻,难怪和那清玄老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东宫瑾本意是想挟制此妖女,使得游清玄投鼠忌器。
怎料一路上被白长爻说法讲道,心中那大义凛然的气质渐渐给唤醒。
以致最后改变了主意,却想以光明正大的手段将清玄老祖挑落马下。
哪怕蜉蝣撼树,亦要与那左道邪魔区分开来,否则这般行为,与它们何异?
但来得青丘狐穴后,与游清玄一缕神念达成协议,那也只是为了在玄通观内继续修行而已。
如何会落得被这妖女指手画脚,任由驱使的田地,想必狐族生来就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现在骑虎难下,东宫瑾自顾骂了一顿,犹未解气。
“啪”地一下,反手又在肉身上甩了一巴掌。
不由自主,都好巧不巧的打在那镇山猿的脸上。
只为了白长爻那句:同为女子,我懂你。
打完之后,东宫瑾蓦地也蹲在地上,竟尔第一次号啕大哭起来。
苦心盘算,十几年来就是为了那血海深仇而活着,其中滋味无人体会,却要由一个妖类来感同身受。
如今身在异乡的东宫瑾,居然还要为这妖女护法,即便她心再如何冷漠,在此时也彻底破防,毫无顾忌的宣泄着这些年来所受到的委屈。
好赖此处再无外人,否则她所营造出的高冷气质,岂不是要教这小狐狸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