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几日后，葛耀谷山脉一座隐蔽的洞穴中。

　　洞穴墙壁上每隔三四米便嵌有一块发光的黄白晶石，把整座山洞照得亮堂堂、暖洋洋的。

　　独角兽趴在近洞口的平坦处，那里铺着厚草垫，草垫底下是一层干燥细沙。虽然翅膀上的伤口用白色绷带厚厚缠着，但独角兽精神很好，一会儿便站起来溜达几下。

　　在洞穴一角，贝恩、蕾妮和大卫分别躺在三张矮床上，彼此以布帘遮挡。几个矮人正在为他们忙前忙后，不是端肉汤，就是递水果。三个孩子深受苟采登“天赐”魔法的影响，身体仍觉虚弱无力，还没有恢复正常。

　　大卫身上有几处缠着绷带。他已经在床上倒了三天，早就躺不住，乱动乱翻着。

　　卓培对大卫说：

　　“你的骨裂伤还不允许你骑马。我已经把矮人族最好的治疗药膏给你摸上了厚厚一层，不过要想下床还得等七八天。”

　　在洞穴另一角，后知独卧两张接在一起的矮床，床边有一张放着几本书的矮桌。

　　后知起床，拉开与贝恩相隔的布帘，拉了条低凳坐下。

　　贝恩正坐在床上，望着洞口出神。他忽然很是自责的说：

　　“后知爷爷，我对不起丝丽雅阿姨、拉姆叔叔，还有其他死去的普若利兹人……”

　　“为什么这么说？”后知问。

　　“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的去鹰犬宫，他们也不会去，也就不会死。”贝恩神色黯然。

　　“即使你不去，他们早晚有一天也会去的。你只不过带头做了他们想做却一直没敢做的事情。”

　　“后知爷爷，你认为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人最重要的就是生命，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少年。”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以卵击石，与那么强大的贡普灵导战斗呢？”贝恩说，同时也在扪心自问。

　　“人最重要的是生命，而比生命更重要的是信仰。我们去找那些贡普，一个原因是为了争取婴儿们的生命，另一个是因为我们的信仰——正义和公理——我们坚信它们一直存在。少数勇敢的普若利兹人也信仰它们，所以才会决绝的战斗，义无反顾的向强大的贡普冲去。”

　　“只有弱者才会讲公理，强者完全不需要。只能怪我们自己太弱了！”大卫不服气的说。

　　这时候，只听见正在沉睡的蕾妮发出“呃”的一声惊叫。

　　后知掀开布帘冲过去，原来蕾妮做了个恶梦，被吓醒了。

　　“我梦见威戈瑞尔的孩子们被兲瘟猾和红鼻子追赶，与上次一模一样的恶梦……不！这一次比上一次清晰真实得多！”蕾妮心神不宁的说。

　　后知抓起野苹果木法杖，吟唱安神咒：

　　“邪魔不侵，万事皆无！”

　　法杖顶端的橘色小球发出无数小光点，在蕾妮面前组成诛邪之神头像，亮了几秒钟后慢慢熄灭。

　　后知清楚，蕾妮的噩梦可能预示着不远的将来。但他并未点破这一点，因为未来的事情迟早要发生的，如果此时点破只会徒增蕾妮的慌乱心情而已。

　　“没事的！只因为你前几天与红鼻子打过交道，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梦！”大卫安慰蕾妮。

　　蕾妮忧虑的说：

　　“我很怕咱们的村子会被赤鬼解放。”

　　在距离葛耀谷雪山三千多公里的某个地方，有一个风景秀丽的圆形小湖。湖畔摆着石桌石椅。一个中等个头、身材臃肿的人凭栏而立。这个人戴着冰雕面具，穿着青灰色人民袍。他正在盯着水中倒影，用小木梳悉心梳理着头上为数不多的黑色短发。握着小木梳的手上每一根指头都戴着一枚形态各异的旧戒指。过了一会儿，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他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依依不舍的将木梳放入口袋，转回身来。

　　一个面容姣好的侍女从远处走来，手上端着盛放茶杯的托盘。

　　冰雕面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走近的侍女，那眼睛射出如同刚刚离弦的箭一般的强烈欲望，仿佛连目标的灵魂也要击穿。

