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箭的来处看去,却是王珪,不知何时到了投壶处,正抬着下巴,挑衅地冲我拱手:“江兄,一时失手莫怪。不过,谁让你刚好挡了路呢?”
我颇觉意外:这厮月余前刚刚丢了那么大一个丑,居然今天就出来赴宴,这脸皮还真够厚的啊。转念又一想,也是,能聚众宣淫的人,又有什么羞耻心?
至于他的挑衅,不过口头机锋,我随口回道:“失手是小事,王兄只不要再失别的就好。”他背后几个少年“噗”地笑了出来,又急忙收住,显是想起了西园那日王珪失禁的腌臜样。
王珪脸涨得通红,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回头瞪视几人,那几人有些畏缩,互相看看,讪讪地扯个借口走了。他转过来,盯着我恶狠狠道:“别以为有王爷保你,便可高枕无忧,你要知道这新安郡是谁家天下!”
谁家天下?王府里说这话,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既累得家里失了太守之位,还看不清局势,一味跋扈,可称无知无畏。这等纨绔放的狠话,我自然不去理他,嗤笑一声,拔步便走,留他在身后跳脚。
刚走了几步,路边转出一人,对我深施一礼。我一时看不清他面貌,只见青衣皂靴,束发包巾,似是家奴模样,因问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那人依旧不抬头,口中回道:“江郎君,小人奉三公子命,请您一叙。”
这个声音……“遇吉?”“正是小人。”那人半直起身子,低眉垂眼任我打量。虽换了衣着,眉目平淡,毫不出奇,可不正是在狱中向我投毒之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上前一把揪住他领口,喝道:“你还敢来见我?”遇吉被拉得一个踉跄,赔笑道:“江郎君且息怒气,小人不过听命行事,您雅量汪涵,不值当跟小人计较。”
“裴三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您玩笑了,新安王府上,三公子绝不会对您不利,此次是为前事致歉,且有事相商,您见了三公子便知端的。”
我知道在此地裴三必然有所顾忌,不敢做什么事,同时也想知道他对我这险些被他害死之人有何话说,便松开遇吉,随他一路走到一座亭前。远远见裴淙绯衣玉冠,面若好女,在亭中正坐相候,身边茶烟袅袅。
见我应约而至,裴淙长身起立,一躬到地,竟是行了个大礼,说道:“见过江主簿。淙年少无知,行事鲁莽,得罪了您,幸喜您吉人天相,有惊无险,才不致使我误伤名士,衔恨终生。今日相邀,特为向江主簿致歉。”
我不禁赞叹:此人脸皮比王珪还厚。投毒栽赃,在他口中就变成了轻飘飘的“行事鲁莽”,背地里行事如此毒辣,当着我这苦主,面上却仍然一副春柳濯濯的风仪,这才叫平生仅见。
“事过月余,今日方才致歉?裴君不嫌太迟了吗?”
“江兄容我分说。当日我听人回报,江兄被王爷所救,便知此事做得差了,本想早日登门,但王爷闭门不纳,直至今日方才得了机会,向江兄斟茶赔罪……”
我不待他说完,便截口道:“裴君,这些虚套不用说了,我一介寒士,就算蒙王爷垂青,于裴家而言仍旧如同蝼蚁,险死还生又怎样?自然无力报复,就算意图报复,也无法撼动裴家分毫,你大可不必如此。茶就更不敢领受了。如果别无它事,恕不奉陪。”
“江兄留步!”裴淙竟然急追了两步,这可有违他平日行止。“淙自知错已铸成,不敢求江兄宽恕,但裴家素来家风严正,祖父得知我行为不端,大加申斥,并命我送来薄礼,以致区区之意,还请江兄收下。”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递来,却是一份房契,某处某宅院,若干大小,作价几何,当日付清,房主已写上了我的名字。我心中一动:裴家何以如此重视我这小小主簿?这份房契价值百万钱,以我目下俸禄,怕是百年之后也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