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向左,记忆向右。一切恍然如梦,却又历历在目。
来不及叙诉和拥抱,几十年的兄妹情缘,最后被那扇黑漆大门卡断,从此阴阳两隔,乌金垛的长街短巷,梓辛河的潺潺流水,一望无际的金色稻海,殡仪馆的天空,滚动着我的哭喊声……
二哥,从9月24日到27日凌晨1点半,陪你的三十几个小时,成了我永远走不出的痛楚……
3
午后的阳光从西窗投进病房,暖到焐躁,哥不停地想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医院的被子都是保暖型的,很重,我重新换了一条他们自己带来的薄被,把病房门开大一点。
病房有三个床位,靠东门口有一个病友,他自己能走能吃能睡,陪护的人都不要,他说是来疗养的,看上去也没多大年纪,白白净净的。早上挂完水就看看电视,嗑嗑瓜子,出去走走看看,多幸福啊。
中间空着一个床位,我让侄儿好好休息一下,这么多天日日夜夜的陪伴,他太累了。我心疼。
侄儿是哥唯一的孩子,从小到大在爸爸山一样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上学,工作,娶妻,生儿育女,一家人幸福地生活着,从去年哥检查出结果后,所有人都陷入极度的恐慌中,而谁又能体会到侄儿的痛苦?二哥嫂承包近二百亩农田,平时都是他们俩经营管理,侄儿小两口人上他们的班,实在忙不过来才让侄儿回来帮忙,如今二哥病了,他依赖的山倒下了,这些田怎么办?二哥第一次去南京手术,正好疫情期间,只有侄儿一个人陪护,二哥被推进手术室后,他一个人在门外哭了,哭得伤心、无助。而我们只能隔着屏幕给他无力的安慰和拥抱。
这一年多,来来回回多少趟,希望,失望,无助,像无形的利剑刺激着他,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力所能及、力所不及的事……
二哥不时地掀开被子,吃力地挪动身子,只是始终闭着眼晴,我不忍打扰他,希望他能养些精力对抗身上的不适,我不时地把吸管抵到他干燥的白匝匝的嘴唇,他会本能地吸上一口,可我见他下咽时呲牙咧嘴的样子很是痛苦,我问他是不是喉咙痛,还是怎么的,他说不是,就感觉白开水没滋味难以下咽。
我又想让他喝点牛奶,姨侄女倩丫头刚送来的舒化奶,今天早饭吃了一小半碗稀饭,其实一碗中药和五六粒胶囊就把本无饥饿感的肚子填满了,中饭想吃点米饭又没有合口的菜,只吃了两口。这已经下午了。苹果,香蕉,桔子,都有。我多想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啊……
吊瓶从早上8点多就一直吊着,从早上到现在,我记下了哥今天的大便次数和量,已经十多次了,每一小时左右就会有,有时间隔时间更短,而每记一次,我心像被针刺一下疼痛不已……多想和哥哥说说话,哪怕说一些小时候好玩的事,然后看他开心地笑,略含羞涩的笑,眼睛笑成一条线,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可哥什么也不说,他一个人咬牙切齿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以至于生命进入倒计时而我们全然不知……
4
白天有值班护士按时来把我记下的数据抄录走,我也急切地询问他们我哥这症状是什么原因。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让我耐心等化验结果,可看看哥这状态,我如何耐心啊?
晚上8点左右,水挂完了,哥示意把床头搖高,他想坐起来换个姿势,成天睡着骨头都睡板了。我帮他换了尿片后并把床摇了起来,是我摇快了,还是什么情况,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不知所措。用力抹着他骨感的前胸,看到他服泪都咳出来了,我慌忙抽来纸巾给他擦掉嘴角的唾沫和眼角的泪,可我自己却忍不住潸然泪下……当我准备把用过纸巾扔到垃圾桶时,隐约看见刚才哥吐的唾液里有一丝血红,这一惊,我的心猛地一揪。
接下来,到了下半夜,哥要吐唾液时我准备了纸巾,让他吐在上面,然后我迅速揪在掌心,偷偷打开,痰里有血!然后的两三次都有,我崩溃了!
我把几张带血的纸巾收好,等第二天医生查房时汇报,
那一夜好冷,好漫长……
9月25到26的夜,哥哥最受煎熬的夜啊。那夜,他时不时努力睁开眼,看对面墙上的挂钟,数着钟点。他连水都不肯喝了,因为晚上有护士叮嘱,明天早上要抽血化验,晚上十点以后不能进食。他听到也牢牢地记着,他多想好起来好好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