　　即使这个侍女的脸皮再厚，此时也不好意思的脸红了。她顶着炽烈目光走到石桌前，那感觉就像一丝不挂的躺在烈日下。

　　她放下托盘，把一只盛满茶的茶杯放在石桌上。她在低头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后颈要被烤焦了。她一直认为这个躲在冰雕面具后的、胖乎乎的老男人是个怪物，她半秒钟也不想在此地多呆。但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她仍对他明媚的微笑起来，并热情而尊敬的说：

　　“图森珀先生，雷先生马上就来，请稍等。”

　　“如果你一直在这里，他最好老死掉都不要来。我是他的上级，却还要浪费时间等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侍女顺着话说。她心里并没有在考虑问题，而是怒骂什么时候这该死的对话可以结束。

　　“因为可以多看你一眼！否则站在这里等的人就是他而不是我啦。嘻嘻……”

　　年轻美丽的侍女一边像听玩笑似的笑着，一边心想：

　　“这个丑陋变态的老怪物！瞧啊，听哪，他淫恶的眼睛与不男不女的声音多么混浊！”

　　冰雕面具人望着侍女走远直至消失，眼神里满是意犹未尽。

　　一个冰雕眼罩人匆匆走来。这个人身形矮胖，快绝顶的头上仿佛戴着一个拉风的黑色发卡。

　　只见他走到图森珀身前，身体突然挺得笔直，手指并拢，右手高举过头，向图森珀施贡普礼，同时高声说：

　　“为人民效劳！”

　　图森珀并没有回礼，只是摆了摆小短手，说：

　　“我已经隐退，就不必行礼了。”

　　“请不要这么说，首长大人！”雷先生凝重而十分深情的说：“您永远是我的领袖！人民也永不忘记您为国家做出的伟大贡献的！您还让您儿子担任中魔院（中土国魔法院）副院长，将您有限的子孙，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效劳中去！这种舍己为民、舍小家顾国家的伟大精神，我们这些晚辈就是学习一辈子也学不完呐！”

　　图森珀似乎有些反感拿他儿子说话，闷声说：

　　“许多核心灵导全家儿女子孙都在为人民效劳！说起将有限的子孙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效劳中去，咱们绝对要为上一届国务灵导雷篷同志唱颂诗！他全家的所有灵导更应该被人民记住！”

　　“是啊，应该为他立像！”雷先生高声附和。

　　“葛耀谷的东西找得怎么样了？”图森珀问。

　　“又找到一枚。”雷先生赶紧回答。

　　“不错。充分用它为我们的人民效劳、为叟舍雷森做贡献吧！”

　　“托首长大人的福，在叟舍雷森炼金家不懈努力下，很多杰斑人都得到了它的好处。”

　　“真是不容易呢！”

　　“实在不容易啊！”雷先生感叹说。

　　“我不是说炼金家不容易，我是说让这些魔法蛋用在杰斑人身上不容易，这过程太曲折啦。你想想，如果当初大蛇族取得了胜利，这些魔法蛋早就能为普若利兹群众造福啦，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对呀！要是雷达卓灵导当初选择大蛇族，而不是红毛熊的话。”

　　“也许这就是好事多磨。但好菜不怕晚，该上总会上！现在，看到炼金家们在你的英明领导之下，有条不紊的把杰斑人们送入康米内森天国享福，我也感到欣慰啦！”

　　“但我有一点还是不明白。”雷先生挠了挠“黑色发卡”：“当年卫国之战，东边耀西岛的大蛇族与极北苦寒地的红毛熊，无论哪一方胜利，中土人民都会享受这些魔法蛋的。那为什么他们选择了大蛇族的对头，这是偶然吗？”

　　“记住，任何时候，普若利兹群众都没有选择的权利。这些蛆虫根本就是毫无大脑的残障人士。是贡普，是贡普的雷达卓投靠了红毛熊。”

　　“为什么投靠红毛熊？”

　　“红毛熊在玛瑞斯的启发下用魔法建造了‘康米内森天国’，大蛇族则创立了‘爱贼热传送圈’。它们都曾信誓旦旦许诺中土的普若利兹人民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也许当年的雷达卓认为红毛熊更靠谱吧。”

　　“可是真的靠谱吗？贡普在掌握了中土国的统治权后，却对人民说，康米内森天国需要几十代人的努力、再过一千五百年才能降临人间。大蛇族却是个效率得多的种族，在卫国战争之初，就开始在中土建设‘爱贼热’了。他们的目光也很长远。他们毕竟是中土的种族，为了对抗西土世界的强国联盟，他们必须建设‘爱贼热’。”

