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细雨霏霏,今日回乡祭祖。气清景明,祭之以礼,礼之不足,敬哀有余。
奶奶离开我们12年了,思念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而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愈加浓烈。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她老人家和蔼的面容慈祥的笑。
奶奶陪伴了我33年,陪伴了我的童年,青年,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嫁作人妻,也看着我与人为母。用抱过我的双手,再抱我的孩子;喂我吃饭,28年之后又喂我的孩子吃饭。
那是一双神奇的手,会将黄豆变成豆腐,会将黄豆变成豆豉,会将豆腐变成腐乳,会酿糯米酒,会做米糕,会做月光饼,会做粽子,会做油炸的馃子,会做有花样的糖环,会做甜馅的,咸馅的米粄⋯⋯
那是一双勤劳的手,在自己的田地上劳作,从春种到秋收,年复一年,收获以维持家人生活的红薯、黄豆、花生、稻谷、赤小豆、小麦、蚕豆、豌豆、芝麻,还有时令蔬菜;饲养家禽牲畜,日复一日操劳一生⋯⋯在艰难的日子里,未曾抱怨过半句,只是默默劳动默默承受,只是安静地生活慈祥地微笑。
岁月如梭,总会忘记一些什么,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奶奶温暖的关心话语,记得她殷切的期待目光,记得她忙碌的消瘦身影⋯⋯
奶奶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心,即使年岁已高也是如此。记得1997年,家里装了电话,她要我教她打电话。她一个字都不认识,我把老人家常联系的几个电话号码,将那些7位数字用毛笔写在一张硬纸皮上,她居然对着数字学会了打电话。后来,我出嫁后,又在她的电话本上添上我婆家的号码,奶奶十分欣喜地说:“我记得我孙女家的电话号码了!”接着她老人家用手指比划着,“两个3,两个1,一个丢丢圈,又一个1,最后一个8。”(奶奶不认识0,不会念,我教过她念零的,但是她却忘记了,她把0念成丢丢圈了)。
还记得她病中,我带她去看医生,她把自己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用双手抻一抻自己的衣脚,她一辈子都爱干净,一辈子都让自己活得体面。她从来不大声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总是面带微笑。
我的爷爷集照先生离开我们11年了。爷爷辛勤劳动一辈子,历经民国时期,新中国成立,人民公社化,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文化大革命,后来的分单干包产到户,接下来的改革开放。爷爷的记忆力非常好,在零零星星地和我讲述那些他经历的年代,娓娓而谈,平静而祥和,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面对变幻莫测的世界,面对艰难的生活,他从来没有说过半句的怨言,一直都是中国农民式的对苦难的坦然承受。
在困境中,爷爷有着一份常人难以想象的忍耐和宽容。我能深刻感受到,爷爷脸上浮现出来的是一个老人历经风雨后的平静与淡然。爷爷始终保持着一个农民对田地的挚爱,坚信有付出就会有收获。我清楚地记得爷爷在艰苦劳动后的大汗淋漓,也清楚地记得爷爷经常说的一句话,那便是:“辛苦做来自在食。”
2006年农历腊月廿二日午后,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阳台的一角。爷爷坐在小椅子上晒太阳。我在老城区太平街给他买了一顶新帽子,那天我将帽子戴在他头上,问他喜欢不喜欢。他缓缓地和我说:“我梦见你奶奶了⋯⋯”
第二天,腊月廿三日,吃过中午饭之后,爷爷回房休息,在房间的椅子上摔下来,大腿骨断了。在医院治疗了一些日子后,医生让我们带着九十岁高龄的爷爷回了家,只能躺在床上。2007年大年初一,给老人家拜年,他已经说不清话了,但仍然有意识地要给我们派过年的利是。
正月十一,是我们老家新轮村添新丁办灯酒,隆重接灯的日子。那天上午,老人与世长辞。爷爷一辈子喜欢清静,但奇怪的是,他却很享受“接灯”的热闹。似乎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接灯”。那天的陈公寨人山人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正是一年最热闹的日子。每一年正月十一的上午,爷爷都要穿戴整齐,早早地去陈公寨上门或者下门看“接灯”。那时候,我甚至觉得看“接灯”是爷爷生活中的一种仪式。2007年正月十一距奶奶去世的2006年九月廿九,正好是一百天。
想来那天午后爷爷的话,竟然是他老人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十一年过去,想起来依然清晰如昨。有时候都禁不住潸然泪下⋯⋯
暮春初夏的清晨。
池塘边,红色的蜻蜓低飞,丝瓜开着黄色的喇叭似的花,葫芦抽长着毛绒绒的叶片,有一两只燕子掠过新插的秧田,秧田的尽头是黛绿的远山⋯⋯
那时候的我,还有一张未长大的脸,我会看见,你的微笑,你会笑着摸摸我的头,你会笑着给我最结实的拥抱。我知道,那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那是我温暖的童年。
和煦的阳光,温柔的风,孩子天真的笑脸,潺潺的流水,绽放的花,蔚蓝的天空,那掠过的飞鸟⋯⋯
我用心去感受生活的美好与芬芳。我明白,好好地生活,幸福的生活才是对老人家最好的怀念。
后记:清明祭祖,是让我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一种传承,并且明白生命就是一个体验的过程,那就是,活在当下,享受生命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