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秋,但佚名湖依旧开出了一池灿烂的荷花。馥郁的甜香,娇嫩的花瓣。圆盘似的荷叶相互交叠,凝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因风过而来回滚动。此情此景,让我看得入神。
原处传来一阵划水声。我凝神一看,是从香榭汀话来的宫舟。心中暗暗叹息,多么美的景致,却要成为一个是非地。于是只好转身,尽快远离。
才踏出几步,耳边就传来一阵呼呼声。
还没回头,魁梧的身子已经贴近身侧。我诧异地回头,那古铜的面庞棱角分明宛如刀削。黑色的瞳仁却是晶亮澄清。我记得这飞扬的眉眼。双手捂住嘴,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是你?”他裂开嘴,露出一口的白牙。我疑惑地再看看尚在湖面上滑动的宫舟,他是怎么过来的。“我会武功——你忘记了?”他看透了我的心思,朗朗笑道。是了——那日他救我,也是提起就跑。我的身子就好像轻如飞燕——原来,是他会轻功的缘故。“我在船里就看到你站在岸边看得出神——真让我意外,你竟是宫里的人。”
他的话提醒我,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宫外那个见义勇为的壮士,更不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我连忙屈膝福身:“果沫儿参见周寅王爷。”
“你知道我——”他明朗的笑容淡了下去。那声音含着一份寂寥。
“宫里人都知道,王爷住在香榭汀。您坐宫舟而来,奴婢岂能不知。”我垂首回答。
他一把拉起我的手臂。屈着的身子一下子被提了起来。我惶恐地看着他,这是一脸的不悦:“那日我替你打退恶贼,你帮我买衣服。我们一起吃饭饮茶——虽是萍水相逢,却也可以是执手言欢。今日,你倒跟我这样生分。”
“昔日在宫外,你我都是平头百姓。但在这金曌宫内,您是王爷,我是奴婢,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我努力试着挣脱自己的手臂。
“王爷?”他冷冷一笑,“这话说得有些早,我回南周以来,皇上还没有给我任何安排。”他顿了一下,“你即是宫女,怎么那日会在宫外。”
关于那日的细节,我不便与他说明,遂随意说道:“奴婢是阮嫔娘娘的侍婢,那日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陪娘娘在宫外焚香祈福。”
“没想到那日有缘再见的话竟成了真。”他落寞一笑,“只是,我很不喜欢这种缘分。”
“……”
他见我垂首不语,也悠悠叹了口气。轻轻放开了我的手臂说:“你叫果沫儿是吗?”
“是——”我抬头称。
“果沫儿你别在意。”周寅刚毅的脸庞渐渐缓和,“我只是太意外在金曌宫能遇见你。你是我回南周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所以,你刚才生疏的态度,才让我觉得太失落。胡匈向来不注重礼仪,我却忘记此刻在南周的皇宫中。”
“……王爷言重——”我理解他的感受,像他这样直击苍穹的飞鹰,突然落入了金曌宫这个金丝笼,自然不能理会关在里面家燕的拘谨。“奴婢确实也很意外。王爷在金曌宫,可还过得惯?”
“每天被困在那个小岛上——没什么惯不惯的。”周寅苦笑。“我刚才看到你在湖边明明在发呆,怎么突然又转身要走。”
我心突地一跳,自然不能说他是我敬而远之的是非人。只好转移话题:“王爷在湖心那样远,也能看清岸边的人是我?”
“你忘了——我自小胡匈长大。就是远在天际的雄鹰,我都能看到它心脏的位置。更何况和你这点距离。”刚才围绕我们之间的局促因为他这句逗笑的话,让我们都化解了尴尬。
“王爷是汉子,能适应胡匈,自然也能适应你的家乡。”我温软安慰道。
“家乡?”他的眼里似乎盛着半丝不置可否,“是啊——时隔三十年,我也算是,回家了。”
我意识到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像危险的范围划去。幸而宫舟已经划到了岸边。宫舟上的小太监急急地跑下来,跪在周寅的身边:“奴才无能,才跟上王爷。”
“罢了——”他一挥手,“是我为难了你。”
他到底不是金曌宫长大的王子,对于下人远没有其他王爷来得那样骄横。我福身道:“王爷,奴婢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好吧——”他可能也觉得,此刻,再不是我们能够促膝倾谈的时候,“果沫儿——下次,我们还能再见?”
“曾经隔着偌大的天下,都能相遇。此刻,不过在这座皇宫内,王爷要找果沫儿,一定不难。”我略略点头,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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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我们可是要见皇上?”小太监低声轻问。
周寅没有理会,只是将手轻轻抚弄腰间的那块白虎玉佩。
在胡匈多年,周寅作为单于亲近的养子,自然不乏皇族女贵的青睐。但他一直揣着复仇的念头,认为自己是南周的质子,从不肯亲近任何胡匈女子。这些年,对情欲的封尘,早已让这颗成熟的心干涸不已。直到,果沫儿的出现。一个清丽、生动的南周女子的出现,让那颗干涸的心慢慢有了情愫的润泽。他诧异,是否自己因为一直没有亲近女色,才会对这个初见的女子,如此心动。
周寅厚实的手心将白虎玉佩紧紧握住。胡匈常年的成长经历,让他从不喜欢古玩玉佩。但惟独这块并不名贵的玉佩,却像这世上最稀有的珍宝,让他常挂在身侧。
“果沫儿——”周寅喃喃——心中涌起一番庆幸。还好,她只是个宫女。