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548年6月24日，图拉郊外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骑在他那匹白色的战马上，眺望远处草原上的鞑靼人。

他观察并思考着，在脑海当中构想下一次战役。

当下过第一场雪的时候，地面冻结，非常坚硬，此时就是行军的最好时机。但是在冬季发动进攻是非常棘手的。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毫不怀疑，在俄罗斯这一方有鞑靼人的间谍，因此，他试图迷惑他们。在1546年到1547年之间，他在下诺夫哥罗德建立了一个大型的野战营地，并在当地的堡垒当中修建了一个食品和军用物资仓库。在此之后，1548年2月，他通知了当地的贵族，让他们准备好足够的作战物资，莫斯科的主力部队在七月初之前就会到来。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这样可以迷惑间谍。提前这么长时间进行通知，这意味着，莫斯科方面将要调动很多军队。调动到哪里呢？下诺夫哥罗德。伊万国王下令提前这么长时间修建营地，并且对原有的城堡进行大规模改造，这意味着，为了一举征服喀山汗国，伊万·瓦西里耶维奇调动了所有可用的部队。一般来说，是全国的所有常备兵力。

鞑靼人根据情报判断，现在——1548年6月末，伊万·瓦西里耶维奇鼓吹的“十字军东征”已经开始了。他们的主力部队肯定已经离开了莫斯科。之前莫斯科方面进行的情报工作，让这个判断有进一步被夸大。

最后是来自克里米亚的情报。萨利卜·格莱一世出现了。因此，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率领大军从莫斯科出发，迎战克里米亚军队。

草原领导者们想要对莫斯科方面进行反突袭。喀山的军队进行防守。诺盖部落的军队等待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的军队围攻喀山，然后突袭俄罗斯军队的后方。哈吉塔尔汉的部队咋战斗开始后封锁伏尔加河，切断俄罗斯军队的退路。而巴赫奇萨赖（克里米亚汗国的首都）方面则从南方对俄罗斯发动进攻，烧毁沿途的一切，最终占领整个俄罗斯。

就是这么简单。

在伏尔加河上面，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布置了一些大型战舰作为防御。而他自己则率领军队前往图拉。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呢？目前，萨利卜一世正在向莫斯科进军，“穆拉夫斯基道路”是他的必经之路。因为这条路距离据说布置了重兵的下诺夫哥罗德最远。虽然草原很大，但是可以行军的道路很少。种种限制因素让所有的军队只能沿着一条路线行军……

巴塞勒斯（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的称号是“巴塞勒斯”，因此目前，他自称“巴塞勒斯”）的军团到达了科洛姆纳，在那里，他们穿过了一座事先修建好的浮桥。这似乎没什么影响，但是，因为浮桥太窄，行军队列不得不拉长，这使得进军速度慢了一点。但是影响不大。

他们穿过奥卡河，继续前进。幸运的是，1547年，科洛姆纳和图拉之间的道路非常良好。道路很平坦。木桥和砂石覆盖了沼泽。道路两旁有事先准备的建筑材料。可以在必要时对道路进行修复。是的，只要运载的东西不太重，道路是完全可以承受得住的。

当克里米亚大汗的部队在6月24日接近图拉的时候，“巴塞勒斯”的军队在森林里已经埋伏了一个星期，还到城里面休息了十几天。

为什么会这样呢？毕竟，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带来的不仅仅是轻骑兵，还有步兵、火枪兵和大炮。按照常理，这样的部队是不可能在7月之前到达图拉的。

一切奥秘都来自于士兵的装备。伊万·瓦西里耶维奇非常清楚，要想让行军速度加快，不仅要让士兵们健康且训练有素，而且还要配备适当的装备。一双好鞋是问题的关键。但是不仅仅如此。所有的战斗装备都应该精良可靠并且尺寸合适。从靴子到行军背包都应该如此。

