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就算公司里没有人知道林溪暗恋高迈的事。可前天晚上的买醉、昨天的请假，还是在公司里制造了一些舆论。虽然林溪也知道公司里的人没有心眼坏，可她还是无法接受背地里的眼光，无法想象怎么再见高迈。

“你帮我把这份材料交给师兄吧，我就不去了。”林溪找到融江河，说。

融江河看着林溪，才一天不见，她原本肉肉的苹果脸似乎瘦了下去，人也显得憔悴不少。这个打击对她来说，也许真的很大。“难道你以后都不再见高迈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林溪将材料放在他桌面，转身走了。

以后？是啊，只要她还在这个公司，只要她还在建筑行业，他们都还是有可能再见面的。可若是就这样不再见了，林溪心有不甘！她曾那么用力地、那么努力地、用尽一切地奔向他，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而立携手同行吗？可是，在她快要到达终点时，却发现，他的身边早已站着一个人了。

一整天，她都无法安心工作，脑子里时不时地冒出这些古怪的想法、猜测。

林溪用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强行将思想拖回现实。

晚上，在高露装修好的小店里，林溪一直沉思着。“露露，要不，我辞职来跟你一起开这个店吧？”林溪说。

“什么？辞职？”高露惊讶，“是因为公司的人都在议论你吗？”

“不是……只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也不知道以后怎么跟师兄见面。如果我在公司，以后还是会再见面的。”

“考虑这个问题的应该是他吧？你又没做错什么，宝贝儿！”高露说。

“那我也不想让他为难啊！”

“噢，我的老天爷。”高露扶额叹气。“现在做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太冲动，等稍微冷静几天，你再想这个问题。现在呢，你就帮我想想这个店的事吧。”高露走过来，坐在她对面说。

“什么事？”

高露的这个店从装修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其实正常情况下应该早就弄好了，只是这当中因为业主的原因，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停工后又再启动，这才刚完成硬装。

“这是我发布招聘信息以来接到的应聘者材料，你帮我参考参考。”高露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打印好的求职材料，“你不是也善长这个吗？帮我看看吧。”

因为当初只决定做奶茶、甜点，而且店不大，不需要招服务员，只要招奶茶师和甜点师就行了，工资定的也比其它同类的小店高，因为高露希望这两人愿意传授技能。这样，她就可以在开店的过程中学习，以后就算有什么突发情况，也不会束手无策。

所以，来应聘的也有小十人。

“不错啊，这些小哥哥小姐姐，都眉清目秀的，”林溪粗粗看过一遍后说。

“那我们招男生还是女生呢？”高露支着下巴看着林溪问。

林溪一张一张认真地看着求职简历，边思考边回答：“如果招两个男生，你一个没有经验的女老板，我怕hold不住，也不放心；如果招两个女生，女生嘛，小心思比较多，磨合期可能会长一些，不利于我们小店的发展，而且，如果这两个女生在工作上不合，你们三个女人一台戏那就太热闹了，不用开店了。”林溪一本正经的说。

“你可真行，脑补一场宫斗剧了！”高露笑着戳戳林溪的脑门。

“那可不，到时候小店没开多久，又要辞退人，又要找新人，时间成本就太大了。最好呢，招一男一女，而且模样都挺不赖的那种，至少双方都能看得顺眼，这样也就容易互相包容配合，你这个老板就好管理了”。

“噢，敢情我这个店是婚恋公司，搭配着卖奶茶甜点啊？”高露笑了起来。

“又发展了一个副业了，不错吧？”林溪也笑了。

“瞧把你厉害的！”高露说，“不过这个思路倒是能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接着，她们用不长的时间就把最佳人选和备用人选定了下来，打算择日面谈。

“面谈的时间选白天，因为这是一份正式的工作；选定好人以后，你们三个人就是一个团队了。团队就像家人，大家要一起朝着一个目标奋斗，而这个店又是一个比较休闲的地方，到时你可以选个晚上，召集大家一起来开个前期碰头会，告诉他们你的目标规划。这样，营造一个轻松温馨的氛围，让大家既能愉快的工作，又有奋斗的目标。”

“行啊，溪溪，你把我这个小店当世界五百强来管理了？”高露笑且佩服着。

“这就世界五百强了？边儿都够不着呢！”林溪吐槽，“再说了，做什么事不得深谋远虑啊？这个小店也不是随便开开的。”

