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过年,杀猪饭是必不可少的。
和其他地方不大一样,外地过年,小年后开始洗洗涮涮、烹炸油煎、备足年货,大年三十正式拉开辞旧迎新的春节大幕,大年初一正规地走亲访友、吃吃喝喝、喜气洋洋、放松身心、逍遥自在,一直到正月十五后才算结束。
假如初十六还有几声鞭炮声,那是孩子们手里零星的剩余,纯属硝烟散尽后残余小分队,不算有动静了。
在云南,春节是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就开始了的。
腊月,家家户户扫完家中浮尘,就开始准备杀年猪了。这头猪早就被决定了它的命运,养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过年,它是吃蔬菜米糠的,它的肉质自然与饲料喂养的猪不同。
小时候听别人调侃哪里人小气又虚伪,说请客吃饭,弄几个小碟子,不停地劝别人吃啊,你多吃点,客人不敢吃,怕一口就吃完了,主人没面子。
云南人的大气豪爽应该是全国第一,那是生怕你不来,来了生怕你不吃,吃过了生怕你不拿。一头几百公斤硕大的老肥猪生怕搞不完一样,主人那笑容谦虚温暖又真诚,任你到谁家都不必拘束,安心享受快乐过年就好。
主人家杀猪提前向亲朋好友发出邀请,邀请函是这样的:某月某日,请你吃杀猪饭,需要几桌,说个数。
回复函可以是:留个两三桌,三五桌,或者我和老婆两个人。
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彼此呼朋唤友了,每天跟分公司老总一样,天天下发邀请电话,某月某日某地,我们去吃杀猪饭,有时候一天接到好些个,得计划选择一下去哪里当嘉宾。
到那一天,朋友买一箱牛奶或者一桶食用油,和三、五、六、七车只需自带好嘴巴的朋友们去过年。
同是天涯过年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去主人家过年,不必介绍,不必相识,主人家忙得快要飞起来了,不需要客气,自己找地方坐就好。女士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带着老人孩子四处看风景、聊天,小地方经常与熟人不期而遇,顺便小聚会,其乐融融,极其放松极其开心。
说是小地方,人少,地却不少,有个朋友家有山林土地六十亩,她家还不算最多的。我第一次知道惊掉下巴,乖乖,如果我有一亩地,我就会拥有一个庄园了,六十亩可该是大土豪啊。山上有果树林木,田野里有水稻、蔬菜,后院有鸡鸭猫狗猪牛羊,前院有硕大无比的庭院别墅,口袋里还有那个……唉呀,羡慕得不行了!
只要你踏实肯干,财富围着你跑。当然也有混得差的,比方说,有的农民土地被Z,得到不少城里房子和Q的补偿,别人家是多余的房子出租,钱存好有机会投资,人去找工作打工。而他家是钱他一个人悄悄揣着,找机会脚底板抹油,溜进D场,多少都几天干光光,回家挨老人老婆孩子哭闹咒骂,很有可能最后当光棍流浪汉。
所以人生是否幸福如意,关键还是在自己,人生是需要计划和安排的,否则只知道吃喝玩乐,好点是浑浑噩噩虚度一生,坏点就是满盘皆输。
我们住在小城里,不奢望有什么,对幸福的定义就是老人孩子全家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平时努力工作,过年弄好吃的、看春晚、睡懒觉。
小时候不被父母约束管教是过年最惠待遇,长大了不愁吃不愁穿是命运最佳安排,省吃俭用家中略有结余有点小存.款,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有朋友喊我们去分享他们的幸福,我们也就更加幸福快乐了,这么多年吃了数不清多少家杀猪饭,走遍了周边的村村寨寨,感谢淳朴善良热情好客的乡下地主朋友们的款待。
这几年,由于一些原因,杀猪饭基本没有了,很怀念那时的快乐。
希望有一天能够重返自由时光,过年能大大方方地去吃杀猪饭。
说是杀猪饭,家家还是不太一样,烹炒煎炸、一桌十几碗是必不可少的,有所不同的是主人家的厨艺,各有特色。许多山里人家会自酿白酒,那是真正的五粮液、三粮液,气味芳香馥郁,有好酒的朋友开心地说带点好酒回家去喝,他老婆在旁边调侃:“多吃猪肉吧,这猪是喝酒长大的,跟你喝了老酒一样。”我们哄笑着觥筹交错、大快朵颐,那肉的味道的确肥美不同。
只有在山里过年,才能真正享受到吃饭的乐趣。也曾经吃过大户,那讲究那排场和奢华会让你吃多了觉得自己没有见过世面的难为情。
当然,也有贫寒人家请吃年饭,我们也必定要去的,主人很开心,带的人越多越开心,这是给主人长面子的时候,只是我经常要看看情况,早就琢磨着走时要给孩子们包点压岁钱。
世界上有些道理很诡异,说不清楚。
比方说你去别人家吃吃喝喝,反倒被别人感谢,走时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最好的那块猪肉,到者人手一份,还千恩万谢你的到来,抱歉没有招待好,希望你明年再来。
这是中国人的文化吗?我不知道,反正我在这里看见了我的影子,也看见了许多礼仪的影子。
记得我童年时过年我的爸爸妈妈请客也是这样,妈妈拿出最好的手艺,倾尽家中珍藏的好吃的,唯恐别人不吃,百般推让,直到客人吃到快走不动了,才一边抱歉一边送出家门。那份谦虚好客,那份让别人安逸舒服。
后来,孩子们也都学到了。我到哥哥家去玩,走时必定要翻点什么东西让我带回家才安逸。我也这样,自己喜欢的东西,保准留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送人了。
后来我克服了很多年,才控制住这个习惯,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失控,有一次,如果不是爱人及时阻止,差点把从苏州给爱人买回来的三条漂亮的围巾拿出来送给他家哥哥姐夫和妹夫了,反正我最喜欢的真丝围巾早都送给大姑姐了。
也许有人说这是懦弱的讨好型人格,也有人认为是善良,我自己认为乐意付出善意真诚,不攻击不苛待有友爱,让别人舒服是一种好的教养。
扯远了,再扯回来。
话说多年前,一群城里孩子来乡下,他们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他们叫知青。领导在分配时,下乡地点有三十里铺和一里寨,娃们聪明,纷纷选择一里寨,离城近随便上街逛逛也方便,那些不讨喜的娃被分配到三十里铺了。
村干部来接人,去一里寨的熊孩子哭了,这哪里是一里啊?驱使拖拉机车几个小时在山路上颠簸,熊娃们随山路起伏在后车厢里灰头土脸有节奏的跳动,司机说着快到了,就快要到了,也还只走了一半。
在那没有尽头的狭窄弹石山路上,穿过巍峨群山、绕过悬崖峭壁、走过树木林海、一里村终于在视野尽头冒出一棵标志性参天古树的脑袋时,贼精精的知青娃们流出了悲愤的眼泪,这哪里是一里啊,这分明是跨省啦!