对食品也有特别规定。士兵携带的食品都应该容易制作，不易变质，并且应该是高热量的。国王几年以前就开始大量收购腌肉、干果、坚果等等。在很多地方，因为国王的大量收购，这些东西变得非常昂贵。但是这非常有用：100克榛子的卡路里是100克小麦的两倍。最重要的是，它们可以生吃。当然，在平时，军队吃的和平民区别不大，只是肉要比普通人家多出不少。但是，在作战期间，就应该在食物当中添加干果和坚果，因为这样省力省时。

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小心翼翼的在山后面的森林边缘窥视。他的手掌放在眉毛上，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们有多少人？”伊万问了一个修辞性的问题。

“我不知道，”沃伦斯基耸了耸肩，蹭掉肩膀上的蜘蛛网。“我在这里看不到。”

“巴塞勒斯”眯着眼睛看着俄罗斯唯一的侯爵，微微一笑。他穿着一件全新的板甲，看起来非常精神。这是工匠们为他量身打造的。俄罗斯很少有人能够拥有这样的防护设备。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在军队当中一直都穿着这个。这使得他很自豪，内心得以膨胀。这件板甲使他感觉不到任何灰尘，更不要说蜘蛛网了。所以刚才他蹭掉蜘蛛网，完全就是在卖弄。

“我们是否按照预定计划行动？”

“是的，陛下，”沃伦斯基点了点头。

之后，他们离开了观察哨，来到树木覆盖的小山丘后面，骑到马上。

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沃伦斯基立刻离开国王的护卫队，来到了骑兵团的驻地。他们站在自己的马匹附近，时刻都在准备战斗。而那些马正在安静的吃着地上的草。他们在这里已经一个星期了。人们非常安静，只是有时候讲一讲笑话。人群中时而传出笑声。但是鞑靼人接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营地。

沃伦斯基对他们大声喊叫，命令他们带上装备准备迎敌，并且在列队完毕之后加入队列进行指挥。他的重要任务就要开始了。

轻骑兵从森林后面冲出来，鞑靼人的侦察兵注意到了他们，开始大呼小叫。幸运的是，他们在山坡的这一面，鞑靼人在山那边是看不到他们的。

任务开始了。

轻骑兵冲向山顶。每个轻骑兵都用皮带固定在马鞍上，这样他们就不可能摔下马来。他们用最简单的方式发动攻击，就是冲击。

对于鞑靼人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意外。毕竟，莫斯科的军队通常不这样做……

他们到达了山顶，从马鞍上拔出了重剑。这样的宝剑可以切碎一切——普通的衣服和皮制的甲衣都无法抵挡这样的宝剑。很多正在休息的鞑靼人被砍死了——他们甚至连盔甲都没有穿。

号角吹响了。

米哈伊尔·沃伦斯基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他现在扮演的是一名受惊的指挥官。毕竟，在山顶上他们看到了对面鞑靼军队的整个阵营。那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他们至少有7000到8000人。

现在，在军号声当中，轻骑兵开始原路返回。他们聚集到旗子下面，然后急忙撤退。

鞑靼人跟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对敌人的力量进行了重新评估。俄罗斯军队的装备很贵。每名骑兵都骑着高头大马，而且每个人都有鳞片甲和头盔。他们在轻骑兵身上花了很多钱。但是，在鞑靼人看来，他们似乎很容易被击败……

轻骑兵没有经过战斗就撤退了，这让鞑靼人更加放心的追赶。他们一共有多少人？最多200到400人。而且，轻骑兵一定携带着装载物资的大车。他们的随行车辆也许不多，但是，从轻骑兵们的盔甲判断，车上的东西一定很值钱。所以必须追上他们。

这些“草原短跑运动员”到达了主战场。他们的马匹已经耗尽了体力，气喘吁吁，鼻子里发出类似打呼噜的声音。鞑靼人开始减速，逐渐被轻骑兵落在后面——俄罗斯轻骑兵使用的马匹，耐力要比鞑靼人的好。

“射击！”“巴塞勒斯”悄悄地下达命令。

站在他身边的士兵用红旗发出信号，森林边缘的伏兵立即行动起来。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砰！砰！砰！