“宝贝儿，你可太行了！”高露走过去拥住她。

的确，只要不是谈爱情，林溪都是一把好手。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接下来的那些天，高露都拉着林溪忙店里的事。

约了她们之前看中的人来面谈，毕竟这只是个小店，招的人除了符合原定的要求外，个人感觉就很重要了。

“现在做奶茶、甜点的人，都这么年轻啊！”面谈完最后一个人，林溪感慨道。

“是啊，这些食品的受众都是年轻人啊。”

“我们是不是要把受众面再扩大一点？我们开这个店也是想给顾客提供一个休闲的场所，但奶茶和甜点都是可以带走消费的。”林溪把头仰在椅背上，嘴里叼着一支笔说道。

“怎么个扩大法？”高露问。

“比如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让他们来这里坐着消费。”林溪说。

“我们这个年纪，喝咖啡的比较多吧？”高露说。“这个短期内难以实现哦。”

“果汁呢？这个比较容易学吧？”林溪问。

“这个我可以。”高露说。

“这样，我们的店名也不要太高大上了。要个简单直接的，让人一眼能记住的。”林溪提议。

“那叫什么？”

“呃……‘奶茶遇见果汁’怎么样？把我们的产品直接打出来。”

“好啊好啊！”高露拍手称赞。

“我是这么想的，之前我们想的名字叫‘遇见时光’对吧？这个名字挺带感的，但是光听名字顾客不知道我们卖的是什么，进店以后空手出去的可能不少；而且，这个名字不一定能吸引年轻的顾客，毕竟现在奶茶这些饮品还是他们消费的多。把我们的主打产品直接挂在门脸上，虽然会筛选掉一部分潜在顾客，但同时也保证了进店消费的成功率。你说呢？”

“你真是太棒了！”高露称赞道。

“你别尽当捧哏，这是你的店呀！”林溪笑道。

“有你这个大学霸给我当策划，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坐在林溪身边的高露将头靠在她肩上，甜蜜地说。

好在有这件事绊住林溪的心思，让她在公司里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虽然她的心里依然觉得别扭。

一天下午，林溪依然满怀心思地走进李总办公室，送一份材料给他签字。

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意外的怔住了。

里面坐着一个客人——高迈。

她顿时心跳急促，浑身紧张。

高迈看到林溪进来，也很意外。他挺了挺身子，微微笑了笑，像是跟她打招呼。

从醉酒那晚到现在，已经一个星期了。林溪曾想，如果高迈打电话给她，她该怎么说？没关系，小事情？还是问，那晚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可是，林溪没有接到高迈的一个电话，说句抱歉或者什么。

也许，在高迈看来，那本来就是件不起眼的小事。

也许，在高迈看来，林溪一直是他心里无足轻重的人。

这一刻，看到高迈的微笑，林溪突然觉得很委屈。原来自己十年喜欢，全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无论自己心里的波涛多么汹涌澎湃，对方也没有丝毫的起伏动容。

“别傻站着了，进来吧。”若没有李总的提醒，林溪不知道自己还会在门边站多久。

林溪强忍着心绪，将文件夹放在李总桌面，快步退了出来。

关门的那一刻，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低着头，匆匆走向洗手间。这一次，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到我为师兄掉眼泪。一个高个男孩正从洗手间方向走过来。林溪用手略略遮住额头，侧身快速地擦肩而过。

林溪没有像九年前那样，在洗手间里放声大哭。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没有神采的姑娘，与之前充满梦想满怀斗志的自己判若两人，就像突然关掉了色彩的画面，看到的只是一片灰白。

林溪擦干眼泪，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她知道现在不是放纵心情的时候。

好在这个时间段，公司里人不多。林溪从洗手间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快下班时，李总进到她办公室。

“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李总像个兄长一样问道。

林溪站起来，再次双目通红，欲言又止。

那个决定又在她心中浮起，她想开口，可是，听到这一句温人心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如果你想休假，我可以批。这段时间你太忙了，休息休息调整下自己也好。”李总说。