而那三十里铺,出城不过五里路,现在已经是市中心了。
所以,人不能太过于算计,有时坦然面对和接受,老天给你安排的也许是最好的。
当然,还是要看你看问题的眼光,一里寨是彝族村落,比方说你想深入了解原生态的乡村,你愿意享受纯粹的乡野风光,你喜欢乡亲们最简单真挚的相处方式,浑然天成、人与自然相融合的一里寨,一定会让你爱上她。
那一年杀猪饭时节,有朋友来约某地有个大型水库,风景很美,水库附近村民邀请我们去吃香猪。
水库一般有点远,我们吃杀猪饭有近有远,近的就在城里,哪个老板高兴了,找个酒店,买头猪杀,同志们欢天喜地去过年,老板还发礼物,酒足饭饱礼物拿走,徒步回家,顺便消消食,现在想想都老美了。
再远一点,开车出城周边半小时,玩尽兴了,一脚油门回家。
问朋友水库远不远。
说不咋个远,隔壁县的水库,翻过两座山就到了。好嘛,都吃到跨县了!
不过有山有水有美味,那还等什么?
走啊!说走就走,锁了家门,跟着朋友的车队,出发。
工作的关系,经常在这山山水水间奔驰,多少年了,总也看不够那云雾那林海那莽莽苍苍的群山,只要有人吆喝一声,大家伙立刻在路上相聚,手机再大的内存也装不下沿途的美景。
因为在邻县,那天出门有点早,早点去可以打会儿扑克,那时流行四个人一组打双扣,不像现在流行扣手机,各自埋头苦扣。
我在烟波浩渺的西湖边,看到两个年轻人,从身边的旅行包看上去,可能是远道来旅行的情侣吧,他们坐在长椅上,一人一个手机低头不语、手指翻飞。我看湖光山色看繁花似锦,转了一圈,夕阳西下,两个年轻人还在看手机,不禁可惜他们身在美景中却错过了最美的美景,网络带来便利的同时,也让更多人错过了太多人与人最直接、最真诚交流,建立情感的机会。
只是那天差点被朋友害惨了,想起来,真是心疼我们的爱车啊!
在去水库的路上,翻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不知道冲下了多少谷底,又爬上了多少山峰,山却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高,山路非常陡峭,底盘挂了一次又一次,有的地方需要全体下车,甚至推车,胆大心细的司机来慢慢挪过去,因为道路一边是岩石峭壁,另外一边是万丈深渊。
问朋友究竟还有多远,他说:“我也没有来过,不知道有这么远啊!”
好嘛!被套这里了,现在想回去也不行了,已经走了两个小时了,而且路窄,根本没法掉头,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终于到达水库,风景确实不错,只是路途艰难,都累了,赏美景的情绪不再那么高涨,只是或垂钓休息、打牌娱乐,或四处溜达、枯坐发呆,随个人意愿随心所欲,专等开席了。
待美味上桌,大家又热闹起来,毕竟舟车劳顿辛苦了。此时此刻饥肠辘辘先裹腹,再谈色香味,不要谈什么七个层次的需求,没有什么需求不是一顿美食不能安抚的。
中国老话早已归纳完所有哲学了,所谓民以食为天,所谓吃饱了撑的,就是马斯洛所谓需求理论最朴实无华的注解。
酒足饭饱的过程中,我们的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认知需求都已经得到了满足,现在急需回家睡觉,至于升官发财讨老婆的理想在梦里或者梦醒了再去实现吧。
回家的路,不是原路返回,是另外一条路,是正道,难怪来时艰险呢,因为那是旁门左道啊!
正是来时历经艰辛的苦,才能衬托归时坦途的幸福,打开车窗,让风吹拂微醺发热的脸。此刻已经达到马斯洛理论真善美的至高级别,幸福感爆棚,来来来,朋友们,让我们整理衣衫,跨上新年的骏马,打马扬鞭,奔向美好的明天!
放眼望去,夜色阑珊,星光璀璨,山河依旧!
这真是翻山越岭去过年,披星戴月把家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