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是一个很老旧的题材,我也并没有试图写出新意来,只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记忆尚清的时候,用最真实的笔触记录下当年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的确,我大在我们姊妹几个的童年生涯里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给我们幼时的日子增添了太多的欢乐。
中国传统的家庭模式是严父慈母,但我家恰好相反。
我妈曾经是师范里的女学生,对我们要求比较严格,虽然没有苛刻到封建社会里的食不言寝不语眼不斜视言不高声,但终归在我们犯了一些小错误的时候会比我大疾言厉色的多。
倒是我大,没有受过几年正规的学校教育,行事做派完全颠覆传统。只要他在家,我家便彻底陷入无政府状态。他的一举一动,不似一个父亲,更像是和我们平辈的朋友,甚至是劣迹斑斑的顽童。
他会带我们一起玩玻璃球,看谁能率先把对方的玻璃球弹进事先挖好的那个仅容得下一个玻璃球的洞洞里。现在回想起来,我大匍匐在地上瞄准时候姿势相当的不好看,但是他自己浑然不觉,我们自然更不可能理会。
这样的代价是要弄脏衣服,但是我大虽然生在农村,天生只会舞文弄墨嬉戏玩耍,家务活自然落在我妈头上。于是为此我们没少挨骂,每逢此时,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大要么躲的远远的耳不听心不烦,要么嘻嘻哈哈的打断我妈对我们的斥骂,本来我们被骂的时候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可是他这么一来我们都会憋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就是我妈自己也笑,然后骂他一句:
“都是你这个老东西干的好事!”
再然后,情报解除。
他还看我们掼鳖。这鳖可不是指的王八,而是纸鳖——一种纸折叠成的扁平状玩具。掼鳖通常以比赛的方式进行,而且讲究公平竞争。比赛之前,双方各拿出数量相等的纸鳖,然后剪刀石头布决定攻守双方。比赛开始了,攻的一方高高举起自己的纸鳖,使出浑身力气掼向守方躺在地上的纸鳖。如果能将它掼得翻身,对方的纸鳖就变成自己的了。如若不然,那么攻守双方就得易位,改为另一方进攻了。
当年我们挖空心思,只为了折出那种结实耐掼战斗力超强的纸鳖,因此不知道毁掉了多少书籍。而今想来,实在是罪莫大焉。
然而那时决计是想不到这些的,我们只知道和对方掼到脸红脖子粗,直到一方赢尽了另一方手中的纸鳖。输了的那一方,要么学狗叫狗爬,要么被赢的一方弹脑壳。
弹脑壳这件事情也是个技术活儿。本着娱乐为主的原则,就算是战胜国,你也不能狠劲儿的弹,否则就会酿出惨案来。尤其好哭如我者,一旦负痛,再也顾不上谁谁会不带我玩儿,立刻嘴巴张的瓢大,倾盆大雨下个不停。
每逢这个时候,我大就开始训斥人了。原先的和谐气氛瞬间冻结,大家都灰溜溜的一言不发,当然心中也就埋下仇恨我的种子,所以伺机要收拾我的想法现在想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会有人觉得委屈,于是跟着流眼泪到大哭,其他人或者受了感染,我家顿时哭声一片。
我妈最头疼的恐怕就是这个时候,只要看到如此场面,就会勃然大怒,而且还是会拖了磨棍要打人的。
我大从来只添乱子不收拾残局,看我妈出手了便不管我们的死活,该干嘛干嘛去了。我们呢,一个个立马噤若寒蝉,已经念书的赶紧去拿书包,没念书的也假装捧着小人书读,或者立马到锅屋看看能不能帮我妈烧个火刷个碗啥的。
我大虽然没念过几年书,但是却可以称的上博闻强记,才思敏捷。我们小的时候,我大曾经给我们讲过很多神仙鬼怪的故事,后来我们自己认识字了,才知道那都是他从什么《山海经》《搜神记》《聊斋志异》里读来的。难的是他能够讲的绘声绘色,让我们总感觉身临其境。
那时候的农村,夜晚灯火不见,一片静寂。我们一边听鬼故事,一边要忍受黑暗所带来的恐怖,真是欲罢不能。
我家那时和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尽管住的是草房,但也具备了三间主屋两间偏房的格局。姐姐大了,一个人住在偏房的南屋。主屋西边房间里摆上两张床,住着我的三个哥哥。我和妹妹都还小,便跟着我大我妈睡东头屋。当中的那一间,勉强就算客厅了。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大又在我家门口讲鬼故事。讲完了,我大我妈让我们几个先回屋睡觉,他们照例还要在屋外头忙乎一会儿。
我姐对这类鬼故事没有兴趣,早早就回自己的小天地去了。妹妹还年幼,在我大讲故事的过程中已经耐不住困意,睡着了。她们自然也就无所谓怕和不怕。哥哥们三个男孩子一道儿,又哪里有什么可担心?
可是我就不行了。虽然我小的时候是以胆大出名的,但是当时完全沉浸在我大的鬼故事中,已然战战兢兢。我妈不管这个,吆喝我赶紧去睡。
母命难违再加上确实是困,只好摸黑往屋里去。偏巧东屋房门边上有一个针线匾,我妈白天放了我大一件白色的褂子在里面。我刚一进屋,眼睛的余光就于漆黑一片中看到有一团影影绰绰的白色。毫无预警地,我脑子里立刻闪现出白无常索命的画面来,一时间吓得我魂飞魄散。
难为的是我都已经吓成那样了,居然还能记得大人们说过遇到鬼(后来知道说的是磷火)的时候不能跑,否则鬼会一直跟着你。于是我强忍着无边的恐惧,蹑手蹑脚向后退,退到客厅,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扯开嗓门儿哭喊着直冲向门外,一头扎进我大怀里。
我大我妈也吓坏了,连忙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抽抽噎噎的告诉他们说:屋里……屋里有个小白头。
我大我妈当然不相信有什么小白头,我妈甚至还笑骂了我一句楞丫头。我大见我还是不敢回屋,便划拉上一根火柴,拉我跟他一起进房间。即便如此,我却还是只敢躲在我大的身后,一路磨磨蹭蹭。到了东屋,我大让自己我借着火光去看,我终于明白那不过是他的一件白褂子。
我大一边笑一边骂,什么狗屁白褂子,把我家小燕子吓成这样?我也羞赧的笑,在惊魂未定中爬上了床。
从那以后,我多了一个绰号:小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