“不用了李总，谢谢您！我也不是小姑娘了。”林溪抱歉地笑笑，略带着鼻音说道。

“别勉强自己，知道吗？有事情跨过去了，就过去了。”李总说。

“嗯。”林溪点点头。

12月30日、2021年1月3日

（十四）

跨过去了才会过去。可是，怎么跨出那一步呢？

辞职，换一个环境。这是林溪唯一能想得到的。可是，今天下班前，看到李总那么关心自己，那句话她说不出口了。

尚辉公司虽然不是本地的龙头企业，可是，她在这里十年了，她看着尚辉也跟着尚辉一步步走向成熟。当初选择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她喜欢的人；后来那个人走了她仍然留下，是因为这里有一份念想。而现在，她已经把公司当成了一个大家庭，虽然大伙平时吵吵闹闹，却也团结齐心，并且大家都喜欢她尊敬她。这样的缘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难道就这样离开吗？林溪真的舍不得。还有什么办法吗？

这一晚，林溪再一次失眠。

这几天上班打卡，林溪都没有跟阿花闲聊。阿花也很灵泛，没像以前那样总缠着林溪说说笑笑。她看着林溪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脸色一天比一天颓丧，她心里着急却又无能为力。

“融哥，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溪溪姐，你们不是好伙伴吗？”阿花逮着打卡的融江河问道。

“关心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融江河依然用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回复阿花。

“你怎么能这样呢？”阿花跺跺脚，“真不够义气！”

“嗬！你个小丫头片子，倒是真够‘倾盆’呵！”融江河笑笑。

“哼！”阿花转过头去，拨弄打卡机，不再理他。

融江河笑着摇摇头，走进公司大门。

高露说得对，就因为林溪没谈过恋爱，没有抗体，没有免疫力，所以，这一次打击对她来说才会这么重。可是，对于旁观者来说，这其实真没什么。过多的关心，反而加重当事人的失败感。

只是，也难怪啊，就好比有个人，用了十年的时间奋力一跳，却没想到前面是一个深渊。

第二天上班，林溪依然在认真准备公司例会的事。

李总敲门进来。

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男生。

“溪溪，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公司新来的同事，程阳。”

“程阳，这位是公司行政主管，你可以称呼林主管，也可以像其他同事那样叫她溪溪姐。”李总笑着说。

林溪有些诧异。按规定，公司每年招人，都会到网上发布信息，走正规流程，招聘、面试、考核。而这些，一向都是由她负责的。但公司最近并没有招人啊。

看着坐在李总旁边的男生，面带笑容彬彬有礼，林溪也只能示以微笑。

“程阳是北京人大的应届毕业生，学的是室内设计，不过，作为一个新人，他想先到行政办公室来学习学习，待会儿你安排个工位给他。”李总说道。

“啊？哦。好的。”林溪回答。

“那就先这样。十点的例会我宣布这个事，你就不用再带他一个个科室走了。”李总说，“程阳，你就在这儿听林主管的吩咐。”

“好。”程阳站起来回答，依然面带微笑模样乖巧。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人，让林溪心里充满了问号。

“你跟我过来吧。”林溪轻声说。

“叶子，你把这个工位整理一下，给程阳用。”她来到外面工位，吩咐正在做事的一名女孩子。

“程阳，这是叶子，行政办公室就我们两个人，你来了正好可以给我们充实力量。叶子，这是新来的同事，程阳，今后他就在我们行政办公室了。”林溪分别向两人介绍。

“程阳，工作上的事你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叶子。我得先去准备例会的事，你在这里先熟悉一下。下午我再给你办理入职手续。”林溪简单说了一下，便又进到她的办公室去了。

“好的。”程阳笑着答应，开心的目送林溪进办公室。

行政办公区的工位上，时不时传来笑声。

例会快结束时，李总给大家介绍了新来的员工。

“叶子，你可真是有眼福，有一个那么帅的大帅哥跟你们一起共事！真是羡慕啊！”散会后，走在最后的阿花对叶子感叹。

“哈哈，还真是！不过可惜他年纪太小——应届毕业生，唉，要不然，我……哼！”叶子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阿花搂着她的脖子狂笑。

“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生不逢时呢？公司多少年没来一个帅哥，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却是弟弟！唉！”叶子不甘心的说。又引得阿花一阵笑。

“谁说的，华夏的高助理当年也在我们公司工作啊！我们公司还是挺招帅哥的！我再等等，说不定也让我碰到一个合适的。”阿花说。

“我们都没有溪溪姐的运气啊！前有一个帅气师兄，现在又来了一个帅气下属。”叶子说。

“溪溪姐现在心情怎么样？”阿花问。

“还是闷闷不乐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吧，虽然那晚我没在场，但这种事，小cace啊，她跟高助理那么熟，没什么难为情的吧？”叶子说。叶子直爽的性格与阿花的又是另一种不同。