　　“古人都说了，‘兴，人民乐；亡，人民乐’。我看也能这么说，‘大蛇胜，人民乐；贡普胜，人民乐’。”

　　“不过……首长大人，不得不说，咱们伟大、光荣、正确的苟采登领主实在太厉害啦！为了抵消广大普若利兹蛆虫对康米内森天国何时降临中土的质疑，他便批准一部分人先进去。于是他发动了那个伟大魔法——天赐，嘿！一下子就让几千万普若利兹人飞升康米内森，一次送去的人数就比在卫国战里牺牲的中土国全体军民总和还多！

　　稍微遗憾的是，苟采登领袖飞升康米内森后，贡普内部党同伐异，就再也没有能够大规模输送人民飞升康米内森的伟大魔法出现啦！”

　　“不过激动人心的年代又出现啦！这些年咱们的金胡桃同志在领袖宝座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负众望的工作着，与各位灵导、炼金家团结一心，陆续送几千万的年幼杰斑人飞升康米内森！怎能不令人激动呢？”

　　雷先生佯装因为十分嫉妒而有些撒娇似的叫喊：

　　“啊啊啊！只有贡普亲手送走的才能有资格升入康米内森呢，好羡慕这些杰斑人呀！我都恨不能返老还童！”

　　图森珀郑重的提高声音，说道：

　　“所以，咱们必须积极协助金胡桃同志，尽快把藏在中土国各处的魔法蛋找出来，为了让更多杰斑人提前飞升康米内森，为了让康米内森早日降临叟舍雷森。一起努力吧！”

　　雷先生信誓旦旦：

　　“放心吧领主大人！我一定会组织更多巨人和民卫，就算踏平整座葛耀谷，也要把里面的魔法蛋全部找出来！”

　　“你先去忙吧。记住，工作不要太辛劳，你可是中土的脊梁、无双国士呀！”图森珀慈爱的说。

　　“是！多谢首长爱护！”雷先生语气哽咽。几滴泪水从冰雕眼罩里流下来。

　　“对了，”图森珀把茶杯里的茶水泼到湖里：“告诉她，我的茶杯空了。”

　　雷先生点点头，离开了。

　　图森珀掏出一把小梳子，又对着湖水聚精会神的梳起头来，直到远处出现一个婀娜的身影，他这才停止动作，将梳子放入口袋，微笑着转回身来。

　　又过了近十天，葛耀谷雪山的隐蔽洞穴里，三个小伙伴的身体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天，大卫正在翻腾火坑石头上的甘薯，后知古格匆匆走入山洞，一进来就说：

　　“我从后知晶球中看到，葛耀谷南部的几座雪山就要融化，附近河流的河水正在暴涨。这还不算糟糕。更严重的是，那些裸露出来的黑色山脊上有巨人的足迹和赤鬼成串的脚印。”

　　“我就知道他们肯定闲不住。他们打算干吗？”卓培问。

　　“应该是加强了对IEL魔法蛋的寻找力度。总之，这里不能呆下去了，不久他们就会找来。为了安全，你应该通知雪山的所有矮人及时撤离。”

　　“赤鬼在雪山呆着还好些，如果他们走下雪山，跨入高原，甚至将活动范围扩大到云雾森林边缘，那么半精灵的生活再也不会安宁。”

　　三个孩子早已站起身来。蕾妮说:

　　“那我们得马上赶回威戈瑞尔，向村长报告这些重要情况，让村民们做好防范。”

　　因为三个孩子已经没了武器，卓培找出上次矮人从雪山矿洞中捡到的赤鬼的武器：一把三棱的人民剑和两把人民手弩，让孩子们防身。

　　在下山的路上，古格和卓培送别三个孩子。古格说:

　　“大卫的辟魔盾可以抵御一定魔法，相信它以后会带给你们更大帮助。”

　　“贝恩和大卫，你们这两个小男子汉，一定要时刻保护好蕾妮。如果碰到赤鬼，要记住，走为上策。”卓培说。

　　“好好照顾独角兽。”蕾妮说。

　　三位小伙伴跨上坐骑，向卓培和古格挥手告别，踏上归途。

　　他们马不停蹄，将路上的休息时间缩减了一半，三餐变为两餐。和来时游玩的心情完全不同，心里都满怀着担忧。而三位胯下坐骑虽不是神驹也都不凡，尤其是雪羚雷欧，虽然担负了大部分行李却一直冲在前面。