大炮开始发射，声音回荡在战场上空。

射击暂时停止了。

叭。叭。叭。

这是步兵们在使用他们的步枪进行射击。带膛线的枪管让软铅制成的子弹飞得更远，而且更加精确。因此，士兵们可以进行更加准确的瞄准射击。

砰！砰！砰！

大炮再次发射，向鞑靼骑兵发射开花弹。

疲惫的鞑靼战马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它们甚至因为炮声而受到惊吓，把骑兵甩到地面。现在正在发生一些鞑靼人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砰！砰！砰！叭。叭。叭。

炮兵和步枪手在有条不紊的工作。

但是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敌人离开伏击圈之前，炮兵只能进行5次齐射。鞑靼人很快就要跑出伏击圈了。

“万岁！”在鞑靼人骑兵的背后传来了呐喊声。从森林当中又冲出来了两个骑兵团，他占领了山顶，堵住了鞑靼骑兵的退路。

鞑靼人已经无法逃掉了。

山坡上到处是鞑靼人的尸体。

士兵们拔出了重剑并且继续向鞑靼人冲击。他们几乎切碎了敌人的一切。

在此期间，火枪手急忙补充弹药。长矛兵到队伍最前面进行掩护。炮兵匆忙挤到大炮旁边，准备转移到新的射击位置。非常幸运的是，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的部队这一次只携带了3磅火枪和由马匹牵引的3磅火炮。这些武器都能在泥泞当中轻松移动……

一个小时以后，莫斯科的步兵随着鼓声从灌木丛后面出来。长矛队在最前面。后面的是火枪手，他们已经从大车上取下了新的弹药。他们聚集在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周围，结成了一个空心方阵。在他们身后，战马开始牵引大炮，准备随时变换位置。

伊万·格莱在先头部队受到打击之后带着主力来到了图拉。他非常沮丧。看起来，前段时间收到的情报不太准确。但是这不是他沮丧的原因。首先，部队的营地遭到了一些轻骑兵的猛烈攻击，很多人都被砍死砍伤了。然后，一支大部队在追击这支轻骑兵的时候遭到了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撒旦！这是谁干的？”大汗在他的房间里咆哮着。

“我们不知道。”

“他们很强吗？”

“不。他们没有配备长矛，但是盔甲很好。”

“波兰人或者是立陶宛人？”

“有可能。他们的旗帜上面是一只鸟，只是……”

“是什么？说！”

“旗帜是红色的，和波兰人差不多。但是鸟不像波兰那样是白色的，而是金色的。还有两个脑袋。”

“这些人是谁呢？”萨利卜·格莱陷入了沉思，试图回忆起他知道的每一个纹章。

“两个头的金鸟被画在红色的旗子上，”一个并不年轻的首领摸着自己的头。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一只鸟？像老鹰一样？”

“是的，像老鹰一样。”

“那就是伊万的部下，”萨利卜·格莱一世说道。自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加冕以来，俄罗斯宫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像纹章这样的小细节外界很少关注，因此他几乎没法找到答案。间谍从来不报告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是这一次，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盯着莫斯科统治者即将到来的战斗队伍并皱起了眉。步兵们顺利而整齐地行进着。他们甚至比德国人做的还好。肩并着肩。步伐整齐。每个人都穿着盔甲。前面的士兵拿着圆形的盾牌。后面是长矛手。他们的长矛在远处看，就像箭头一样清晰可见。

俄罗斯人的军队简直就是奇迹！甚至方阵侧翼的骑兵也保持着队形。伊万·瓦西里耶维奇不仅为士兵们准备好了精良的装备，而且还进行了严格的训练。结果就是，莫斯科的骑兵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可以结成战斗阵型的骑兵部队。是的，阵型还十分简陋。但是这是个革命性的突破。

该怎么办？

他们的步兵不多。但是占据了山顶。大汗对空心方阵已经有所耳闻，知道“国土佣仆”的强大力量。攻击高处的步兵是愚蠢的。尤其是，他们结成了空心方阵。他紧张的看着对方，试图弄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不希望在任何地方见到这些军队……是的，他现在觉得，如果在莫斯科附近，那么这样的敌人还要更多。