“众目睽睽之下被冷落，终究是伤自尊的嘛。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自从高助理回国后，溪溪姐整个人都变了。你跟她那么近，没发现这些吗？”阿花将嘴凑到叶子耳边，神秘低语。

“啊？怎么变？”叶子不解。

“你来公司多久了，什么时候见到溪溪姐打扮过自己？”阿花点拨。

“好像，是没有。这一两个月来，溪溪姐倒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叶子仰头四十五度，边想边答。

“关键是神采，神采！”阿花强调。

“哦！……你个小丫头，那么八卦！不跟你说了。看小鲜肉去了！”叶子用手中的笔记本轻轻敲打了一下阿花的头。

没多久，午餐时间到。

林溪和叶子带着程阳一起来到餐厅。三人边吃边谈。林溪也顺便给程阳介绍公司的一些规章制度。

“哈喽！我可以坐这里吗？不打扰你们吧？”阿花端着餐盘过来，坐在林溪身边，看着对面的叶子和程阳。

“我想说不可以，行吗？”叶子笑着说。

程阳也微笑着看她。

“你好，我叫阿花，在前台。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阿花伸出右手。

“哦，你好！花姐。”程阳也赶紧伸出右手，略微起身，跟阿花握了下手，笑了笑。

叶子跟林溪对视，笑了起来。

“可不可以别叫我姐？”阿花伸过头笑着问。

“这可是我们公司的大美女，司花！”叶子补充说明。

“哦，呵呵，明白！”程阳笑眯眯的回答，看了一眼专心吃饭的林溪。

下午，林溪在做程阳的入职材料。

“是你本地人？”林溪问。

“是的。”

“刚从北京回来？”

“回来十多天了。”

“名牌大学毕业，怎么不留在北京啊？”

“父母希望我回来。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孩子，今年的疫情他们很牵挂我，我也不希望他们太担心了。再说，宁城现在的发展前景也很好，没必要人人都拼命往北上广深跑，你觉得呢？”程阳坐在林溪的办公桌对面，最开始正襟危坐，慢慢地越来越放松。说这话时，他双手支着下巴，看着林溪，眼带笑意。

“宁城也有很多大企业，怎么就来尚辉了？”林溪没回答他的话，也没看他，继续在电脑上录着他的信息。

“尚辉很好啊！”

“你了解过？”林溪不相信他的话。

“了解过，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程阳将身体靠向椅背，依然看着林溪。

“那你就别说了。虽然你是公司近几年来第一个没有通过面试、考核就入职的员工，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即便是人才引进，你在公司也要保持谦虚礼貌的态度。”林溪说，“我们办公室虽然是管行政的，但说白了，我们既是公司的后勤服务部，也是公司的心脏枢纽，要了解各科室的工作职责，必要时也是经常的、要协助他们的工作。”

“我知道。”程阳说着，又将身子向前倾，头凑向林溪说道，“虽然我是走后门进公司的，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林溪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目光从电脑屏幕转向程阳。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无奈地摇摇头，继续看向电脑屏幕。

程阳见状，又笑了起来：“我可不可以跟你提个要求？”

“说。”

“我不叫你林主管，也不叫你溪溪姐，我叫你溪溪可以吗？”程阳厚着脸皮问。

“我大你十岁，你叫一声姐也不吃亏！”林溪说。不带表情。

“别生气嘛。我私下叫你溪溪总可以吧？”

“你可以出去了。”林溪始终没有看他。

“好吧好吧。”程阳站起来，依然笑嘻嘻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了吗？林溪在心里嘀咕。怎么说呢？直接、大胆，说不懂事却又很有礼貌，说话放肆模样却很乖巧。

林溪看着手中的那一迭薄薄的求职简历，照片中的程阳，洋溢着少年的气息，温暖的笑容像早晨的阳光。

也许，不是现在的年轻人是这样；而是所有的年轻人，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一样。

年轻，真好啊！林溪感慨。这是不顾一切奔向自己所爱的年纪，是所有失败都不击垮自己的年纪。在这样的年纪，放肆爱一场，也不枉废了年轻的意义。

2021年1月3、4、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