　　他们下了雪山，掠过高原，在远远望见云雾森林的时候，蕾妮突然勒住小马，四下打量。

　　“怎么了蕾妮？不舒服么？咱们下来休息片刻吧。”大卫关心的问。

　　“这里与我梦境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蕾妮十分忧虑的说。

　　沿途并没有出现意外情况，只是碰到的鸟兽数量非常多，它们大都朝一个方向急乱掠去。

　　三名小伙伴进入了河水暴涨的多翡河流域。不出状况的话，沿着河流一天工夫便可到达威戈瑞尔。

　　正当三人沿着河边疾驰，从前面树的阴影里，突然窜出一名高大强壮的家伙。这个家伙挡住他们的去路，并用十分怨恨和凶狠的目光盯住他们。

　　三人握紧缰绳，喝停坐骑，向那个冒失的家伙看去。那家伙约两米半高，十分威猛，四肢粗长。大脑袋上生着蓬乱披肩的浅黄色头发，发梢半掩着狰狞凶恶如深山老猿般的面孔。那闪着寒光的让嘴巴永闭不拢的犬牙格外醒目，又密又长的络腮胡如雄狮鬃毛盖住了脖颈。它身披设计粗旷但不失威严的金属甲胄，就着多翡河里午日的倒影，显得格外银光闪闪。但有的地方已经破损，露出绿色皮肤。

　　也许经过长途跋涉，他杵着一把丢了刀鞘的长刀，显然用做了拐杖。

　　“兽人！”三人大吃一惊。以前他们并未见过，但听的兽人故事很多，所以单从外貌就能立即判断出来。

　　在多翡河中下游、半兽人活动的灌木与草甸地带以北，便是兽人盘踞的大草原了。

　　“一名落难的兽人！”大卫十分兴奋，他掣出三棱人民剑，挺剑跃马护在伙伴前面，警觉的盯着兽人。蕾妮和贝恩也紧忙抽出人民手弩小心防卫。

　　这名兽人看见孩子们手上的武器，目光变得极其怨恨。他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攻击他们。大卫的马儿吓得连退几步。孩子们准备应战，不料兽人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便飞快地扎进树的阴影跑掉，像一头受了伤却威风犹存的狮子。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然后就吓得逃跑了？难道鄙人的赫赫威名已经传到了兽人草原？”大卫自语。

　　这番话立即遭到蕾妮和贝恩的齐齐鄙视。

　　三人继续赶路，行进不远又见到两名半兽人。半兽人一见到三人的武器就急忙跑开。

　　这两名半兽人与之前碰到的兽人相比，外貌并不一样。他们并无金属甲胄，而是披着厚而粗糙的未知动物皮毛；皮肤不是橄榄绿色，而是褐绿；武器则由刀换成了大狼牙棒。

　　而相同之处是，近期都碰到了非常不幸的遭遇，以及大卫发表的牢骚：

　　“嗨！它也不停一停，如果我能搞到那样的武器就好了，自己仿造的并不行，因为我只要正版。”

　　而且相同的还有蕾妮的反诘：

　　“那干嘛不追上去？它会知道它的午餐开胃菜有着落了。”

　　大卫没理蕾妮，他对贝恩说：

        “如果它中了你的回忆之瞳，肯定会大方的把武器送给我的！”

　　贝恩看着大卫有些沮丧的模样，好好安慰说：

　　“如果它不是跑得太快，我会乐意试试。只好等下一次再遇见看啦。”

　　不料一直走到黄昏，水瓶星点亮南天，却再也未遇到。三人在离威戈瑞尔二十公里的地方看到了警示标志牌，上面画着醒目的“R”形红色标志，标志下方有新的提醒语：

　　“特殊时期，森林里有不明怪物出没，请不要离村庄太远。”

　　“危险最高等级的标志，自从威戈瑞尔建立以来从未使用过，看起来森林的确出现了大变故。”蕾妮盯着“R”说。

　　威戈瑞尔的民兵已经知道巨人和大批赤鬼在南部雪山附近集结，但并不清楚他们下一步的动向。民兵队长威尔在村子周边特别是东南部布置了十几处暗哨，并派出民兵出去打探情况。

　　在繁星的照耀下，三人进入威戈瑞尔。像往常一样，他们提前下了坐骑，悄悄地向村子里走。在村口的大颅榄树下，他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贝恩的母亲比莉，她正焦虑的等待着他们。

　　她看到三个小伙伴平安归来，跑上去挨个儿拥抱一遍，欣喜的说:

　　“孩子们，你们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大伙儿有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