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 帽 子
顾 冰
和尚这几天心情坏透了,可以说是急火攻心,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他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思,时而暴怒,时而颓伤。白天,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停住,也不知道看着什么东西,能愣愣地发上一袋烟功夫的呆。半夜,醒了,望着房梁,眼睛一直睁到天明。
和尚有什么烦心事?他老嬷(老婆)土灰蛇有孕了。
老嬷有了孕,不是喜事吗,和尚怎么烦心呢?外人不知情,和尚心里可是哑巴吃汤圆,嘴上说不出,心里明白。
和尚怨爹娘给他起了这么个倒霉的名字,天底下的好名字,有的是,什么不能叫,就是叫脚猪(种猪),毛驴也行啊,为什么自己偏偏叫这个名字,和尚,还能传宗接代吗?和尚确实传不了种,他的那个工具不行。别看他平时没个正经,恨不得把那玩艺儿长在手上,一伸手便下了种,但那只是过过嘴瘾,那年跟芦荡村群斗,被抓坏了下身,晚上一到要上阵了,没几个回合,便立时偃旗息鼓,败下阵来。结婚头几年,他老嬷土灰蛇并不嫌弃他,带他四处求医,但就是不见效,医院说是他的问题,几年过去了,土灰蛇的那块地上,还没能长出一星半点庄稼。
老嬷肚子里的种,是谁的呢?我这不是被戴了绿帽子了吗?这个该死的家伙,和尚狠狠地诅咒,他一定不得好死!那天,他正走在路上,低头沉思,迎面走来了村上的人精小孔明。和尚!看你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是怎么啦?是不是在想床上的事?小孔明似笑非笑地说,都说孩子自己的好,老嬷人家的好,你这是在想谁的女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没看《雷雨》戏里,这个男的想着那个女的,那个女的又想着这个男的,嘿嘿!说完,背着手,哼着戏,走了。戏?和尚搜遍枯肠,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砻糠。
砻糠是苦嫂的弟弟,船上人,是从江北过来的。人长得牛高马大,力气大得像头牛,那年为了娶芦荡村的芦叶,女方要一辆脚踏车做彩礼,他居然想着法子,与泥鳅演出一出双簧苦肉计,让泥鳅故意抢劫县商业局长,而他假装见义勇为而受伤,攀上商业局长,特批了一辆凤凰牌女式脚踏车。那天,下着大雨,路上泥泞,他竟扛着脚踏车,步行五十多里路,从常州走了回来。但过后,却被公安局抓了,在牢里面蹲了一年。原来这脚踏车,是他和泥鳅骗来的。后来,芦叶虽然仍跟了他,但俩口子从此结下了心结,三天二头吵架,结婚几年了,家里也没有添丁。听人说,芦叶不让砻糠上床,砻糠自知自己服过刑,戴着一顶刑满释放分子的帽子,只得忍着。但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欲火炽盛的男人,怎么能抑制得了!有一次,三皇庙演戏,和尚因要赶编一批蒲包去常州卖,没有和老婆土灰蛇一起去看。但到了半夜,土灰蛇也没有回家,他不放心,就打着手电筒去找。走到三皇庙,戏早就散场了,哪里有土灰蛇的影子,他只得又原路返回。走到村口,他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黑影,又高又大,一眨眼又不见了。推开家门,土灰蛇刚进家里,正点着油灯。他顿生狐疑,那个黑影,村上除了砻糠还能是谁?他俩为什么会这么晚一起回来。这么一想,在自己老嬷地里耕作播种的,是砻糠无疑,这夺妻之恨,使他妒火顿起。他决计要报复砻糠,但一想,论拳脚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要软调皮,暗里做功夫,来它个上屋抽梯,让他吃哑巴亏。
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忙完夏收夏种,生产队去公社粮库缴公粮,那时,都是用船把麦子运到粮库码头,再装箩送上岸去。砻糠肩扛着满满一箩麦子正走在跳板上,这箩里的麦子起码有七八十斤重,扛在肩上,头歪在一侧,一只手抓住箩沿,一只手托住箩底,那跳板,一头搁在船帮上,一头架在河岸上,呈六七十度斜坡,有三四丈长,宽不足三拃,人走在上面,一步一颤,胆战心惊,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踩空,胆子小的,还真不敢走。和尚趁人不备,在船上用竹竿一撑,船一晃,便向河心滑去,跳板一下子塌落,砻糠毫无防备,连人带箩从悬空丈许的跳板上掉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河岸边尖硬的石头上,疼得半天站不起来,喊不出声。众人直说砻糠怎么这么不当心,谁也没有注意和尚暗中使了坏,和尚心里乐坏了。
你就这么点能耐?第二天和尚又遇到了小孔明。小孔明一脸诡谲地说,你觉得够本啦?叫我说,你这是偷走了母鸡,拣回了麻雀,大丈夫要以牙还牙,有本事要叫他加倍奉还。你想啊,以丰补欠,夏季欠收了,秋季不要多打点?说完,还是背着手,哼着戏,慢悠悠地走了。和尚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心里那一点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牙还牙,怎么个以牙还牙,和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在琢磨着这句话,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常言道,有失必有得,也是天意安排,和尚的机缘来了,用和尚的话说,叫大肥猪走到屠夫家。