每过一分钟，情况对他就越不利。敌人无情地接近了。

萨利卜·格莱看了一眼自己的队伍，皱起了眉头。自己的士兵们既兴奋又困惑。如果他现在撤退，那么俄罗斯的骑兵毫无疑问将会追杀他们。轻骑兵的优良战马一定会追上鞑靼人。那将是一场大屠杀。如果现在发动攻击——那么他的士兵将会在方阵面前成片倒下。因为那里有大量的火枪手。而进攻侧翼呢？那里有装备精良的骑兵。而且中间的火枪手将会为骑兵提供火力掩护。

选择非常艰难。

此外，他的部队已经开始出现了混乱。先头部队与莫斯科轻骑兵的冲突，以及随后的自发追击让整支军队都产生了混乱。此外，它原有的作战方案已经不能再用。他原本打算劫掠图拉，因为他判断，莫斯科方面的军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按照之前的情报，现在敌方的主力部队应该到了诺夫哥罗德，准备进攻喀山了。

那一刻，俄罗斯人停了下来并且把炮兵放到最前沿。一共32门大炮。所有的火炮立即开火。

砰！砰！砰！

鞑靼人开始慌乱，不自觉的靠在一起。大炮射出的开花弹开始爆炸，几枚炮弹正好落在人群当中，给缺乏纪律约束的鞑靼人造成了很大的杀伤。虽然这些伤害对全军来说并不算大，但是，大炮造成的心理压力难以估量。

萨利卜·格莱已经作出了决定。

大炮第三次射击的时候，鞑靼人开始不顾一切的疯狂向前。

这样大炮就很难打中他们了。

然而。

那些炮兵撤退到了步兵方阵的侧后方。长矛手将他们的武器伸向前方。然后……

没什么。

火枪手的射击时如此的可怕。轻型的3磅步枪发射小型铅弹，在近距离上几乎每枪必中。而32门大炮又开始射击，用葡萄弹向前面的敌人猛烈开火。他们毫不吝惜弹药，密集的弹雨向鞑靼士兵扑来。在炮弹和枪弹的打击之下，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免。

草原的骑兵们纷纷被杀死。尸体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更加危险的是受伤的马。它们在战场上四处狂奔，造成了更多的伤害。

叭。叭。叭。

子弹从长矛手的后排射出，越过前面的长矛兵飞向鞑靼人。重型的火枪子弹不仅可以打死骑兵，而且可以打死战马。

草原骑兵在混乱当中被大批消灭。而伊万手下的火枪手和步兵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秩序。他们绕过了堆积如山的尸体，然后排成阵列发动反击。同时，三个骑兵团也冲上了山峰，加起来一共有至少2500名骑兵。

鞑靼人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甚至没有试图转身迎战冲过来的敌人。他们溃散了，跑向了四面八方。莫斯科的轻骑兵迅速冲向他们……

萨利卜·格莱一世退缩了。

他带着几个还没有崩溃的分队，沿着“穆拉夫斯基道路”向南撤退。抛下一切能抛下的东西。否则，你就没有任何逃走的机会。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有追上他们的危险，而克里米亚大汗准备在不久的将来再会会他。而现在呢？喀山方面正在等待，正希望他攻进莫斯科。为了这个目标，他已经尽了全力了。现在他必须照顾好自己。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弗雷德里克·哈布斯堡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使者，观看了整场战斗。从诱敌深入到伏击战，从炮击、步兵反击到最后的轻骑兵冲击。

他看到了一切，然后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巴塞勒斯”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的很多巧妙设计他都没有学到。比如，在埋伏期间士兵们吃什么，他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俄罗斯人的很多作战方法他都注意到了。伊万仔细的看着这个哈布斯堡王朝的官方间谍。如果他把这些告诉自己的叔叔，那么，年老的叔叔大概会把这当做不切实际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