那年,生产队种了好几亩地甜瓜和西瓜,为了防人偷窃,派和尚看瓜,瓜地中央搭了个棚,白天和尚在瓜棚避暑纳凉,晚上就在瓜棚过夜。这天中午,太阳毒辣辣的,晒得地上滾烫,野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和尚正在瓜棚四仰八叉地睡午觉,忽然听见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他吃力地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人,芦叶。芦叶穿一件无袖无领汗衫,因领口过大,她一倾上身,那丰隆肥硕的奶子,便大半露了出来,透着一种暗香,几乎擦着和尚的脸。和尚感到一阵触电似的惊栗,自和土灰蛇结婚以来,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那么美妙,好像有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涌动。这时,他突然想到,难怪人们说隔锅饭香,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不过,他很快从想入非非中清醒过来,爬起来问,你来干什么?和尚大哥,天热,跟你要几个甜瓜吃嘛,不舍得呀!芦叶嫣然一笑,一只白晰的手搭在和尚的肩膀上,仿佛要把和尚的魂也要勾出来了。和尚再也不能自持,心想,我原以为只有男人好这口,原来女人与男人半斤八两,你男人砻糠占我老嬷的便宜,今天你自动送上门来,可别怪我,天底下哪有猫儿不吃腥,砻糠,只许你给我戴绿帽子,就不许我给你戴绿帽子,这回我也不能放过你老嬷,这叫夫债妻还,二不相欠。有人说,女人的面孔不一样,下面的东西是一样的,这回我既要报夺妻之仇,又要尝尝野猫偷食的滋味,看看她下面的东西到底一样不一样。于是,抱住芦叶,将她压在身下,芦叶也不反抗,随即,竹床上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暑气渐退,蝉鸣声远,夏天很快过去了。砻糠家传出打驾声,哭闹声,只听见芦叶对着砻糠说,我就听小孔明的,怎么啦?气死你!气死你!镗锣婆婆在井台神秘兮兮地说,听说芦叶有喜了,公鸭说,有喜了还闹什么呢?镗锣婆婆说,有人看见,芦叶进过和尚的瓜棚,芦叶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随即,井台上一帮吃饱了闲的娘们,笑得像一个个吃了痴婆子的尿。
这消息刮进了和尚耳朵里,他很是纳闷。那天在瓜棚虽然比家里床上的感觉好,但也不见得多么奇妙,而且,这么多年,自己老嬷的地里也没长出啥来,就那么几分钟,连地皮也没湿,怎么可能有禾苗呢?要是那样,老嬷怀的肯定也是我的种,我偶尔刨了一锄头,就长出一棵苗来,哪我辛勤耕作这么多年的地里,还不稻浪翻滾!又一想,恶做了砻糠一回,叫他在床上躺了一月,大概他心里有鬼,不敢明说,要是让他知道是我搞大了他的老嬷肚皮,还不要跟我拼命!
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小孔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和尚!小孔明把和尚拉到石桥边,凑近他的耳朵说,江阴医院有一个男性不育科,你不去看看,和尚一想,是该去彻底查查,否则,砻糠找我算账,就有口难辩,身上就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到了医院,查这查那,跑了一上午,和尚又回到医生诊室,询问检查结果如何。医生一脸愕然,说,你叫顾和尚?和尚回答是。这就奇了!医生说,前几天也有一个叫顾和尚的人,也是说是武进角落村人,不过人比你高大,也是这个病,你们村怎么有二个叫和尚同名同姓的人?和尚一听,心里思量,医生说的也叫和尚的人,不是砻糠还能是谁,不过,他为什么要冒名而来?一想,很好解释,他是怕人家知道,掩人耳目,他连商业局长都能骗,这个鬼主意他能想不出来。但这时,他顾不得想这些,他急于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病。医生一脸无奈,实话跟你说,你和你们村上的那个叫和尚的人一个病,没有生育能力,现在医学还无能为力,无法为你们患者解除疾患。回去后,思想上首先要乐观些,其次是更加要对女人好点,生儿育女不是人生的全部,历史上有很多伟大人物,都没有留下后代,像在朝鲜威震敌胆的一代巨人,不是也无子无女,他们不一样万人敬颂万古流芳!
当听到自己终生不能生育,和尚像被一个重磅大锤砸懵了,医生后面的话,和尚一句话也没听清楚。走出医院,他整个人都糊塗了。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这他早就心里有数,并不感到沮丧,使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砻糠怎么也没有生育能力,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那妻子肚子里孩子是谁的,砻糠老嬷怀的种,又是谁的?
这时,夜幕降临了,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隐没在苍茫的暮霭之中,分不清哪是路,哪是田,和尚踉踉跄跄地往家走,一阵风吹来,把他头上戴的帽子也刮跑了。
这天黑夜,石桥下有二个人影。女的说,还说你是小孔明呢,看你打的好主意,人家芦叶根本没怀孕。男的说,你土灰蛇也不毒啊,谁能想到砻糠也去了江阴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